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善也顷刻之间就点破。我不动,傲立与中间与她相望,她眼中或是怒火,或是寒冰,她恨不得立刻杀了我。
“姑姑邀我前来,想是与我共叙家常。陛下不甚了解,因此贱妾特遣宫人前去请陛下了。”
我添上一句,无异“火上浇油”,端出李炎,不是为自保,确确实为了压我的好姑姑,“反间”一计智在让至亲之人反目成仇,而我恰在那夹缝中“求生”。
“来人”姑姑大喝一声,立时几个粗壮的宫人自殿外进来。
“太皇太后娘娘,不如让臣妾来儒夫人谈谈!”
王才人开口,不紧不慢,郭太后的怒气在她面前戛然而止。我惊,这女子倒是有这般本事。
众人皆退去,连姑姑也独留下我们。姑姑,真是信任她。
她还盘膝坐在原地,站着的我面对她,心里虚晃。她探指出袖,请我坐下,俨然她是主人。
我也盘膝坐下,抬眼看她。
提起精神,那日的迷离之间的笑声实在还会成为我梦中魇语,何况李炎是宠她的,与她相撞,我能有几分胜算。
“你进宫已三年有余,如此面对面,还是头一次。”她笑,全然没了三年前的跋扈,平淡的让我以为她只是一位故人。
我眼帘下垂,余光探向殿外,为何还不出现?
第一百四十六节 争锋相对(3)
“夫人是在等陛下吗?臣妾斗胆让人在拦住了夏芙蓉,陛下今日不会来!”
一阵寒噤自我脊背串过,身后忽有阴冷袭来,此时我孤身一人面对她。可,转而我一笑,卸了眼角的“风情”,平和了目光看去。
“看来王才人是真有心与我好好一聚。”
她笑意更浓,双手合掌,拍了几声。
“儒夫人,今日我才算意识你夺走的是他们的心。非容颜憔悴便可逝去的,而最可怕的也是你。”
“王才人谬赞了,如此说来,我是该喜还是该忧?”她若是要杀我,何必如此?借姑姑盛怒杀我,免落他人口食,她是真心想与我谈谈。
她贴身的宫女为我奉茶,又是花茶香茗,不饮香自溢。而我,却不敢轻易碰触。
“世事从无绝对,正如上天赐予夫人太过于骄傲的智慧,自然要夫人付出代价。”
她所言非虚,仿若看透世事,她不过才二十出头。
“许多事情,由不得我做主!”坦言,我们此刻何必虚虚实实来。
缄默,她心里清楚。端着茶到唇边,她又放下,依旧看我。
“何不顺从了陛下,他对你是真心。这世上,能够这帮牢牢扣住他心者,能有几人?”
原来,她是来当说客的。我该赞她大度,还是笑她企图用我来讨好李忱。但见她面色忧虑与关切,我想她是真心爱李炎的,逼得自己容下不该容下的。又或许,她太聪明,如我一般介意的都不是雨露均沾,而是他们的心。
可,她还能保证李炎的心在她身旁吗?
“才人过谦了,才人于陛下来说,就是与众不同!”
她本是三分的恳求,忽而眼神收回,淡然一笑,唇边一抹苦涩。
“因为我对陛下有恩,仅此而已!”
她也是大明宫的传奇,李炎为王,她为保李炎在时常会心血来潮的李真眼前活命,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抛媚献谄,向李真引荐自己的姐妹。
怔然,我仿似在她的眉梢看到了与她浓妆艳抹不相称的落寞,点点滴滴在眼中闪过,虽是少许,却也动人。
“红颜未老恩先断之事,古来就有,王才人何必介怀。”我算是在安慰她吗?安慰她就算之事恩情一段,也让李炎守住了。
可笑,这对于女子莫过于最大的悲哀,爱着不爱的人,偏偏他怀抱的不是以心相许,而是别情。
心头乍然刺痛,李忱,我对于你来说,是恩还是爱?
“你助我出宫,我还你丈夫!”紧接着,我不知自己何来的想法,竟是荒唐的与她做交易,是曾经欲置我于死地之人。
她瞪眼看着我,显然不曾预料。稍许,她却莞尔一笑,轻轻点头。
我端起茶,淡饮,果然浓香,定是宫中极品,几口便可让人无眠。我起身欲告退,忽而又转身看她。
“才人,你可知,出卖是要付出代价的。”
宫里的女人,何来十足的倾心相交,若是买卖等于赌注。她爱李炎,我便恨不起她曾为了李炎要杀我。但,我又岂会不能自保。
若是,她非李炎的妻,非这宫里的女人,我们能否相交?
第一百四十七节 江山孰轻(1)
我渐渐了解李炎的一言一行。
他敬爱太皇太后,我偏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作乱。我的好姑姑时常抬手便想要杀我,姑侄二人到这份上,已经毫无亲情可言。
这还得力于王才人拿捏得宜的时机。
其二,便是扶李炎上位的楚国公仇士良我不能得罪。
仇士良原是侍候太子的太监,却得益于李真的信任,一路高升至骠骑大将军、掌控内侍省。
他便是“甘露事变”的直接祸首,却是成了姑姑拉拢的对象,扶李炎成了皇帝。
李炎登基三年,日日沉醉钩马弋猎,携手众美人游玩,虽是任用了李德裕为宰相,却时常不过问朝政,将江山权柄旁落一太监手中。
得罪仇士良,定是比得罪姑姑还让李炎难堪。
随即,打骂太监变成了我日常的拿手好戏。
不过一半做戏,一半倒是泄恨。我生来懂得朝政,何为忠臣,何为j佞在心头自是有了明晰之分,此等小人若不在,大唐江山即便无良主,也可平稳几年。
终,我命芙蓉诬陷仇士良亲信盗我首饰而惹得仇士良大怒。
他知内侍省太监将我暂居的“迎霜殿”团团围住,公然围困了我。
事态严重超出我的预料,我低估了此等奴才。
李炎会如何处置我,轻则流放,重则杀我。
仇士良所厌恶者,位高如陈王、安王也死在他手下,何况是我?我又一次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将自己做了赌注。
只是此番我下注的对象却是李炎,我堵他不会让我死,所作权衡之际,定然是将我流放,免得落得文宗下场,被家奴幽禁余生。
我安然守在宫中,夏芙蓉不知何时起了然我心性,见我毫无担忧,她也落得清闲,只需照顾我日常即可。
仇士良领众内侍请陛下裁夺,武宗闭关紫宸殿不见,不做任何回应。
仇士良再请,武宗驳回。
一番慰问之词下达内侍省,升仇士良为观军容使统领神策左、右二军。
消息传来,芙蓉惊得面色诧白,她匆忙的脚步之间暗藏着小心翼翼。她觉得李炎此番高升十足站在了仇士良一边,我却暗自叫绝。
李炎,这招果然高明。
多年来众人只以为李炎听命于仇士良,如今,他明则提升仇士良,实则夺去了仇士良对长安禁军的控制权。
他比他的父亲有抱负,比文宗有手段,这天下不落其手,何人能夺?
内侍还未解除对我的围困,仇士良分明已知自己处境不妙,故作伤痛提出辞呈。
这招倚老卖老的以退为进之计则是要李炎好自为之罢了。
要李炎担着“忘恩负义”的名声,或是顶不过他多年在大明宫积攒的权势,若是他走了,李炎一时之间何以平稳各方局势?
消息再来,我便无法再笃定。
双手不自觉的扣在一起,在袖中暗自抓紧?
一日,武宗不答复。想来,仇士良的权势非常人所能及,他在犹豫。
二日,不出紫宸殿,我心头一片荒芜,无非是他,连我也察觉到大明宫诡异的气息所营造的压力,他只能等待仇士良自行回到内侍省,而后下一份斥诏与我,再一份高升之诏与仇士良。
原来,我高估了他。
原以为他是夺了仇士良的权,不想他没有后台支柱之时任何举动都会让他下场难堪。
心头轻叹一声,殿外的内侍轮番更换,此刻他宫门前又是多少人在逼迫?
第一百四十八节 江山孰轻(2)
夜,我独坐天明,再拖也拖不下去了。三日,他的抵抗定是到了极限。
我让芙蓉早早为我准备素衣,将是戴罪之身,何必华服累赘。
盘发也不必她了,我坐在铜镜前,自拿起玉梳梳着长发。
“夫人,一根白发!”芙蓉惊起,我才看见我一向乌黑如泼墨的长发之间也有了少许银丝。
“夫人,不如我为您拔去!”芙蓉上前来,我轻轻摇头。
已经三十又三了,还能多年轻?即便镜中依旧容颜,年岁已去却是挡不住。
一下一下的梳着,心头却在关切李炎。
我到底做不到很绝,他毕竟是故人之子。他会再一次步文宗后尘吗?若是他因此而被幽禁,而我却安然无事,我到底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明明是因他我受困于此,到这时刻,却又不忍许多。
“你是在担心朕吗?”身后声音突兀而起,手中玉梳落地,成了两半。他欠身捡起,微微皱眉,“非是吉兆!”。
我惊,寻芙蓉的身影,却不知道她何时已经退去了。一起身,与他近在咫尺的相对,呼吸之声近身可听,惹来一片慌乱。
一阵药香。
自是被素节下毒之后,他需常年服药,蓦然揪起一阵心痛。便是这样,我非还置他死地吗?
当日,若是他迁怒于我,早该杀了我。
我退开一步,安安静静欠身作揖。
再起身,他恍若隔世望我,“今日才发现,你生来并非凡尘女子。”
方才想起,我换了素衣,他未见过我这般模样,我却因多次穿戴,而忘记自古素衣如仙。
他总能这样直面赞扬,反倒让我不适应。
“陛下,何以在此?”我欲张望殿外的情况,他晃动脚步,挡在我面前,只看到他银色龙袍上的纹理。
“怎么,不愿见朕吗?朕倒是一日不见你,想的紧!”
他何以能够如此豪放,若是他爱,便是要全天下都知道一般。
但见他言笑自若,倒是奇怪了,难道朝堂无事发生?还是他弃了皇位反倒清闲?如此一想,心头一紧。
“陛下,仇士良……”
他揽我入怀,药香紧凑而来,却一阵一阵安心。
“无碍的,朕要保你,哪怕天下人都与朕作对。”
伸手欲环在他腰间,却不能。为何他要把我看的比江山更重?他的爱太烈,我怎能视若无睹?
他准了仇士良的辞呈,举朝震惊。仇士良以退为进,却不想李炎等的就是这机会,而仇士良无禁军在手,也无权力反击。
仇士良请告老还乡之时,告其党羽,莫让天子太空闲了,应当以奢靡之声塞其耳,以美艳之貌避其目。切不可空其心智接洽书生,否则天子必知当前实事利弊,内忧当朝,疏远我辈。
他所言,当可称得上至理名言,算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然他后续仍然有话,当朝天子非凡人也,就算蒙蔽了他的双眼,堵塞了他的耳朵。他心智依然明晰,非我辈可任意摆布,天让我辈必败他手。
李炎,我能够逃脱他手吗?
第一百四十七节 以身相代(1)
李炎对我态度日渐亲和,不再说激怒我的话,也不强迫我在情理的边缘游走。正如他所言,每日只要见到我就好。
我不忍心将他拒之门外,与他迎面相坐,听他为我清唱,为我弹奏琵琶曲,甚至为我欢笑。一切因我而动,都让我备受宠爱。
他或许抓住了我的弱点,我擅长以强克强,可不擅长以强克柔。大多时候,人们总是在温柔中渐渐堕落,越是抓紧自己心底那头“准绳”抵抗,越显得自己沉落。
我有多久没有见到我的丈夫了?
我总是为了独善其身,而逼迫他人迎合我的心思。秋也好,李炎也罢。
我请命让我见见丈夫和孩子。
他心神都在动,“非见不可吗?”话出漠然。
我望他,为何只要提到我的丈夫,他的叔父,他总是暗藏怒气。有那许多解不开的心结吗?对秋却尤显得大度。
我小心翼翼的点头,照顾了他的心绪。
“若是朕让你与他离婚,你可愿意?”他太轻狂。
我乍然抬头,无论示强示弱,他非是这样对我不可?逼我离开我至亲之人,成为不仁不义,甚至不忠不贞的女子。
“陛下明知,那不可能!”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坚决所震摄。
“咳咳……”他轻咳起来,自袖中掏出锦帕掩唇,唇色苍白。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不忍见他如此。
“你不懂,你还是不明白!”他怅然摇头。
“妾身不明白什么?”我不知他所为何?
“,为何你聪明如此,却永远看不清……早早离开他,朕只想你余生更快乐……即便,你不在朕身边……”
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能都与我说,我牟然揪起一片难受。他已然预料到了什么,看穿了一切,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为的,其实最简单。
他还是答应准许我的丈夫进宫来。
我见到我的丈夫,却在那刹那间,隐隐察觉到李炎那日对我所说的话成为我命定的悲剧。
我遥遥的看着我的丈夫走来,三四年不见,是我看花了眼,还是他变了?不自觉的扶着心口,五指将胸口的衣服揪揉在一起,他越走近,我伤的越深。
李炎忽然抓住我早在袖中冰凉的左手,他手心柔和的温度却让浑身一颤,莫非他也看出来了?我却不能让他看出来。
“相公”我轻唤,起身撒去李炎的手。晃着空洞身体恍惚向我的丈夫走去,泪一步一步落下,迷糊我的双眼,却让我倍加清晰。
“”李忱走来,轻轻拥我入怀,熟悉到一丝一毫都无法让我忘记的味道,撕裂我心头久持的坚定。
双手死死扣在他身后,我还需演绎完美,为了保他周全,可我为何被生生的撕成了两半?
真心,此刻算什么?
哭得,我几乎昏厥。人们只以为我们“破镜重圆”,而我却痛不欲生。
第一百四十八节 以身相代(2)
李忱还站在帘外,我翻身在内不欲见他。
夏芙蓉一再通报光王已在站了一下午,随后一天,随后又是一夜,陪着我不吃不喝。
第二日,隔着沙缦,我与他说,“相公请回吧!见都见了,何必再见!”
芙蓉上前一步,“夫人”,她不明所以我为何这般对待我期盼太久了的夫。
“千里相守,对面却不见?”
声出,自是进宫来,他除了唤我一声,再不说话。连跪拜李炎,也是漠然,基本的礼仪都被他缄默。
捂住双耳,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摇晃这脑袋,不想看清对面是谁,连他的呼吸都不愿辨认的清楚,我定是太敏感了,自作聪明的以为辨析一切。
可,无论怎么想要迷惑自己,越辩清晰的却是他的味道。
“滚”终于,抓起身旁的东西扔去。
身体被明了的痛楚侵袭,我的泪仿若在嘲笑我的可怜。
“第一眼,你就知道我不是他?”
他似诧异,又似无奈,我听罢,仿似气息凝结在一瞬间,心头的痛邹然击中致命之处,痛刹那间在身体里迸裂。
宁是一眼睁不开,却还活生生的受着。
“滚,滚……”我伸手出帘外,指他,秋。
“他安好的很!”我听到一丝冷笑,甚至察觉到他一向温煦的唇角在勾勒他对李忱的嘲笑。
凌然,我掀开纱缦而出。他一惊,见我手中的金簪已刺出项上的血迹,他欲动又不能。
“你也要逼我吗?得到我到底能让你换来何种快慰?”
他看着我眼角的泪水滑过,他看懂了我的恨,缓缓转身而去,却又停下。
“,李忱不值得为他如此!”
轰然,我宁是睡过去罢了!
“陛下,监察侍郎求见!”丞相李德裕轻声道,李炎屏退了众人,李德裕自宣政殿后门引进一便服打扮的男子,自是也退下。
男子拜见李炎,“陛下,日前在宫中的光王,非真正的光王!”
李炎闭目深吸一口气,随即悠悠睁眼,他所料不差。
“光王李忱在被押送回京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