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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39部分阅读

生畏惧,接下来的行军,虽然气氛无比压抑,却再不是昨日那般大大咧咧,张立的号令没人敢打马虎眼。

    “这家伙就是个魔头!”

    第二日下午,队伍在离梅赖囤五里地处扎营,啃着麦饼,就着凉开水下肚,胡祥发起了牢马蚤。他也只敢小声嘀咕,还左右张望,生怕被张立听到。

    “不过,没这种魔头领着,咱们还真成不了事。一般的兵,就想着将帅爱兵如子,那有逑用?咱们是来挣军功的,敢赌敢冒险,敢杀头正军纪的将帅,才值得咱们跟从。”

    胡祥再抒发了一通感慨,顿显老江湖风范。

    张立自己也有如此感受,他派出的探子很快就抓回来两个梅赖囤的僰人,可审问的结果却让他如遭雷击。

    “王冲,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回过神来,张立紧握刀柄,瞪住与他一起审问俘虏的王冲,满是血丝的眼里杀气盎然。

    没有熟夷,梅赖囤不仅聚了上千僰人,还没半个熟夷。

    王冲风轻云淡地道:“这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熟夷也许是被赶到其他地方了,这可不是我的错。”

    张立怒发冲冠:“变化!?梅赖囤聚的生夷多是晏州僰,与熟夷罗始党人本就视若水火!你小子就是存心欺我!”

    王冲叹道:“都头所言正是,王冲的确骗了都头。”

    张立霍然起身,手腕一提,腰刀已出半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王冲摇头道:“都头当然敢,不过都头就不问问。我为何非要带着僰女?”

    见张立喉咙都在打呼噜了,王冲也不好再刺激他,自问自答道:“之前我所说的,除了地方,其他都是真的。”

    地方?什么意思?

    张立的怒火被好奇稍稍压住,回复了一丝理智,再听到王冲的话,意识顿时了。既有狂喜,又有置疑。还裹着浓浓的疑惑,外面再抹了一层自己遭随意摆布的愤怒。

    “熟夷都在荡轮谷囤!?”

    张立压住拍自己脸颊的冲动,心说到底是王冲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竟然会信王冲这小子的话?

    荡轮谷囤是什么地方?是马觉这一路兵马南下的最大威胁。聚了好几千僰人,地处高山深岭间,与荡轮谷囤相比,梅赖囤就是座小山坡。

    马觉此时正分兵四掠,包括他们这一路人马在内,目标都是清除荡轮谷囤外围据点,最后才会四面围攻。但此战前景大家都不怎么看好。毕竟这一路兵马最弱,招讨司的方略还是待张思正军南下后,两军合为一处再攻。

    马觉不愿被人分功,急着要独力解决。让效用都攻梅赖囤。更多是基于这一点。招讨司的方略,已成马觉不得手时的备案。

    现在王冲说,他其实是奔着荡轮谷囤去的,张立就觉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王冲。我不是三岁小儿,你还想故伎重施?”

    张立的第一反应就是王冲用虚无缥缈之事拖延。对他来说,这小子的话已全无信用。

    “此次作战都是靠西军开路,赵招讨很难给蜀人分功,都头靠梅赖囤一功,能升多高?”

    王冲此问在张立脑子里已转过无数次,真能拿下梅赖囤,全都斩首百级以上,足以让他转个两三资,升到进义校尉(三班借差)乃至进武校尉(三班差使),入帐前效用,这还不够高?

    “能挣来品级?”

    王冲再一问,张立愣住,品级哪有这么容易拿的?指挥使刘庆都只是个从九品承节郎(三班奉职),还是熬了好些年,此战为统领马觉军粮道事务而拔起来的。有了品级,那就是正牌兵官,对敢勇来说,等于鲤鱼跳龙门,他可没那么大心气。

    “拿下荡轮谷囤,都头不得个承信郎,那就是朝廷寡恩了,便是马觉也不便拦阻。而我王冲,更可以凭此功消我父亲之罪。都头该知道,我是随父从军,身为读书人,我无心武途。战功于我,就只有这一桩用处。”

    王冲这番话倒是一腔赤诚,而“承信郎”一名,更如火种一般,深深埋入张立心中,让他怎么也压不下那股热气。

    张立厉声呵斥道:“还信你小子这张嘴,我张立便是天下第一蠢人!”

    王冲轻声道:“不信我,都头便杀了我,就此打道回府,再面对上官的责罚。信我,还有搏来富贵的机会。”

    张立抱头呻吟,王世义眼中怜悯更甚,上了二郎的船,就别想轻易跳开了。

    昨日夜里,张立已经丢下了大把筹码,为了不亏本,就只能继续把筹码丢给二郎,否则就是血本无归。所以,张立一定会赌下去。面对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所有人都是赌徒……

    沉默许久,就听张立有气无力地道:“此时说荡轮谷囤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能绕过梅赖囤,直接去打荡轮谷囤?”

    当然不能,先不说有违军令,就说现实,荡轮谷囤在梅赖囤南面三十多里,山路崎岖,要当百里路走,他们的补给可支撑不住。

    张立道出此语,已是服软从了王冲,他也只能赌下去,别无选择。可拿不下梅赖囤,一切都是空谈。

    这事王冲倒真没定计,问道:“都头原本想怎么打?”

    张立道出谋划,这是宋军在南方对付蛮夷的传统战法,很老套,但很实用。

    派人在三面敲锣擂鼓,树旗佯攻。一方埋伏一队人,主力进击,遇有抗阻就诈败,诱下僰人。杀败僰人后再攻,待僰人心乱,伏兵出击,一鼓作气拿下峒囤。

    王冲皱眉道:“都头,我们只有……七十二人,这战法是七百二十人。或者七千二百人的战法。”

    七十二个人,还四处分兵,还要正奇策应,这不是开玩笑么?

    张立怒道:“本是八十一人!”

    接着就泄气了,七十二跟八十一有什么区别?这战法也是赌博,赌僰人会出击,赌僰人会乱。若是没赌中,只能强攻,尽管效用都都人人披甲。技艺娴熟,刀弩有力,去攻十倍之多,据险地而守的敌人,依旧是笑话。

    “趁夜突袭便是。老天爷灵不灵验,就看这一遭!”

    张立的赌徒心理又犯了,王冲王世义同时摇头。僰人已有防备,又熟悉地形,夜袭根本讨不了好。

    张立发毛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冲沉吟片刻,再道:“都头之前所言战法也不是不能用,关键是诱出僰人。”

    对付南方蛮夷。最头痛的就是蛮夷踞险地而守,宋军战法之要,就在诱其出击,这是几十年前曾公亮编《武经总要》时就阐明的大原则。

    这是废话。张立不客气地说,关键不是诱出僰人,而是怎么诱出僰人。

    王冲已想通了,呵呵笑道:“这还不简单。告诉僰人实情,当然只是部分实情……”

    实情就是。他们这一队不到百人的小队出现在僰人眼皮子底下,似乎是替大军开路的哨探,连先锋都算不上。对付梅赖囤这样的山寨,没有千人以上的大军,别想围而攻之。

    这支小队大概是宋人从北方调来的精锐,不仅极度轻蔑僰人,还极度凶残。他们抓了两个在山下砍柴的僰人,砍了一人的头,割了另一人的耳朵和鼻子,让这人带着头颅回来,向峒头转述他们的话,要梅赖囤赶紧开门请降。

    宋人与晏州僰双方都已谈不上半点信任,只要还有男丁,宋人一定要杀干净,晏州僰也要反抗到底。要梅赖囤投降,不过是宋人践踏僰人尊严的姿态,峒主自然置若罔闻。

    不过这支小部队自第二日起,就散在河边,用弓弩射杀汲水的僰人,这事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真跟打猎似的,舒坦!”

    胡样手中的神臂弓落下,大概四五十步外的河岸对面,一个僰人应弦倒地,让他哈哈笑个不停。

    与他同行的王世义提醒道:“小心一些……僰人也有弩。”

    梅赖囤建在河谷的山坡上,这条宽三四十步的河流,是梅赖囤的唯一水源。靠着神臂弓和马匹,他们沿河游走,将露面的汲水僰人隔河一一射杀。倒不是真想渴死僰人,毕竟他们人少,不可能封锁所有河段,这只是挑衅,露骨的挑衅。

    胡祥鄙夷地道:“僰人都是些木弩,能射三十步就不错了,跟神臂弓比远比准,哈哈!?”

    他再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朝王世义挤眉弄眼:“等攻破了梅赖囤,哥哥我教你几手,管保把僰女调治得百般乖巧,伺候得你欲仙欲死。”

    王世义心说,你莫非是青楼帮闲出身?

    似乎听到了王世义的心声,胡祥脸上不见半分羞惭地道:“哥哥我自小在夔州芳春楼长大,什么行首花魁,早见烦了……”

    说起往事,胡祥另有感慨:“一个个本是作皮肉生意的表子,却在哥哥面前故作清高,半点便宜都沾不得。那时哥哥就想,待哥哥挣出个官身,便要回去操遍院里所有的表子,要她们跪在地上舔哥哥我的卵……”

    还没说完,就听王世义招呼道:“快走!僰人出来了!”

    看着对岸百步外的大群僰人,胡祥嘁道:“远着呢……且让那些表子等着,待哥哥操够了僰女,再去收拾……”

    嗖嗖的箭雨破空声掩住了他的话音,抱头缩在土堆后的王世义就见胡祥被一波弩箭罩住,连人带马,射得跟刺猬一般。

    趁着对方上弦的空档,王世义上马狂奔,跟其他人离开河岸,退入林中。

    越过一道浅林,沿着怪异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进了营地,王世义见到王冲和张立,喊道:“僰人出来了!有神臂弓!”

    张立骂道:“该死的蜀兵!”

    晏州僰作乱,蜀兵大溃,数百具神臂弓落入了僰人手中,看来梅赖囤的僰人分到不少。

    “没关系,出来就好,现在是我们守,僰人攻。”

    王冲松了口气,神臂弓算不了什么,僰人不善保养,到手几个月了,肯定损坏了不少,用在此时,总比僰人用在守囤时好。

    散在外面的人全都退回了营地,大约半柱香后,数百僰人从林中扑了出来,呼喝着如潮水一般涌向营地。

    第一百零六章 时光相叠问己责

    所谓的营地也就是乱石烂木堆起来的胸墙,将十来顶帐篷浅浅围住而已。[本文来自]此时已到申时末,日头西沉,营地立在震位,也就是西南方,阳光斜映,僰人冲出林子时,眼前是一片细碎银光汇聚起来的铁墙。

    张立刻意拉长了调门的呼喝响起,嘣嘣弩弦声连绵不绝,数十枝弩箭激射而出,在二三十步外的僰人中溅起一团团血花。僰人悍勇,冲前的十数人瞬间倒地,他们不闻不问,纷纷拉弓开弩,与效用都对射。

    被王世义的高大身影护住,王冲套着一层锁子甲,一层鱼鳞甲,头戴无檐兜鍪,脸也被铜面甲遮住。呼哧呼哧喷着粗气,拉上弩弦,递给王世义。效用都行前在长宁作足了准备,人皆双甲双弩,还有各式随身兵刃。上到张立,下到普通敢勇,之所以敢当这路奇兵,也因为他们确实是精锐。

    王世义刚接过神臂弓,身躯就是一晃,王冲吓了一跳。却见王世义拔下一支弩箭丢在地上,箭头不见血迹,这才放了心。

    再看其他人,不少人身上也挂着零星弩箭,却没谁呼痛倒地,甚至有弩箭射在铁甲上,软弱无力地掉地,这该是用自造的弩箭。即便是神臂弓,不用上破甲重箭,两层铁甲也不是随便射透的。

    王冲卯足了力气,第五次勉强上了弦,王世义却没接弩,脚尖挑起长槊,稳握在手,叮嘱道:“二郎不要上前……”

    前方十来步烟尘大起,冲营的僰人被凌乱的小陷阱绊倒一片,张立的呼喝有如一只巨手,揉着大家的胸膛,拍着大家的屁股:“杀——!”

    最后一波弩箭射出。身着两层铁甲的敢勇们一跃而出,挥着各式武器,与冲到近前的僰人杀作一处。

    王冲一边舒缓酸痛麻木的臂膀,一边观望战场。心中的炽热之火不断升高,却被他的理智坚决地压了下去,他总有拼命搏杀之时,却不是此时,不在此处。

    烟尘渐渐散去,前方战况越来越清晰。张立挥着长柄朴刀。简洁洗练地直捅、竖劈,即便有僰人的刀劈上,矛捅来,他也不避不闪,坚实的铁甲不断发出铿铿响声。倒下的总是僰人,只在铁甲上染出片片猩红。另一方,王世义的长槊如巨蟒一般,将僰人搅得七零八落。

    长槊当胸透穿一人,王冲暴喝一声,将那僰人高高挑起,再重重砸下。有如超长钉锤,砸中又一僰人。两头相撞,喀喇骨裂声依稀可闻。拦在前方的僰人张大了不见门牙的嘴巴,惊恐地叫嚷着。纷纷转身奔逃。

    张立见王世义这般勇武,高声喝彩。敢勇们更是士气大振,各出绝技,骨朵、铁锏、长刀挥舞如潮。僰人数倍于他们。先被一阵急弩射倒大片,再在陷阱前折了锋锐。此时终于抵挡不住,逃者越来越多。

    待到王世义长槊荡开一个僰人的长刀,槊刃回转,透纸一般戳穿对方身体,附近的僰人发出凄厉哀鸣,恐惧如涟漪一般急速荡开,士气也随之跌底,纷纷转身溃逃。

    “他们的小峒头被杀了……”

    也顶盔着甲的斗甜缩在王冲背后,战战兢兢地翻译僰人的呼号。

    就这么赢了?

    王冲端着上弦的神臂弓,还准备寻着合适的目标来上一发,僰人居然就这么败了……几乎就是一个照面的事,这也太不经打了。

    看看前方的战场,在地上翻滚呼号的几乎全是僰人。只有三个敢勇伤了腿,坐在地上喘气。身上套着的铁甲,与僰人身上的布衣,或是勉强算做皮甲的玩意对比,反差之大,几如虎狼面对牛羊。

    还真是一个照面就能解决的事,即便是党项人,甚至是辽人,也不敢轻易硬撼结阵的宋军,更别说这些毫无阵战经验的僰人。他们更不幸遇上了勇敢效用,士气、战技和装备都远强于一般兵丁。之所以还要立胸墙,挖陷阱,不过是防备僰人的神臂弓,减少伤亡而已。

    王世义杀得兴起,带着敢勇直扑入林,如撵鸭子般地把僰人赶向河岸。王冲跟了上去,张立正等着他,脸上满是兴奋。

    “直接杀过河去!杀进囤里!你怎么说!?”

    张立开始有些服了这个少年,眼前这场转瞬就到了手的胜利,就来自王冲一句话:“堂堂正正去挑衅僰人,见我们人少,僰人一定忍不住。”

    这算不上什么计策,可见效如此之快,王冲把握人心之能,还真是细如毫发。

    不止如此,张立怎么也想不到,王世义那大个子,看似憨厚笨拙,冲杀起来却是勇猛无双。他本自忖是都里第一好汉,现在必须让贤了。这样的好汉,能对王冲言听计从,能耐自不容小觑。

    于是,对眼前形势虽有判断,他依旧要听听王冲的意见。

    王冲下意识地摇头:“都头,太冒险了。”

    地上躺了五六十具尸体,加上追杀得手的,也就百人出头。梅赖囤还没伤到筋骨,就这么冲上去,依旧是赌博。

    张立眉头拧得如滋滋发痒的心头,不耐地道:“方才王大个杀了他们的什么首领,就算不是峒头囤主,看僰人那哭丧劲,也差不离了。这些败兵逃回去,定会乱了囤里的人心,我们缀尾掩杀,梅赖囤今日就能攻下!”

    王冲还在犹豫,张立顿足道:“等僰人回过劲来,就是一股哀兵,那时再攻囤可讨不了好!王二郎,你那狠厉劲呢?咱们横竖是搏,你也顾惜起性命了?”

    王冲猛醒,暗道自己不在其位,还真体悟不到决断之心。自己虽知人心,可战场形势如何判断,他还不如张立。张立有可能是对的,之前自己不就觉得,僰人攻来,得很辛苦地守一阵么?却没想到,就只守了几轮弩箭。冲上去后,僰人就垮了。

    “都头说得是,索性就赌了!”

    王冲郑重点头,王世义松了口气,若是王冲坚持,他自己都没信心。

    留下轻伤员相互照料,连斗甜都跟着王冲追了上去。来到河岸边,正见王世义与敢勇们与殿后的僰人厮杀,一具具尸体扑进河里。河水片片染红。

    张立等人到来,殿后僰人片刻便被杀得干净。二三百僰人散作凌乱长龙,不是正奋力趟河,就是向囤里急奔。

    “卸甲!过河!”

    张立一声令下,王世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