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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上的恋人第4部分阅读

    然就像他的肺和肝一样……看看,这就是抽烟的肺和喝酒的肝。”手指着方才二割下暂排列在旁的某个脏器。

    “他开钓虾场的,应该会有喝酒习惯。”苏队长赶紧说明。

    “胃里没有食物,十二指肠有食物。膀胱的尿量……”王法医与检验员继续切着一个又一个脏器,平铺直述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这气味有点特殊的空间。最后,划开头皮,开始锯头盖骨。

    听见锯子锯开头盖骨的声音,章孟藜还是从脚底泛出冷寒,一路向上,直至头皮。那种硬生生将人骨锯开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脚也发软;她很想拔腿落跑,但两腿无力,仅不自觉地慢慢往左侧热源移近;她手紧抓住老板垂在身侧的手臂,另一手直接握住他掌心,牢牢掐住,似是正在锯的是她的头盖骨。

    掌心突如其来的温热令周师颐微怔,他微偏过脸,垂眼看着她,只见她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子还在快速移动,眼睫轻颤着;他正要说话,她忽然瞠开半只眼,觑了觑前头解剖台,复又闭上——想看又不敢放胆看。

    她这表情太有娱乐性,他无声失笑,本欲脱口嘲弄她胆小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其实也难为了她。说穿了,只是个小女生,而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进解室就能如这刻般淡然,何况是她。

    “脑盖骨没骨折,硬脑膜下也没有出血、肿瘤或水肿,脑部没有受到攻击现象……噫,小妹妹!”王法医忽然看向她。“你是第一次看到潘朵拉盒子的内容物哦?记得回去要收个惊。”

    潘朵拉盒子?她呆了几秒,才懂了王法医的幽默。

    她看看在场的人员,他们看着那些脏器的表情与传统市场婆婆妈妈在猪肉摊前挑猪里肌、猪五花、猪腰内肉的表情差异不大,仅有她显得不够勇敢……啊,这次回家,她定要缠着妈妈带她上菜市场好好逛一下猪肉摊。

    “笔录请看一下。”周师颐拿了笔录,移至一名年轻男子面前。“若没问题,请在这里签名盖手印。”

    年轻男子看了看,颤着手签下姓名。“会……判我罪吗?”

    周师颐没说话,只把笔录取回。章孟藜瞄瞄老板不大好看的脸色,递出一张责付证书。

    “这个要请你填写,然后你请你家人带着他们的身分证和印章过来帮你办手续,看是太太或是爸妈都可以。”

    年轻男人看看那张证书,问:“这是……我要被关?还要付很多钱?”

    “都不是。手续办好,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不知道要怎么填写,门口进来那边的服务处会教你怎么写。”她看老板依然沉着五官,这很少见啊,他一向以温和斯文形象面对这些当事人的。“你可以去办手续了。”

    年轻男人起身,回身凝视他们。“回去后,还要过来开庭吧?”

    “会寄传票给你,请你收到传票时准时过来开侦查庭。”她边将笔录收进卷宗夹里,一边说明。

    “喔……那……”男人欲言又止,想知道检察官会不会起诉他。

    “回去吧,记得准时来开庭,别再做这样的事,自己都为人父了,以后孩子懂事了,你怎么开口告诉孩子说你犯了窃盗罪?”周师颐忽抬首,严肃地凝视男人。

    “我知道错了。看见警察时,就知道真的不能存侥幸的想法。”男人捏着责付证书,一旁法警已打开讯问室门,他看了下时间,朝两人深深一鞠躬,说:“不好意思,应该已经过了你们的下班时间了吧?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抱歉。”

    章孟藜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只觉心口有些沉。她整理好笔录,淡淡地说:“为了一袋面包吃上窃盗罪,真不值。”

    男人叫林志文。今日轮值内勤,林志文是稍早前警方送过来的现行犯,犯了窃盗罪,本以为是偷了什么重要物品,一进讯问室,才知道只是一袋面包。

    林志文说,他学历不高,平时以打零工维生,太太怀了孕,已好几天没吃米饭,仅吃便宜泡面,他在马路边见一部机车车篮放着一袋面包,顺手就拎走,附近巡逻员警撞见,当场逮捕。

    “嗯。”周师颐像心不在焉,从鼻腔轻轻地哼了声,显得有些敷衍。他移动脚步,往外头走。“灯关一关,走了。”

    “……喔。”她收好物品,离开讯问室,快步跟上他;他心情似是不好,她也不开口。

    “如果是你,你怎么做?”周师颐忽然低声开口。

    她微怔几秒,才明白他所指为何。“虽然窃盗是非告诉乃论,但他情节轻微,也情有可原,我想我会声请简易判决处刑,建请法官判缓刑。”

    他点点头,没开口,回到三楼,才在办公室门口停步,回首看她。“明天上班时间,你向县府社会处通报这件事,请他们处理。”

    她呆了几秒,尚未搞清状况,问:“让社会处处理什么?”

    “启动司法保护中心机制,社会处会安排林志文之后的工作出路。”他长指揉过眉骨,有些疲倦。“他那样长期失业,只偶尔接零工,怎么养活妻儿?客观条件来说,他符合司法保护要件,现在不帮他解决困境,先不管他偷面包这个案件最后法官怎么判,也许就是缓刑,但他日后再犯的机率还是很高,我们应该协助他不是吗?”

    章孟藜懂了。她点头应声:“我明天上班就先处理。”

    见他心情不甚好,她不多话,颔首欲回办公室,被喊住了。

    “你等等有事吗?”周师颐看着她背影。

    “没有。”她摇首,带着困惑神色看他。“等等整完卷,就要走了。”

    “晚餐应该还没吃吧?”他执内勤,她必然是跟着他行动;他忙一天,午餐后至今未再进食,想来她也差不多,顶多跟着她科里的同事吃点下午茶吧。

    “五点多有吃两片孔雀饼干。”

    孔雀饼干?他以为应该是提拉米苏这类的甜点。他笑,掌心贴上腰腹。“下次执勤时,你有机会吃零食的话,能不能给我几片?我从四点多饿到现在。”

    她反应过来时,说:“我去拿。”

    “不用了。”

    她眨眼,问:“你不是饿了?”

    “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东西收好先到楼下等你,顺便看一下林志文手续办好没,你工作做完下来找我。”说罢,进了办公室。

    和他一起吃东西已不是太新奇,她进办公室整理方才所做笔录与警方一并移交过来的笔录。稍长时间过后,她拎了包与外套,走到一楼时,却不见他人影。

    “章书记官!”法警大哥从法警室探出脸,朝她招手;她走近,觑见法警室内坐在椅上阖眼的身影。

    “睡着了?”她小声地指指自家老板。“说眯一下,让我遇上你时,叫醒他,我看他睡得挺熟的。”

    她点点头,放轻脚步,在他腿边矮下身子。他靠着椅背,脸孔偏向里侧,双手在腰腹上交叠,呼息沉稳,五官比起他醒着时显得稍柔软些。

    这个人,看着文质彬彬,却常说出那种令人想生气、又没办法真的对他生气的话来。简单来说,有点嘴贱,可明明心很良善啊;看他为林志文那个案子影响了心情,就能得知他是有同理心的。所以他的嘴贱是在掩饰他柔软的心?又看了他一会,知道他累了,但也不能任他在这里睡到天亮。她想了想,手搭上他手背,轻轻晃了下。

    “周检,醒来了。”唤了几次,才见他展眸。

    周师颐半垂的眼盯着她瞧了几秒,似乎才认出她。他揉揉两颊,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你等很久吗?”

    不好意思?他会对她说这种话?刚睡醒的他,都这么……可爱无害吗?她抿唇笑,站起身。“没有,我也才刚把笔录整理好。”

    他起身时,高大的身形晃了下,她心一跳,拉住他手臂。

    法警大哥吓了一跳,靠上前搀他一把。“周检,你不要紧吧?”

    他摆摆手,白着脸色,笑道:“没事。”背上公事包,曲指轻敲她额面。

    “走了。”步出地检署大楼,他问:“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本来是想去小七买个关东煮就好,现在也没特别想吃什么。”

    “关东煮?”他点头。“我想想看。”

    盯着两人前进的脚步,她忽然看他,一脸小心翼翼。“周检,你……”

    “我什么?想好再问。”他说话时,眉间仍难掩疲惫。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他明白她意思,肚里一阵好笑。他侧眸,漫不经心的姿态,道:“你才有病。”

    “……”想回嘴,思及他眉眼间难藏的倦色,章孟藜软了声音:“只是看你刚刚好像快晕倒,而且你嘴唇都发白,想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以为她会一如往常,瞠圆大眼回他几句,却意外听见她这么说。顿了下,他侧眸看她,低沉声线多了分温柔:“我有低血压,应该是突然站起引起晕眩,并不要紧。”

    低血压……难怪几次不经意触碰,总觉他手温很凉。他怕冷也是因为低血压吧?想了想,她问:“你没吃药吗?”

    “不需要。”他抬手,拦了部车,上车与司机说明去处,才又解释:“我这应该是遗传体质的本态性低血压,不用特别治疗,作息饮食正常,通常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作息很难正常的。”

    他笑一下,有点莫可奈何的意味。“是啊。”

    觑见他唇边噙着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心情好点没?我总觉得你在讯问林志文的案子后,心情很不好。”

    他长指揉揉眉骨,静默了会,才应声:“嗯,确实因为他的情况,感觉心里不是很舒服。有时候觉得自己凭这个身分为社会争取了正义,但真是这样吗?你想想看,他要是进了牢,他的妻小怎么办?也许他的太太最后会跟他一样只能偷或抢,那么执法的同时,我们也制造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的法律很多时候并不能保护我们这些人民。”

    两人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了。她明白他意思。这社会本就存在诸多不公平,富有的人一直富有,甚至变得更富有;但贫苦的人依然无法改变生活,当入不敷出时,为了活下去、为了妻儿,有些人只能选择从事违法行为。对这些人来说,活都活不下去了,是非对错难道会比生命更重要?

    见她沉了脸,周师颐忽然笑了声,问:“以后你也会遇上一样的情况,有时力不从心,有时是无能为力,那么,你还是决定要考吗?”

    “没想过放弃。”

    “即使打开过潘朵拉的盒子,也没打消你念头?”他扯松领带,让自己舒服些。

    “虽然昨天亲眼见识了整个过程的感觉并不好,但是还能接受,所以我相信会更好。”她转转圆溜眼珠,忽笑得神秘。“跟你说喔,我打算这次休假回家要让我妈带我去市场猪肉摊逛,认识一下内脏,我想,多看就习惯了。”

    猪肉摊?猪头和人头可是不一样啊小妹妹。但他未表示想法,只问:“房子契约打了?”

    “打了。早上付了两个月押金,约签好了,我打算晚上就在那边睡了。”

    “你东西搬好了?”昨天看房,今早签约,今晚就要过夜?

    “没有。我东西不多,早上出门前有整理一袋衣服和一些盐洗用品,先抟过来了,剩下的衣服和书找时间再回叔叔家搬,反正里面什么都有,我又一个人,不需要太多东西。”

    “棉被枕头也有?”

    章孟藜一愣,睁大眼。“糟糕,我居然忘了!我本来就有打算下班要去买,现在……还是我在这里下车,我去买棉——”

    “不用了,我记得夜市有卖,等等留意一下。”“我们要去夜市吃饭?”

    “那里有一家关东煮,比小七好吃数十倍。”

    只是好吃数十倍吗?喝掉最后一口汤,章孟藜忆起稍早前计程车上他说的话,她擦擦嘴,道:“周检,这不只好吃数十倍,是百倍了。”

    周师颐嘴里一口鱼豆腐,烫得很,他含糊应声,待咽下后,看了她空空的碗一眼。“你吃真快。”

    “好吃啊。汤头浓郁但不过咸,蔬菜鲜甜,鱼板、甜不辣新鲜又q弹,吃得出来食材有挑过,不像便利商店的汤都太咸,玉米有时候不甜,我也吃过烂烂的甜不辣。”

    他“嗤”一声,瞥她一眼,“你录美食节目?”

    “我是陈述事实。”她看看他面前那一盘,说:“像你说我吃得快,其实是因为你还有那一盘米肠和香肠切盘,所以你吃得比我慢。”

    是,差点忘了还有这盘。周师颐将那盘吃了一半便被闲置一旁的切盘推到她面前。

    “真不吃一点?”服务生送上时,已问过一次,被她摇头拒绝。

    “真的不吃。今天看到肉还是没胃口。”

    昨日解剖结束,回地检署后,在地下楼的员工餐厅用餐,见她仅挑菜,没半块肉,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见到人体解剖时,那血肉模糊的画面也曾令他连着几天吃不下半口肉。

    他扬起笑,晃晃手中夹在筷子间的香肠片。“那你得再等我一会。”

    “没关系,你慢慢吃。”她说着话,眼睛好奇张望。“那一家烤肉店好多网友介绍,人那么多,真的很好吃吗?”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家,带着一种近似看戏的表情,笑问:“你现在会想吃吗?”

    她没好气。“并不会,好奇问问看而已。”

    他笑一下。“那家是真的不错吃,等你想吃肉了,可以去排排看。听说有客人八点点餐,十二点才叫到号码。”

    “这么夸张啊……”她望向那摊子前的晃动人影,忽瞠圆了眼。“那个女生好像是火锅店老板的妹妹……她不是吃素吗?”

    “都有和尚吃肉的新闻了,一个平常的民众吃肉不特别吧?”

    “也是。可能她只是帮人买的,或……噫,那个男生我好像看过……”她认真思索那张俊秀的男性面孔,忽扬声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调卷时,有看过那个男人。”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点兴趣。

    “就搂着大美女的那个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见过。”

    周师颐抬脸,望向她说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轻易认出火锅店老板的妹妹,她手长腿长,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看了好一会,才等到搂她腰的男人转过脸庞——他微讶,是他。

    “你不认识他吗?”他仍看着对面摊位前的男人。

    “不认识,只是昨天见过,对他有印象,因为感觉有点严肃。”

    “他是地院的吕彦峰。”

    章孟藜愣了两秒,讶问:“吕法官?”

    她不过一个新进不久的检方书记官,甚少在院方走动,每日重复着开侦查庭、整卷、内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触,要她认得所有法官的脸孔,目前有困难。

    “是,就是他,记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结了帐,见她还杵着不动,他疑惑问:“不是要买棉被和枕头?”

    “对啊,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过去打招呼。”

    “人家约会,你要去当电灯泡?”说完,长腿一迈,往另一头走。

    也是,她不该当电灯泡。回神时,快步跟上他,却又回首看向那对男女。他们郎才女貌,互动亲腻,那么甜蜜。她想,谈恋爱真好,何时能轮到她?

    第5章(1)

    还是意外车站前的人潮,虽说今日开始有两天的周末假期,但也不必全挤到火车站这来了吧?售票窗口大排长龙,她真懊恼自己忘了该早点订票,待昨晚想起时,线上购票系统显示车票已售完,搞得现在只能跟着排队等购票。

    章孟藜看了眼墙上电子看板时间显示,已是六点四十八分,欲搭乘的车次是七点发车,来得及上车吗?心里焦急,但前头购票状况意外顺畅,一个接一个,买了就走,轮到她时,时间显示六点五十五分。

    付钱取票,一路喊着借过,终是挤到剪票口;进入月台,车已停在那,她快步上车,见有位子便挑了个靠走道的。待真的靠上椅背时,她才吁口气——总算赶上了。

    大概是发车站关系,上车后才发现搭车民众没想像多,车厢里空座位甚多,她邻座也空着,那么,她应该可以坐一会吧?也许这位子的主人下一站才上车呢。她翻开稍早前买来的报纸,拿出三明治,咬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