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唤出声。
“,再忍忍。很快一切都会结束,都会结束的。”这声音,好熟悉。
“请侯爷下车来。”
“恕本侯难从命。”
“难道朕的命令,侯爷也违抗?”那声音,也熟悉,却如同长剑穿过我的身体,留给我临死的清明,霍然我睁眼。
是薛留居,方才他在唤我。而帘外站着的是李炎,宫人掀起了车帘,他轮廓分明似冰雕玉刻,好冷。
我总是能够神色清明的面对他们,就算深入绝境,就算濒死之时,也不能留给我糊涂的余地。
“放开我”我开口,似微弱却刺杀了他。
他不愿放手,而我不愿躺在染着我兄长鲜血的怀里。
努力撑着,我起身。
身上唯独有他为我包裹的长衫,每动,疼痛都在钻入我的血肉。
李炎伸手来要扶我下车,我望去,眼中的寒冷似我原本血液里的漠然。别过头去,我依靠最后一点力气挪动脚步。我向前走,长安城,我太熟悉,因而我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何必如此?”薛留居在身后问我。
转身,他还是救我了,再死过一回,许多事情在一念之间来不及思虑,此刻我不想怨恨他。
“我哥哥,何以致死?”我问他,经年之事,许多事情由不得抉择,恨也罢,爱也罢,这般境地之时,我只要一个答案。
他到底总于危难时救我。
他痴痴的望着我,我从未见过他的泪水,一直以为他无泪。如今,他与我相望,却只能流泪,无言。
答不上来,我冷笑自己对他于恨之时总是夹杂的一点期盼。
无可留恋了,爱与恨之间若有一线,我们之间如隔鸿沟。
我转而望着李炎,“李炎,无论你是陛下,还是李恒的儿子,与我来说,都是无瓜葛之人。”
影子很长,似要拖垮我,双足抵不过路途砂石的磨砺,我但求一口气让我见我的家人。
“李忱已被流放漳州。”李炎不冷不淡的告诉我,一击之痛耗尽我最后一点气力,轰然,我倒在地上。
“姐姐”再唤我,是蓝素节。
我哭的无力。
李炎在纱幔外站着,我还是被带回来了。
“姐姐,先喝了这汤药吧!”我来不及思虑为何素节在此,翻手打了那汤药,惊了李炎,他掀开我们最后的“界限”,闯入我的榻前。
“让我死。”我从未如此平静的与他说话,如我已死。
“朕不会让你死,你是李忱的妻,所以朕要夺你。但因为你是儒,朕爱你,自沛王府再见之日,朕就决定再不放过你。”他有了慌乱和着急。心头一动,他真的爱我,如此放肆而果决是我平生未见,转念之间,我无法心动,只是真切的恨意萌发,我想要他死。
泪滑过我苍白的脸庞,好清冷,如滑过一张白纸一般留不住。
“陛下的爱,贱妾要不起,不敢要。落井下石,真是宫里的好把戏,陛下说爱我,那王才人呢,钱夫人呢?您不爱她们,却在纵容她们对我的逼迫和伤害。所以,陛下的爱,我不稀罕。只求,速死。”
我撑着身体,跪在榻上,俯身跪求。
如果他的爱注定要束缚我,让我自我背叛。那我要拉着他一起痛苦,让他饱受折磨。
“你”果然,他恨我的冷漠与无情。
转身,他只能离去。
素节扶我起身,身体一晃,靠在他怀中。他的怀抱还很疏离,却那般纯净,泪水再也把持不住。
“姐姐,活着,总有一日你能出去。”他说的这般简单。
我的折磨需要有人付出代价,李炎的爱势必成为我的武器,一句言辞我挑起是非,那些女人理当受到惩戒,转念之间,我再次陷入后宫的争斗,若非她们死,何来我的活?
活,我正是为了活着,好好的活着,长久的活着。
第一百三十七节 焚心劫(1)
钱夫人被处死。
王才人却安然无事。
李炎心中也有坚持,那日在紧要关头拦截宫中遗诏,逼李真退位的女子对他来说并非仅仅是糟糠之妻。
庆幸,李恒的儿子并非无情之人。
不幸,我察觉他对我将是长久的束缚。
李炎送来的种种佳肴,我都不吃。只靠素节的汤药续命,这样我的身子总是清瘦赢弱,如马上就要倒下一般。
素节不解,他常年来追随我,只盼我活着,而这般自我折磨却让他眉头深锁。
一笑,若是我有了气力,很快就会有人见我不顺。
李炎每有赏赐,我都扔了出去。
无论是哪个宫人前来,我都紧紧握着匕首相迎,素节见不得我如此,他夜夜念佛,他以为我心惊胆颤已被逼绝境。
只有我知,我不过做戏,让大明宫上下都了解我的懦弱,视我如惊弓之鸟。如此我才能远远的留守自己的领地。
可,我终究是女子,无权利庇佑之时的弱女子。
太后懿旨:儒氏妖物,霍乱后宫,监禁。
来拖走我的太监将素节踢倒在地,将我丢入了牢房之时,我才明白,容不下我的是我的姑姑。
薛留居探出手去,雨水自屋檐的沟壑之中汇流落在他手心。身后一女子缓缓上前来,抬头望天,眉色深谙,她不喜这样的天气。
“爷,这夏日该是阵雨,如何这般?”
“长安的阴雨连绵缺乏了江南雨水的柔美,也不算淋漓,只是铺天盖地的昏暗,仿佛在诉说这帝国此番的命数,晦暗难辨。”
“爷,圣上他并非糊涂之人。”
“剑太锋利了,易招他人嫉妒,众人砍之,则易断。”
“爷,想要杀了他。”疾风过,带着这女子的声音划过薛留居,一抹冷冽自他眼中掠过,收手,背于身后。
“想杀他的,何止我一人。”
“爷不进宫面见太后吗?”女子心头不愿,却还是提起。
“不必了,郭太后乃是心高之人。她恨,便不容的他人分说,只会招的她越恨。她也是心孤之人,她不在乎他人所想,除了她的孙儿。”
“奴婢还以为,爷决定放手。”女子幽幽一声。
“我欠儒家的,然,我更希望不欠儒家的,只为了就好!”
这牢房太小,我抬不起头,身体展不开来,连呼吸都蜷曲着,这不过就是个开了一个口的箱子,伸手出那一道道空隙,接一点雨水到唇边,酸涩难咽。
兴庆宫的女官来过一次,她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在“罪有应得”。
每日,只有一顿吃食,无论是馒头还是白饭,都泛着馊味,他们给我加了脚镣,生怕他们在开门空隙之间我逃了出去,而我连哭都已费力。
生怕在这黑匣子忘记了年月,在襟带上跟着天明天暗打着一个一个结。
这样的折磨,非死不可。
第一百三十八节 焚心劫(2)
只盼魂飞之日我不要忘记我死于哪年哪月。
没有气力再去呼喊,也无气力再去寻找出路,身后之事我全然顾不得。
来生,我绝不沾染帝王家。
“陛下”王才人小心翼翼的唤着李炎,她从未见李炎如此愁眉深锁,浑身冰冷,如气息已被抽离。
奉太皇太后之命端来的吃食,他一动不动,那女子关了五日,他也绝食了五日,他不去求他的祖母,却要生死相随。
“陛下,太皇太后所决定之事,向来无人能动摇,包括陛下您。”王才人命人收了原先的吃食,又重新摆上。
深吸一口气,再吐气却万般难受,眼角滑泪。王才人连忙为他拭泪,李炎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朕爱她,你不怨朕?”
王才人一笑,艳丽不可方物。
“陛下杀了钱夫人,却不伤臣妾分毫,如此便够了。”
“这宫阙之中,唯独你全心全意对朕。”揽她入怀,如拂手捧着宝贝。
如此一句连带着王才人的愁绪随泪轻落,她不是不恨,若是争锋相对,她亦是有她的手段。但她爱李炎,手段一而再的上演则会伤了当年她对李炎留下的纯然念想,一个王娶了青楼女子为妃,这般真情也足够她守候。
“朕,也只想轻轻揽她入怀。朕爱她什么,朕都莫名。只是自沛王府那一见便难以忘记,她的美如最明媚的春光,朕从未见她笑过,朕想要她笑,为朕所笑。”
“终有一日,她会为陛下笑,容动天下。”
“朕之心如焚,朕该怎么做?”
泪在落,李炎揽的更紧些。
只是饮水度日,李炎在我之前陷入了迷离。
太后寻药,李炎拒之。
蓝素节为救我,他入宫,早已盛名天下,众人皆知他的汤药可续命,如旱地甘露。太后命其配药,他不得抗命。
匣子的门板在动,几个手臂伸进来将我拖了出去,阴雨还在继续,几个粗实的妇人将我扣跪在地上,一妇人掰开我的下颚,一碗黑汁灌入我口中,一口呼气全部喝下。
药尽,我跌落在地。
姑姑,你为何这般容不下我?
雨水打湿我的全身,洗净连日来的酸腐味道。泪水在鼻梁间划过,混入土中。血腥自喉间冲涌而出,也跟着没入土中,抽搐的疼痛剥夺我的温度一点点的变为僵硬。
“不要”还有谁能阻止?
秋来的踉跄,跌坐我身旁,小心翼翼的将我抱在怀中。
“……”呼声颤动,如掐住他的气息。
我侧头靠在秋怀中,震颤的胸口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而我却如此的贪恋,消受这片刻安宁,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低头,他吻在我的唇角,浓郁的气息散发清冷的伤感。
“秋,带我离去!”血涌出,沾染他的儒袖,一片一片,在我眼前疯狂的烂漫。
何为?染血三尺素。
笑,粲然如花满楼。
黑暗并非在轰然之间来临,缓缓闭眼,我似沉沉睡去。
第一百三十九节 坠地狱(1)
死亡总是在真切的逼近我。
而,这一次被连罪的却是素节。
那一碗汤药,是他为武宗李炎所配的补药,能够给代替五谷杂粮一贴神药。
喝下的却是我。
姑姑不过是要试探他,一帖药就是为她至亲之人的性命,她还是会停下来思前想后,她多疑的性子无时无刻得不到安宁,
如果我不死,素节则是能够摒弃一切心底的怨恨成为李炎忠实的御医。
如果我死,这同样是一桩好事。借他人之手杀了我,逃避了她长辈的责任,也成功的除去了我这个对她来说横隔与祖孙之间的阻碍。
素节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心底的魔障,或者是另一种对我爱的执着。
他坠入了地狱,用自己亲手酿造的毒药近乎愚蠢的酿造一出在大明宫见怪不怪的阴谋,甚至他不懂得帝王的膳食都是经人尝验的。
他还是那么单纯。
我陷入了沉疴,昏迷、吐血、抽搐,不合时节的冷热,长久的伴随着我。
秋想要救我,他力保素节。
李炎想要救我,他赦免了素节对他的谋杀。
素节想要救我,日日守候在我榻前,衣带渐宽,形体日瘦。
而我毫无起色,清醒之时,我轻轻问他,“这是什么毒?”
素节摇头,他也不知。
他多年游历群山,各种所得汇聚,到底是什么名堂,他早已忘记。
他只想李炎死,因为他想要救我,救我们一家人。而在他简单的因果逻辑之中,只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死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缄默,我不怪他,可是我也无法赞誉他的做法。
秋不知何时起习惯躲在连帽的白狐裘里面,他日渐雪亮的白发与他的面容一起连带着如江南秋雨缠绵的哀愁隐藏起来,飘忽的在李炎的后宫堂而皇之的游走着,却依旧留存着属于他的神秘。
“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秋放下帽子,抬眼看上阶同样端坐的李炎,随即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素节。
这样的不定期聚会两年来在他们之间成为一种习惯,素节毫无把握的治疗奇迹的拖延了两年,但是近来连以往惯用的汤药也显露出惰性,渐渐丧失效果。
素节一颗一颗拨动过的念珠停下来,也停止了他的垂目默念。
抬眼似清水无痕的望着他眼前的两个人,如同观望着另外两个世界,转而他又垂目念语,佛珠在他手中安静的轮换着。
“蓝素节,你说话。”李炎不耐,抓着椅子上的龙头越来越紧。
“我无话可说!”素节再次停下,抬眼望着他们。
“蓝素节,莫要得寸进尺!”李炎威胁又深。
“圣上如有办法,早已杀了我!”无论他活得多么超脱尘世,他的一言一行总还是需要赖以这个尘世生存,因而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智慧。所以,他的反击也日渐成熟,让李炎很快无话可说。
第一百四十节 坠地狱(2)
“素节有几成把握?”相比李炎,秋总是淡然一切,他是介于这二人之间的那种人,因为更加圆润的把握在他们两者之间的生存之道,又或许这世间他要得到的太少,因而他越显得强大,让李炎无法拒绝他在皇宫堂而皇之的逗留也无法争抢他的情感,连嫉妒都费力。
素节神色黯然,“姐姐近日神色越来越迷乱,时而晨昏难辨。吐血次数也越来越多,而所吐之血也暗色郁结……”
“停下”素节尽量语气柔和,李炎还是听不下去,断然阻止。
“照你这说法,还不及解毒,就会因吐血而亡?”
素节低头,沉默代表某种预示,李炎愤而起身,几步到素节面前,一脚踢飞他面前的桌子,一掌拍过去直奔素节的面门,素节身体不支,仰身撞在柱子旁,李炎一步越去,揪起他的衣领,素节嘴角挂着血迹还不及回神又被李炎横踢一脚连着吐一大口血来。
“咣——”李炎拔起随身配剑,比在他胸口。
秋也迅速起身,上前拉住李炎。
“圣上想要最后因无人可治而亡吗?”
一语点破,李炎丢掉手中的剑。秋赶忙扶起素节,素节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依旧平淡,仿若刚刚临死的不是他,缓缓弯腰,寻找那一串落地的佛珠,握在手中。
李炎望着他一串的举动,忽而又是一拳过去,打的素节牙关作响。
“朕要灭尽天下的佛,不要一而再的挑战朕的耐心。当心,朕会送你的佛给你陪葬。”
李炎厌佛,他的厌恶带着对某种自周朝遗留沉疴漏癖的抵触,自然,不能遗漏了他心头因憎恨某些人而掀起的对佛的厌恶。灭佛,在他的时代轰轰烈烈的席卷了大唐的江山,也为他节省了大笔的赋税,收回了大片的土地。
可是,他无法灭掉素节的佛。这一点,两年时日内,他清楚地意识到。
李炎走了,秋不慌不忙的再次扶起素节,准备披上帽子随之离去。
“秋王爷”人人都尊称他沛王,只有素节随着我一起这样称呼他。
李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您为什么一而再的救我?”
“我对于嗜血毫无兴趣。”秋望着他,佛珠就在素节的脚边,而他忘记了。
“您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这两年之间我几乎与您朝夕相处,您的智慧绝不容许糊涂这二字,因此自你两年之前救我那日起,这种自相矛盾的疑惑就在我心头盘旋,或许初次见面时,您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秋又折回几步,放下帽子。
“身份?在这大明宫里,除了每日受他人摆布的人无身份可言。每个能够自我掌控意识的人都拥有独立的身份,而你的身份就如你心里的那尊佛。”
“不,我不能够明白您的意思。”素节迷惘
“你是一个救世主,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哪怕有一天你的陨灭了。”秋说的及其平静,如洞悉一切,看透一世。
“我乃是你仇人之子,罪人之子。”素节不知是自我抵触,还是要引起秋心头一点点的动荡,这句话由他说来,更像斥责他人的身份,为他人的身份做一个绝然的定义。
第一百四十一节 坠地狱(3)
“我们无从选择自己的出生,你的生命,你的天赋都有一半承自她的血液。因为她生而为人,所以她有,她执着与这一点,和你我心中的执着毫无分别,你既知她的罪行,何必执着记住,为难你自己。松开手顺其自然便好!”秋说的缓缓而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