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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台行第4部分阅读

    之日不必进宫,免得劳碌?如何还是来了?”这是他想到的偷懒的又一个借口,聂元生身为给事黄门侍郎,司传递诏命,他若不在,姬深便可将需要处置的奏章拖延下去。

    “陛下体恤微臣,微臣自然也要竭力为陛下分忧。”聂元生笑了一笑,姬深幼年因容貌出众而在众多兄弟之中得到祖父梁高祖的欢心,聂元生能够被选为他的伴读,出身是一条,相貌却也不能逊色太多,他与姬深同岁,两人身量也是仿佛,姬深长眉入鬓面若冠玉,双目比常人略显深邃,顾盼之间辉彩自生,如今虽然只着常服,然气度恢弘,便不是身处明堂,一望也知非同常人。

    聂元生却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他不比姬家上几代有过胡族的血脉,却是典型的汉家儿郎之俊朗,宽肩细腰、身材高大,赤裘在进殿时已解下,此刻穿着一身深青素缘直裾,外罩玄色鹤氅,越发衬托得白皙俊秀、风采卓然。

    “今日又无朝会,朕有什么忧虑可分?”姬深从小被祖父养在膝下,虽然尊贵,却也因此与兄弟们都不亲近,他的两个同母兄长又都比他长了好几岁,久而久之,最让他感到亲近的反而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伴读,这其中聂元生又比其他伴读更与他投缘,两人之间说话极为随意,姬深说话之时顺手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下首之位,聂元生毫不推辞的坐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何氏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聂元生对她拱手为礼时也是不见怪的笑着点一点头,随即低声吩咐桃枝亲自去重新沏茶。

    聂元生转回头来,对姬深笑着道:“陛下忘记了?今日岂不是召了牧家女郎进宫?”

    何氏顿时一惊,正自思索着聂元生的用意,却听姬深奇道:“不错,朕方传了她过来,但这与朕之忧虑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也瞧中了她?从前为何没听你说过?”

    “陛下此言微臣如何敢当?”聂元生闻言不觉莞尔,“陛下忘记了?微臣身上尚有祖母之孝,若非陛下夺情,微臣如今还在家里守着,如今虽然随侍陛下左右,又岂敢妄谈婚姻?何况微臣连牧齐都只还是先帝时在宫中照过数面,至于其女那更是从未见过!”

    姬深更奇怪了:“那朕召她进宫又何可忧?”

    聂元生正要回答,却见他方才打开赏雪的窗外,一名内侍正引了一个素衣女郎走过。

    那女郎一身素衣,若非衣襟与袖角有几道碧纹装饰,俨然就是一身孝服。她乌发在两鬓挽了一对倾髻,斜插了几支银簪,通身素淡,然走过打开的殿窗时,衬着外面飞雪连绵,偏偏却不觉得凄冷落魄,反而别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

    这牧家女郎来得倒是时候。

    聂元生虽然得姬深宠信,却素知分寸,在宫中无论见到何等美人,从不逾礼多看,但他收回目光转向姬深时,却见后者目中流露出欣赏之意,聂元生对他性情极为了解,心下微微一哂,再看旁边何氏一脸惊怒,狠狠瞪向了同样茫然的桃枝,已知大致端倪,不觉勾唇一笑。

    “陛下,牧氏到了。”领着牧碧微过来的正是先前被派去接人的顾长福,他的脸色很沉静,但侍立在姬深身后的阮文仪还是从自己这个义子进殿刹那瞥向何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怨怼。

    “臣女牧碧微,恭祝吾皇万福金安!”牧碧微在顾长福被姬深挥手示意退下后,稳稳的踏前一步,行礼如仪,牧家虽然是代代出武将,但她的祖母沈太君与继母徐氏都是邺都世家望族的女儿,她的仪态放到了整个邺都的官家女郎里也是拿得出手的,如今这一举一动又是方才在收拾了桃蕊与桃叶后仔细揣摩过,这会殿门还没关,从姬深的位置看,但见漫天飞雪之中,一个弯眉秀目、肌肤胜雪,却又弱不胜衣的少女翩然拜倒在自己面前,他不觉舒心的笑了出来:“青娥素女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这两句,仿佛是为了今时今日的卿所写的一样!”

    牧碧微跪在殿上,急速的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一个男子笑着接口道:“臣恭喜陛下,再得一佳人!”

    “元生此言甚好!”姬深对牧碧微的容貌、气质颇为满意,闻言扬眉而笑,当场便问阮文仪,“可曾安排了住处?”这就是确定要留人了,牧碧微心中大喜。

    阮文仪躬身答:“左昭仪已经命人打扫了长信宫的偏殿飞羽殿与德阳宫的偏殿涵福殿,并兰林宫中几座小轩,只是牧家女郎究竟住在何处,左昭仪还请陛下示下。”

    左昭仪曲氏的家族在前魏时就是名门望族,曲氏如今虽无皇后之尊,却持皇后之权,后宫诸务在高太后的懿旨下,都是交由曲氏处置的,到底是世家出身,曲氏入宫两年,打理宫务,从未出错,单从这一回为牧碧微的到来收拾住处可见她之心思细腻——

    在曲氏预备的这三处住处里,长信宫在前魏时就素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妃所居,梁承魏制,高祖时册的贵妃便也住在了此宫之中,长信宫地气和暖,景物秀美不说,距离前朝冀阙宫也是极近的,如今姬深在三夫人中只册了一位孙贵嫔,这会长信宫的正殿自然是空着,但宫中也住了一两位妃嫔,位份中等。

    而德阳宫却已经有了主位,乃是九嫔中的上三嫔之一欧阳昭训,领了几位世妇、御女住了,德阳宫在宫城里的位置较为偏远,主位欧阳昭训的宠爱也是平平。

    至于最后的兰林宫,却是紧挨着甘泉宫的一处宫室,至于几座小轩——那是打算牧碧微若是只能勉强留在了宫里,住得离太后近些,也好每日过去侍奉得些眷顾,日子好些。

    一个臣女奉诏入宫,却足足预备了三处住地,在未曾见过牧碧微之面的情况下,曲氏也是做好了三种准备了。

    这三个地方明显是长信宫的飞羽殿最好,历代贵妃所居之处陈设宫室都不会差不说,更重要的是如今没有主位——长信宫乃历代贵妃所居,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孙氏不过是贵嫔,就是何氏这会也才是个容华,可以说,若不出意外,很长时间里,长信宫都将没有主位。

    住在此处,距离冀阙宫近,姬深想起来也容易,况且上头没有主位拘束与打压,比起另外两处的好处不言而喻。

    姬深对牧碧微的印象极好,闻言不假思索,就要开口定了飞羽殿,然而何氏却笑意盈盈的道:“陛下,牧家妹妹人就在这里呢,何不叫妹妹自己选了?日后住着也舒心些!”

    牧碧微对她出言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何氏定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的,当下清声道:“容华娘娘说笑了,臣女今日头一回进宫,哪里晓得什么?还请陛下赐居!”

    “这有什么关系?”何氏口角含笑,极诚恳道,“到底是你要住的地方呢,岂能不好好选的?左昭仪已经用心挑了这三处,你只需要看一看这三处便可……”说到这里,她扑哧一笑,转向了姬深道,“陛下,妾身瞧不如这样,叫牧妹妹先在妾身这儿住一晚,明儿妾身带妹妹去这三个地方都看一看,如此也好叫妹妹择一个舒心顺意的住处,如何?”

    姬深目光在牧碧微身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牧碧微却已经道:“回陛下,既然这三处都是左昭仪亲自挑选,想来定然都是好的,臣女入宫,本只为了侍奉陛下,以赎父兄之罪,却如何担得起宫室之华美?还求陛下收回成命,让臣女随意住一陋室便可!”

    “卿这般颜色,岂可蜗居?”姬深拊掌微叹,察觉到何氏撒娇的扯住了自己袖子,他也乐得给宠妃一个面子,便道,“锦娘一片心意,你便自己选一个罢!”

    到底还是要自己选——牧碧微急速的思索着,她对宫城并不了解,但也知道长信宫素为高位妃子所居,至于德阳宫与兰林宫却不清楚了,左昭仪在兰林宫只打扫了几处小轩,这就说明这三个住处,应是从最好、中等到最差来列的,如此看来自然是长信宫飞羽殿最佳,只是瞧姬深如今的模样应是对自己极为满意的,如果没有何氏拦了一句,恐怕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多半也是会择这飞羽殿来与自己住。

    所以她若是直言飞羽殿,正是合了姬深之心——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原本牧碧微的进宫,比起其他宫妃来就有些名不正和言不顺,因为她一非采选二非礼聘,而是因父兄之罪才入宫,按制该是罚为宫奴。

    当然如今姬深觑中了她的颜色,自然不会让她从宫奴做起。

    可这样一个入宫的途径已经叫她在其他人面前先低了几分,一来就住了长信宫也就罢了,何氏这样插在里面故作体贴,回头绮兰殿指不定就要传出牧家女郎极得姬深喜欢,左昭仪亲自准备了三处宫室请姬深做主,结果竟是由着牧碧微自行挑选……或者是牧碧微罪臣之女,入宫之后竟自己选了长信宫居住,足见心大……

    如果选了德阳宫与兰林宫——兰林宫里只是几座小轩,料想也知道,这两处不会太好,这样固然可以避免了风头太盛,却也难免会给宫妃们留下来一个软弱可欺的印象,牧碧微才踏进了绮兰殿,桃叶桃蕊不过两个宫女就敢公然拿炭火欲毁其容貌,何况是那些宫妃?

    如此竟是左右为难!

    见牧碧微迟疑不语,何氏嘴角笑意加深,正要再言,牧碧微眼角却瞥见,坐在姬深下首的那位聂侍郎,似极为随意的以指在半空“写”了几笔,看向自己的目中大有深意……她定了定神:“陛下既然要臣女选,臣女岂敢不从?便第一个罢!”

    第九章 初次交锋

    “长信宫离平乐宫却是有些路程,妾身原本还想着妹妹能够与妾身住得近些呢!”何氏语气里带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桃枝侍立在她身后面色苍白,只是碍着姬深与聂元生都在此处,竭力不敢失态。

    却见牧碧微跪下谢了姬深赐宫之恩后,却还是不肯起来,怯怯道:“臣女入宫本为了侍奉陛下,以赎父兄之罪,如今陛下却赐了臣女明堂华殿居住,如此深恩,臣女戴罪之身,如何能配?”

    姬深还没说话,旁边聂元生已经拊掌笑道:“陛下,牧家女郎这是为了牧齐与牧碧川担心了!”

    “雪蓝关又不是不曾夺回,如今你也已经进宫侍奉,朕便赦他们出狱罢。”姬深不以为然道,转头对聂元生笑着说,“你今日本不必过来,但如今却是要跑一趟大牢了。”

    聂元生但笑不语,何氏攥紧了手中帕子,却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牧碧微可管不了何氏如今心里怎么想的,她觉得如释重负,入宫以来步步小心到这会,可不正是为了牧齐与牧碧川?如今总算得了姬深亲口允诺,生怕何氏再次阻挠,忙不迭的替父兄谢了恩,又昧着良心奉承了一番姬深之英明神武与君恩隆重,姬深正自心情大好,殿外却进来了一名守门的内侍,见到殿中气氛愉悦,便有些为难,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禀告:“陛下,冀阙殿来人禀告,说左右丞相闻说牧家女郎入宫之事,已联袂前来此处!”

    殿中顿时一静!

    何氏飞快的低下了头,掩住眼中一丝庆幸与喜色,牧碧微脸色变了又变,却见上座姬深几乎是立刻流露出厌恶之色,怒道:“这两个老匹夫!朕贵为天子,召一个臣子之女入宫侍奉又关他们何事?再者,后宫之地,岂是外臣可以擅入!”

    “陛下且息怒。”在这种事情也只有聂元生出言之时还带着几分笑意,他仿佛没有看见姬深的怒火,依旧是慢条斯理的道,“左右丞相都是年过花甲之龄,因事急谏可入后宫乃是太后所许,再者左右丞相过来之时身边定然有宫人陪伴,坏不了宫中众位娘娘的名誉,还请陛下放心!”

    姬深冷笑着道:“朕知道!朕烦得是他们处处指手画脚!先前朕要重处牧齐父子,他们两个站出来死活不让,说什么牧家乃是忠烈之后,何况牧齐虽负失关之责,中间也有朔雪封途,使巴夷援军见到烽火后未能及时赶到、并且雪蓝关亦是在牧齐奋勇杀敌之下夺回……如今朕要赦了牧齐父子,他们居然又要过来罗嗦!”

    牧碧微心下暗惊!

    听姬深的意思,自己的父兄之所以被飞鹤卫拿回邺都这许久都是关在了牢狱之中而未遭何氏毒手,竟是因着左右丞相的反对?她原本还道是何氏意图折磨牧齐与牧碧川,以为兄弟报仇,这才没有立刻杀了他们,却不想……

    这样来说,左右丞相竟是自己父兄的救命恩人。但如今这两位丞相,恐怕却并不想自己留在宫里……

    见姬深满腹怒气,聂元生只是笑:“两位丞相皆是先帝所遗,最是忠心不过,只是人年纪大了,总是唠叨一些,还请陛下念在了先帝的份上,忍一忍罢!”

    牧碧微如今前途莫测,因而越发的谨慎,听了这话却还是按捺不住惊讶,抬头看了眼聂元生,却见他端坐座上,神态闲适,口角含笑,风采卓然,感受到牧碧微的注视,嘴角笑意复深了一些。

    牧碧微不敢多看,忙又垂下了眼帘,这位聂侍郎看似在为左右丞相开脱,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透着左右丞相自恃睿宗时老臣,处处逼迫姬深,使得堂堂天子,居然要忍一个臣子!这句话身为帝王之人如何受得了?

    更何况姬深这般在高祖面前忍起,一直忍到了睿宗驾崩才松了口气,听了怒意更甚,冷着脸对阮文仪吩咐:“若那两个老匹夫到了,不必召见!便让他们在门外站上一天一夜,看看可还能再来聒噪!”

    阮文仪苦着脸,看向了聂元生,姬深如今正在气头上,他若不遵旨,必定没有好下场,他若遵旨……左右丞相资历不说,便是高太后也是敬重有加的,阮文仪再是姬深近侍,到底不过是一介阉人,如何敢叫两位年事已高的丞相当真在宫门立雪?这事他若真的答应下来去办了,回头高太后非叫人打死了他,治他个假传圣旨、谋害老臣之罪以替姬深遮掩不可!

    聂元生会意,复笑道:“陛下何必如此?陛下堂堂天子,难道还怕了两位丞相不成?若是着他们在外面等待久了,万一有那等愚昧之人误以为陛下乃是心虚而不敢见两位丞相,岂非于圣誉有碍?”

    他这话等于是公然的挑唆了,偏生姬深就是听得进去,闻言冷笑道:“元生既然这么说了,朕便召那两个老匹夫来问个清楚!朕贵为天子,如何连一女子也不可得?先帝使他们辅政,难道就是欺朕年少、一味指手画脚,连后宫之事也要过问么!”

    正说着,另一门守门内侍已经飞奔而入,匆匆禀道:“陛下,左右丞相已至殿外求见!”

    “宣!”姬深沉着脸,喝道。

    何氏用力敛了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恭敬的起身一礼,柔声道:“陛下,妾身带着牧家妹妹先行回避。”

    姬深点了一点头,牧碧微只得警惕的跟着何氏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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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绮兰正殿,何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她斜睨了眼桃枝,桃枝战战兢兢的正要跪了下去,何氏却觑见了牧碧微站在一旁,身姿亭亭,面上似有嘲笑之意,她心思转了一转,挥手止住了桃枝的请罪,微微笑道:“如今已是午膳时候,陛下要召见左右丞相怕是要误了时候,咱们不妨先用上一些,待会也好专心伺候陛下,牧家妹妹以为如何?”

    牧碧微恭恭敬敬道:“臣女方进宫,什么也不懂,万望容华娘娘赐教!”

    “如今陛下已经开口留下了妹妹,虽然按着宫中规矩,都是侍寝之后才能册封位份,但妹妹也不可自称臣女了。”何氏笑眯眯的,语气和蔼,似好心提醒,“方才陛下才为左右丞相进谏而不喜,若知道妹妹这会还要自称臣女,怕是以为妹妹压根就是不情愿进宫,又或者以为是陛下怕了两位丞相呢!”

    “容华娘娘教训的是!”牧碧微娇怯怯的欠身,“多谢娘娘教导之恩!”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柔声道,“娘娘是很该先用些午膳,方才在殿外等候传召时,尝见几名宫人晕倒,想着娘娘总不至于亏待了他们,怕是身子弱的缘故,万请娘娘保重才是!”

    何氏面色一僵,隐约猜测到了桃叶与桃蕊为何到这会都没有过来禀告、而牧碧微却完好无损的原因,只是看着眼前这女郎风一吹便要倒的模样委实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两人一时默默的僵持住了,半晌,何氏才淡淡的道:“如今外头雪虐风饕的,看妹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牧碧微柔顺的笑了笑:“有飞羽殿栖身,妾身以为风雪再大,到底也不至于将御赐居住的宫室吹倒,容华娘娘说可是这样?”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