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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35部分阅读

兵丁入目,王冲顿觉一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这股气息他平生从未见过。之前那股羌蕃已很凶悍了,不是他和王世义等人鼓劲,数十倍于羌蕃的保丁、土兵、弓手,还不敢上前拼杀。可这些兵丁不仅人人都裹着凝重的杀气,还融作一体,一眼看去,不见面目,只觉这排排身影如桩如墙,绝不可抗。羌蕃与之相比,就如一推即散的泥沙之塔。

    定睛细看,王冲找到了让他凛然的种种细节。与蜀兵相比,这些西军兵丁的行头着实寒酸。蜀中将领的亲兵,都是紫罗衫、青纱帽,千层底绸布鞋,一身行头怎么也要二三十贯铁钱。而眼前这些西军兵丁,也是将领亲兵,却穿着大宋最普通的制式红衣,外套一件绸布短侉,头戴短檐草笠(夏ri如此,冬ri便是毡帽),脚蹬黑面布鞋。这一套行头,在蜀地贯铁钱就能置办齐全。

    朴素行头之下,是黝黑的皮肤,以及凝重,或者说是呆滞的眼神。随便拎一个蜀兵出来,都是眼神贼兮兮的白面小生。

    看这些亲兵虽排得整齐,站得笔直,却是一脸轻松,毫无将临大战的紧张感觉。王冲暗道,对他们来说,入蜀作战怕就是一场远足,与在陕西对阵西夏的战事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好奇心渐渐驱散了心中的郁闷,王冲对接下来的酒宴也有了期待,大宋西军到底是何般模样,今ri正好管中窥豹。

    “这便是小神算王二郎?算得不错!我等入蜀,剿灭晏州蛮只当吹灰耳!就是这路不好走,还要乘船,儿郎们都不太习惯。”

    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鹰隼,说话爽朗,笑得灿烂,即便只是穿着常服,也喷薄着一股顶盔着甲的金铁之气。

    果如卢彦达所言,王冲早前所占的一课已经传开了,不过王冲所说的“贵人”却不是说西军,而是说赵遹。这马觉直接拿来糊西军和自己的脸,也不知是真豪迈,还是真鄙夷。

    在座的蜀中官员、商贾和乡士都呵呵一笑,不愿深究。王冲自也无心跟这赤佬计较,起身拱手,客套一番。

    马觉又道:“王二郎,今ri不如再占一课?算算此战吉凶?”

    王冲心说我又不是猴子,更没必要在占课一事上立下名声,真要成了神棍,那可是大麻烦。

    他推脱道:“学生之前所占一课,已算尽泸州事,占不过二,恕学生不敢再占。”

    马觉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麻烦还没完?”

    王冲奉承道:“即便再有麻烦。都监等帅西军健儿出战,麻烦也自会迎刃而解。”

    这倒不是昧着良心说话,西军对付晏州蛮,那还真是牛刀切豆腐。

    马觉受用地哈哈一笑,却还不放过王冲:“王二郎也是华阳人士?莫非与王歧公有亲?”

    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少年,出现在他这个将军的欢迎酒宴上,着实扎眼,非要在他身上磨下点什么。

    听到王冲否认,马觉捏着下巴道:“幸好不是。不然我可要翻脸赶人了。”

    众人暗暗变sè,什么意思?

    “元丰五年,我父、叔父和我叔祖,族中七人都战死永乐城!怪谁?徐禧已经死了,种谔不救。也有他的难处,究根问底,怪王歧公!不是他要拦着司马温公回朝,为此不惜驱策西军再度入夏,朝廷能在前一年五路攻夏大败后,又接着挥兵冒进,徒损西军jg血?”

    马觉还没喝酒。却如酒后失言一般喷起了王珪,让众人惊愕不已,连王冲都抽了口凉气。暗呼幸好王昂不在此处,否则真要闹出大事。

    厅堂里的欢声笑语骤然消逝。只有招来的对江楼乐班还在咿咿呀呀弹着唱着。马觉这话太刺耳,已有毁谤先帝之嫌,可他矛头直指王珪,却是安全得很。

    不仅因为王珪还在元佑党籍上。还因为马觉骂得也有道理。神宗时代的历史,大家都掰得细细碎碎。纤毫之处都品过了。永乐城之败,王珪身为宰相,确实难辞其咎。

    五路攻夏不必说了,那是王安石给神宗皇帝揽足了钱粮后的必有之举。永乐城之败,则跟王珪直接有关。

    神宗皇帝有意招司马光回朝,王珪和蔡确在相,都深惧于此。王珪依蔡确之言,全力支持主张自横山直攻兴庆府的俞充。认为只要大军出动,司马光就没回朝的机会了。

    俞充经营环庆,虽然在元丰四年病故,但神宗皇帝五路攻夏没有得逞,就看中了俞充的横山攻略。派蠢儒徐禧主持,结果又招大败,死者十万。神宗得闻消息,早朝时对着辅臣恸哭。而后再没了攻夏的信心,几年后郁郁而终。

    “喝酒喝酒,往事何须再提?今ri官家绍述先帝之志,重开河湟,辟青唐,如今又要平泸南,君臣一心,再无旧ri之争,正是都监建功立业之时!”

    卢彦达赶紧抹浆糊,马觉脸颊转瞬又堆出笑容,似乎没说过刚才那番话,厅堂中喧嚣声再起。

    一碗酒下肚,马觉咂了咂嘴,皱眉道:“我听打前站的儿郎说,成都出了一种烈酒,叫作……三碗不过江。这酒虽比寻常的酒烈一些,却远没儿郎吹嘘的那般悬乎,这是何故?我碗中的是什么酒?”

    林继盛起身道:“告都监,今ri宴席上都是我海棠楼林家的海棠露。”

    见马觉一脸遗憾,林继盛再道:“都监所说那三碗不过江,该是王二郎的独门秘方,林某惭愧,依方酿造,专卖豪壮之士,唤作好汉酒。只因粗鄙,入不得厅堂,没有上席。”

    林继盛拉上王冲是一番好意,王冲却暗觉不妙,心说林掌柜,你这是要坑我的节奏……

    马觉挥手道:“什么粗鄙!?越烈越好!喝那马尿一般的酒糟,已喝得烦透了,取来取来!”

    林继盛运来了不少好汉酒,是分给兵丁喝的,给马觉和众人准备了高档一些的海棠露。马觉既要喝劣酒,也任得他喝。片刻就抬进来两坛好汉酒,倒酒入碗时,马觉就抽着鼻子眯起了眼,一副陶醉之sè。

    “就是这味道……”

    马觉仰脖子咕嘟嘟一碗饮尽,哈啊吐了口酒气,拍案再道:“就是这味道!”

    他再度语出惊人:“王二郎,这酒是你弄的方子?把方子送我罢!”

    林继盛楞得大张着嘴,其他人都低头咳嗽,心说这武人真是太无礼了。谁都知道,这种独门方子是人家的生财之道,从许光凝到卢彦达,都没认真想过夺这方子,这个马觉却是张口就来。西军是悍勇,陕人是豪迈,可二者发挥到极致,就是马觉这般不要脸吧。

    林继盛醒转,抱歉地看向王冲,心说这下可坑了王冲。王冲要护住方子,必然要得罪马觉。这个马觉虽算不上什么人物,眼下带兵入蜀,谁知道会搞出什么事?

    王冲苦笑,这真是躺着中枪啊……

    “学生也只是拾古人牙慧,自古书上胡乱看来的,还是酒匠们一步步弄出了造法,学生都知得不详。都监喜欢,学生便择要提点,绝不藏私……不过,此法似乎跟泸州烧酒同出一脉,都监到了泸州,该能寻得更全的古方。”

    王冲模模糊糊地敷衍着,马觉皱起了眉头,似乎随时要发飙。

    “学生另还有一些小玩意,能防蚊虫,此时还是夏ri,去了泸州,该能派得上用处,都监莫要嫌弃。”

    王冲转移着话题,拿出了风油jg,反正他也准备送给西军一些,正好把这东西传扬出去。

    马觉淡淡哦了一声,就此揭过,眼中却埋下了一丝y霾。

    “勿要上心,不过是个贪吝武夫。”

    酒席再开,卢彦达抽空安慰道,王冲心说当然不上心,反正自己跟这马觉又不会有什么交集。

    席间酒酣话热,王冲正坐如针毡,却见王世义在门外急急招手。

    “潘家的阿财找过来了,说师母有难,老师急急而去……”

    王世义神sè焦灼,王冲心惊不已,再找到阿财一问,顿足道:“姨娘怎的这般……爹怎的这般……是在散花楼!?”

    他发急不已,也顾不上骂人了,就想着转瞬能飞去散花楼。左右看看,正见一匹雄俊战马,一边喊着“世义哥帮我!”一边朝那马奔过去。

    王冲会骑马,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骑驴,骤然跨上这匹战马,确实有些不适应。但心中发急,也顾不得那么多。战马也该受过良好训练,没怎么撒xg子,载着王冲扬蹄而去。

    “抢马啦……唉哟!”

    一边的亲兵反应过来时,只能见着马尾巴了,惊声呼喊着,却被王世义一拳放倒。其他亲兵涌了上来,厅堂外顿时呼喝不断,打作一团。

    “快啊……”

    王冲两腿猛夹,策马狂奔,就觉一颗心总在飘着,始终落不下来。

    散花楼前,王彦中下了马车,车夫心痛地抚着快要累瘫了的瘦马,他看也不看地丢下一张钱引,急急奔散花楼而去。

    “快啊……再快点,巧巧,千万别出事啊。”

    此时王彦中与王冲父子连心,似乎同时感应到了潘巧巧正立在悬崖之前,生死悬于毫发间。

    ps:

    第九十六章 并蒂有怜天无怜

    时间回溯个把时辰,散花楼三楼,潘巧巧面对成都花行的几位大花户,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

    华阳百花潘以往在花行里虽不是顶尖的,也算大户。潘老爷子过世后,还以为百花潘就此没落,却不想海棠潘又崛起了。先是嫁接出了并枝花,又种出了并蒂莲,名声大噪。达观贵人,豪门仕宦,都纷纷抢订海棠潘的盆花,夺了其他花户不少生意。

    有并枝花的事,并蒂莲的名声,这事其他花户也只能艳羡,还说不上憎恶。可随着香jg和香华生意的铺开,成都花户的干花、熏香和jg油生意也开始萎缩,传统业务大跌。

    花户不像酒户,大多都没什么背景,不管怎么争,都是生意之争,很难摆到花行这个台面上。可这些花户忽然有了底气,组织起花行会议,要向潘巧巧讨公道,背后是谁,潘巧巧自然清楚。

    花户们先抱怨潘巧巧掀了大家的生意盘子,一个人吃独食,既然如此,官府摊给花行的市课,潘巧巧就该担起大头。

    这一击被潘巧巧轻描淡写地顶掉,花行不是粮酒盐铁行,官府基不怎么插手,市课极少。生意作得大的,自然要多交,作不下去,也不必交,她便是想替别人担起来,官府也不答应。

    花户们硬的不行,又来软的,纷纷吐着苦水,说生意难说,要潘巧巧将嫁接之法、香jg和香华的制法传给大家。嫁接之法是自家不传之秘,潘巧巧装作没听见,而关于香jg和香华,则以利相破。

    潘巧巧安抚花户道,待生意做大了,她靠自家的花根应付不过来。必须找其他花户进花。另一面,香jg和香华也会交给花户们卖,毕竟花户们手里掌握着以往买干花、熏香和jg油的顾客。

    这一番对应,花行的临时联合战线骤然崩溃,除开排在头几位的大花户,其他花户都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条新出路。花会开到最后,潘巧巧再将带来的并蒂怜展示给众人,看着一红一黄两朵牡丹并蒂而生,正在吐蕊。引发了一片赞叹之cháo。大多数花户不愿再与潘巧巧作对,识趣地离开了,就只剩下排名前三位的花户。

    “我们也只是受人之托,给接下来的事作个见证。”

    “我明白的,今ri带并蒂怜来。正为此事。”

    此时正戏才刚刚上演,另一个主角终于现身,尤杏儿。

    见到小她好几岁,却一脸风尘味,显得比她还老的尤杏儿,潘巧巧心中同时流转着怜悯和不屑。面上却淡淡笑道:“我已邀了南湾的牙人来,今ri与姐姐立下契书。将这株并蒂牡丹赠与姐姐,自此后,潘家与邓家再无瓜葛。”

    尤杏儿的目光先落在那株并蒂牡丹上,闪烁着惊艳之sè。而后辛苦地拔了起来,投向潘巧巧。见到潘巧巧那散发着水润之sè的脸颊,嫉恨之光猛然升起。而这平静的话语,听在她耳里。更像是在施舍,让她眼角渐渐变红。

    “这并蒂牡丹。你真舍得!?”

    尤杏儿哑着嗓子问,她之前也是听邓孝安说起,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用上撒泼打滚的力气向潘巧巧传话,不给香莲玉莲,就把你的命根子交出来!

    没想到,潘巧巧还真交出来了,这可是并蒂牡丹啊,转手怎么也能得几千贯的宝物,居然真交出来了!?

    潘巧巧暗道,她当然舍不得,可为了香莲玉莲,为了ri后的幸福,她必须舍得。

    香莲玉莲真是邓孝廷的女儿,她作妾时的牙婆还在。她出了邓家门之后,诞下姐妹俩的稳婆还在,之后才招了赘婿上门。尤杏儿要代丈夫要回姐妹俩,打起官司来,输面很大。就算能赢,王彦中和二郎父子俩肯定要介入,到时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枝节。

    想及女儿,想及王彦中父子,还有未来的ri子,潘巧巧对自己呕心沥血十多年培育出来的并蒂怜,已不怎么在意了。二郎给她带来了并蒂莲,已是最好的补偿,她还要守住并蒂怜,太贪了。

    潘巧巧笑得更洒脱了:“只要姐姐能够安心,妹妹自然舍得。”

    到此时,潘巧巧的善意已表露十足,比尤杏儿大,却以曾为邓孝廷之妾的身份,唤尤杏儿为姐姐,姿态也放得很低。

    可在尤杏儿眼里,潘巧巧却一分分地更加可憎。若是潘巧巧哭着喊着,万般不舍地交出这宝物,她心里还好受些。可现在,潘巧巧却根不放在心上,就如施舍可怜人一般地拿了出来,那笑容,那平静,像是耳光直直扇在她脸上,更重重践踏着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你倒想得美!你夺走了我的男人,夺走了我的儿女,夺走了我这辈子的福分,我怎能安心!?贱人,你还我来!”

    刹那间,这十多年来所受的讥讽嘲笑,丈夫的冷遇,以及没有儿女,即将被赶出邓家门户的处境,一并在尤杏儿心中发作,再冲上脸面,驱策着她扑向潘巧巧。

    两个女人扭作一团,楼下蹬蹬上来一拨人,阿旺去护他的女主人,却被来人挤走。撕扯了好一阵,两个女人才分开。

    “抽烂她的嘴!划烂她的脸!脱了她衣服赶下楼去,让大家好好看看这贱人!”

    尤杏儿厉声喊着,潘巧巧又气又急,知道这里再待不得,想要离开,却被两个家丁死死拧住胳膊,动弹不得。

    “邓孝安!?你想作什么!?”

    阿旺和跟着来的牙人也被家丁制住,再见邓孝安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潘巧巧怒声斥道。

    邓孝安嘿嘿笑道:“作什么!?揭发你与王冲狼狈为jiān,生造祥瑞,欺君昧上!”

    见潘巧巧一脸不屑,邓孝安用扇子指住那株并蒂牡丹:“这就是物证!你既能造出并蒂牡丹,就能造出并蒂莲!想以此换得朝廷的恩赏,可怜许大府都被你欺了。”

    一旁再蹿出一人:“还有小的作人证!是王冲与这妇人联手作假!”

    见到此人。潘巧巧咬着银牙,恨声道:“潘承!你竟然……”

    那人正是潘承,得意地道:“大娘子,你毁了华阳潘家的时候,怎就没想到会有今ri?这就是恶有恶报!”

    一旁的老者冷声道:“别扯这些,赶紧让她签了认罪书。”

    邓孝安丢出一份书,对潘巧巧道:“只要你承认,是王冲指使你假造祥瑞,以此邀名获恩。我们便不为难你。”

    “不行!说好的要治这贱人!”尤杏儿在一边咆哮着,又朝潘巧巧冲去,却被邓孝安拦住。

    “大局为重,不扳倒王冲,又怎么能治这贱人?”

    邓孝安对尤杏儿耳语着。尤杏儿却张牙舞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让我栽污二郎,休想!”

    潘巧巧也冷声叱着,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邓孝安等人不止要对付她,更是奔着害王冲去的。

    假造祥瑞不是大罪,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可许光凝等成都官员都借着祥瑞造势。向朝廷邀功。这罪名坐实了,许光凝等人不仅不会护着王冲,还会为示清白,反手整治王冲。就算他们节cāo好。只是束手旁观,邓孝安等人出手,王冲失了遮护,毫无招架之力。

    “潘承。亏你还是花匠,你难道不知道。莲荷是水生,没有嫁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