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里还是担心姐姐的身体。”
“傻妹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万事皆有定数,强求不来的。”
定定看着聂紫茵,她心中五味杂陈地调侃道:“如果意大哥像姐姐一样,那么讨人喜欢就好了。”
聂紫茵轻笑出声,苍白的脸容因此泛出淡淡红晕。“你啊,说什么傻话呐!”
她静静地凝视聂紫茵好半晌,才转开话题。“我总觉得姐姐房里的檀香味怪怪的。”
“哦!这是至远师哥特地请人调的新味,听说这香味闻久了,对身体有帮助,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似乎在哪儿闻过这气味……”在意湛风身上,她也闻到这种味道。
桐普晴拧眉细细思索,愈想愈觉得古怪。
以为她对这檀香味起了兴致,聂紫茵淡声道:“至远师哥把檀香搁在柜子边,你要就取一些走吧!”
桐普晴轻应了声,掀开檀香袅袅的兽形香炉,倏地一怔。
在檀香之中似有些细壳掺杂在檀香粉内,她拿起勺子搅拌,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冰冷。
她终于想起这香味何以似曾相识了。
当日苗千月给她的蛊粉就是这味儿,乍闻似香,但若细闻,不难发现后味隐着股淡淡的腥臭味。
这蛊粉的用途极广,唯一的共通点便是,可让人在短时间内中蛊毒。
至于时间多短?症状为何,她一点概念也没有。教她纳闷的是,苗千月给她的蛊粉她一直留在身边,是谁要嫁祸于她,再让聂紫茵及意湛风陪葬?
“怎么了?”聂紫茵侧过眸,发现她的异样。
“没事,紫茵姐姐,我先回绿竹苑一趟,晚点再来瞧你。”
她的话落得匆促,不待聂紫茵回应,桐普晴拿着一小瓶的檀香,迅速走出厢房。
事关重大,桐普晴没敢耽搁地步出东厢房,脚步方踏出,迎面便与周至远撞个正着。
撞击太过突然,桐普晴勉强稳住脚步,手中装着掺有蛊毒粉的檀香松脱而出。
她脸色为之一变地伸出手,却没能接住,顿时粉末四散。
桐普晴见状猛退数步地屏息,扬袖挡去蛊毒粉。
蛊毒粉随风四散,周至远未有所觉的吸入一口粉末,咳了几声后,才一脸愧疚道:“真对不住,桐桐姑娘你没事吧?”
自从聂紫茵的疗程开始后,周王远对她的态度已不若以往,甚至友善了许多。
在她意外发现掺有蛊毒粉的檀香时,她曾揣测过周至远的动机……但依他这反应看来,似乎又不像是会做这种歹事之人。
“这檀香粉是你买回来的吗?”待蛊毒粉烟尘落地,桐普晴拿起一旁的扫帚,迅速将地面的蛊毒粉扫起,装回瓶中。
周至远闻言,点头如捣蒜,得意的说:“是呀!在苏州城大街,这卖檀香的贩子很多人光顾的,听说具有药疗,可以让人强筋健骨。”
静静沉思了片刻,桐普晴的思绪有些混乱。按理说来,蛊毒粉制作不易,研制的时间甚长,若说要流人民间贩给百姓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怎么了,这檀香粉有什么问题吗?”周王远小心翼翼地问。
桐普晴面色凝重地瞅着他,慎重地缓缓开口。“檀香粉里可能掺有蛊毒粉。”
方脸一怔,周至远把她的话当成玩笑的哈哈大笑。“桐桐姑娘真爱说笑……”
突地,一声物品坠地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桐普晴不假思索地反身冲入厢房之中。“紫茵姐姐,你没事吧!”
聂紫茵倒卧在地,一张脸吓得惨白地打着哆嗦,软声道:“我……我只是想喝杯水,却发现喉间有股气管不住地冲出,然后……杯子里,全部都是……”
桐普晴瞥了一眼,发现她呕出的那一口鲜血里尽是蠕动的小虫。
“没事的,我扶你上榻歇着。”替她拭去唇角的血,桐普晴轻声安抚着。
“真的没事?”紧抓着桐普晴的手,聂紫茵苍白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忐忑。
她微颔首,聂紫茵却双眼一翻,整个人就这么晕厥过去。
“小师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周至远吓得魂飞魄散地嚷着。
“你去找意大哥来。”勉强维持着镇定,桐普晴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多学一些习蛊之术,要不在这顷刻之间,她也不会有这种无法掌控状况的无助。
“阿风他……他不在。”
心猛地一窒,桐普晴惊讶地瞅着他。“我早上还见过他!”
“我不、不知道,只是听说他近日积极参与一年一度武林大会之事,两、三日后才会回庄里。”
两、三日……桐普晴恍然地怔在原地,完全乱了方寸。
写意山庄这些年来不是不管江湖上的事吗?为什么这一回会参与武林大会?
瞬时间,桐普晴意识到她与意湛风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她与他的交集只在于聂紫茵……
“我……我去请大夫!”周至远不安地看着桐普晴失神的模样,颤声地道。
冷冷觑了他一眼,桐普晴失去了好脾性,忍无可忍地大吼:“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病吗?这是蛊毒!因为你买的檀香粉里掺了蛊毒!”
“蛊、蛊毒……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不知道……”顷刻间,周至远已吓得面无血色。
一阵寒意袭来,桐普晴打了个莫名的冷颤,她真的手足无措了。
“桐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我不想害小师妹的……”
“我不会解蛊。”紧蹙眉,桐普晴白着脸冷冷坦承。
她身上是有一些苗千月给她傍身用的压蛊药丸,但压蛊并不等于解蛊,她也不知道这压蛊药丸可以抑制多久。
周至远闻言,蓦地跪地磕头的迭声嚷着:“你懂的、你懂的!桐姑娘我求你大发慈悲,求你救她了、求求你!”
紊乱的思绪纠结成团,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倏地想起,在努拉苗寨分手前,雪蝶儿与巫循向她提过他们会到泉州。
心底蓦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她想,或许她可以到泉州找巫循帮忙。
“这一瓶药丸可以暂时压下蛊毒,每日午时服用一颗,待药吃完,我便会找到解药回来。”思忖了片刻,桐普晴立刻做了决定。
只可惜时间紧迫,她没办法等到意湛风回来再做决定。
“你放心吧!我会跟阿风解释这一切。”
情况太紧急,桐普晴只能全心全意信赖周至远。
待桐普晴离开后,周至远抹了抹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朝着她的背影扬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因为“情笙意动”的复出江湖,这一次在苏州举行的武林大会,意老太公与意湛风一同出席。
除了表明写意山庄不愿与武林为敌的立场外,另一个重点是让正派人士知晓,来自苗寨的桐普晴并非如江湖传言般,是擅妖邪之术的人。
于是,在正派人士的施压下,他们同意对桐普晴做个小小测试。
只要桐普晴通过测试,取信于正派人士,代表正义一方的武林盟主白飞尘,便能向全武林宣告,保“情笙意动”之安全。
“不用担心,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小不点可以安然通过测试。”
相较于孙儿的忧心忡忡,意老太公显得神态悠哉。
大半年相处下来,他们都明白,桐普晴的性子怕是连蚂蚁都不忍心伤害,更何况是面对需要帮助的重伤之人呢?
莫名难安的轻拢眉峰,意湛风吐了口气。“没想到她一由苗寨回来就得面对这么多事。”
原本恼她弃聂紫茵的病于不顾,任性地只身回到努拉苗寨,让他跟着忐忑几个月的心情,却被武林大会之事给瓜分。
再者,席间听闻苗寨被灭寨的传闻,也让他迫不及待想回写意山庄证实一切。
“所以喽!替紫茵疗完伤,就把亲事给办一办了,意家是时候该添子嗣了。”捻胡畅笑,意老太公的脑中已经忍不住描绘子孙满堂的画面。
瞥了得意洋洋的老人一眼,意湛风啼笑皆非。“老太公,你会不会想太远了?”
“呿!怎么会远?小不点就在你身边,她这么可爱,同你生下的小小不点应该会更可爱吧!”
不管孙儿吓人的眸光,意老太公兀自在脑中编织美好的想像画面,好不自得其乐哩!
第九章
意湛风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到写意山庄便听到聂紫茵的死讯,震得他神魂飘荡。
“呜……是我的错!是我没顾好小师妹,是我的错……”陷在深深的哀伤中,周至远涕泪纵横地说不清话。
看着聂紫茵身上覆着白布,意湛风眼底掠过一丝惊惧,温文儒俊的五官透着股冷戾的僵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鲜少见到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屋子的女婢吓得跪了一地。连向来最关心自家师妹的周至远,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盛怒给吓着,扑在聂紫茵的床榻边,不敢抬头。
意湛风挑眉,翻腾暴涨的怒意在心口处鼓胀,左右了他的思绪,他沉声暴喝:“突然死了个人,竟然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顿时,气氛沉肃凝重,众人屏着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推开周至远,他正要拉起覆在聂紫茵身上的白布时,绿吟儿霍地出声:“大少爷,不要……”
意湛风眉眼肃冷地瞥了绿吟儿一眼,拉着白布的手滞住。“什么意思?”
“紫茵小姐……死得很惨。”
在掀开白布那一瞬间,抽气声四起,而意湛风则因为落入眼底的情景,陡然一僵——聂紫茵美丽的脸庞依旧是临死前痛苦狰狞的模样,七孔流血、微启泛紫的唇边似有小虫蠕动着。
这可怖的死状让意湛风如遭雷殛,心头顿时漫过一股绝然的痛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对聂紫茵的死三缄其口。
因为可以让人死得如此可怕的……唯有苗寨的妖蛊之术。
就在这一刻,周至远怨恨的吼道:“我早说过不能信那妖女!这次牺牲的是小师妹,说不准、说不准我们都被下了蛊毒而不自觉!”
他的话一落下,几个胆小的婢女忍不住迭声低泣。“不要……我不想死得这么恶心……”
心似被用力掏出、紧握,意湛风沉痛而无力地合上眼,为聂紫茵的死,揪痛了整颗心。“紫茵……意大哥对不起你。”满心的痛楚狠狠流窜过全身,他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怒意,喑哑地开口。
到头来,他还是负她?不忍再看那凄惨的容颜,意湛风急急跨出厢房,任由冷冽的风冻结脸上自责沉痛的泪。
是桐普晴吗?真的是她吗?她说她不懂蛊,且一心想救她的紫茵姐姐不是吗?
理智荡然无存,太过狂乱的思绪让他的脚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那……疗程还要继续吗?万一、万一……紫茵姐姐再吐血怎么办?
虽然迟了,但我做过的承诺,绝不会忘。
意湛风的脚步踉跄地来到意老太公的院落外,看着随风微微摆动的秋千,他扬起讽刺的笑容,青筋浮起的健臂,握住系着秋千的麻绳。
“骗子!好个可人的骗子!”
对于情事他向来看得淡,甚至不强求,或许打从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那个总有着灿烂笑容的姑娘。将她带进他的生活后,她的笑更是一点一点地感染着他,而今……她却教他失望了。
十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意湛风一使劲,整个秋千连着绑在老树上强壮的枝桠,一起被扯落在覆着薄冰的雪地上。
少了凄冷箫声的写意山庄,在这一刻陷入莫名的悲凉当中。
一个月后
隆冬,冷冽寒风刺骨。
离开写意山庄后,桐普晴直往热络繁荣的泉州,终于在只做珍珠生意买卖的“郝铺”打探到巫循的下落。
说来也真复杂,因为“郝铺”前当家水蕴星的姐姐,嫁了个海盗,而这海盗的船长正是巫循的头儿。
在巫循带着未婚妻雪蝶儿来到泉州办喜事后,两人就跟着海盗船四海远游。
可海盗船行踪随兴,在无归期、无法联络的状况下,桐普晴只得黯然折返苏州。
不知道紫茵姐姐怎么样了?意湛风可否明白她再次不告而别的用意呢?
拢了拢身上的毛氅,桐普晴踽踽独行在冬意甚浓的萧瑟林间,思绪益发茫然。
这些日子大江南北来回的奔波,让她的身心疲惫至极。就在这时,几道倚在枯木、痛苦喘息的身影撷住她的目光。
桐普晴不疑有他地趋前问:“大叔,你们没事吧?”
“姑娘……救、救我……”
“呵!咱们走运,遇上带着金芦笙的大罗神仙……传闻不假、传闻不假。”
两人沉重、艰困的吐息在冶空气中吐出圈圈白雾,桐普晴却警戒地退了一步。“为什么你们会知道金芦笙的事?”
“‘情笙意动’重出江湖之事人人皆知……又有人说,学会‘情笙意动’的,是个苗家姑娘……”
“我们两人乃天正派的弟子,却遇邪教以卑鄙行径偷袭,内力受了重创……可否请姑娘……奏‘情笙意动’助我们疗内伤。”
两人伤得极重,原本已抱着必死的心,却没想到竟遇上江湖中传说的人物,心里岂能不欢喜。
轻敛眉睫,桐普晴想起意湛风说过的话,心想,既然遇上如此机缘巧合,她自当顺水推舟,试试“情笙意动”的疗效。
依着当日意湛风教聂紫茵的行气口诀,她道:“那就有劳两位大叔配合乐音调气。”语落,她带着微笑的唇轻轻抵在笙口,纤柔的指准确无误的落在笙管之上,未多时,温婉的律音缓缓逸出,回荡在漫着萧瑟气息的林间。
“唔……”
桐普晴水灿的眸落在倚靠在树干上痛苦呻吟的身影,按压在金芦笙上的指似喜见春花的蝶,更加灵巧地起落着。
醇厚优柔的乐音回荡的同时,桐普晴心想,用乐音医治好这些人时,待她再回苗寨时,便可到“努拉怀洞”同祖先爷爷说,她已经洗清意、桐两家百年来的误会,让他老人家可以安息。
思绪随着乐音辗转流泄,在一曲未了之时,两个求她相救的汉子却登时口吐鲜血。重伤的汉子相继发出悲凄的哀号,痛苦的吼道:“我……错信你……你这妖女用乐音杀人……像百年前流传的传说一般……”
汉子话未尽,抽搐了几下,登时便断了气。
“为什么?”桐普晴诧异地撤指,乐音在瞬间止住,林子里恢复原有的宁静。
尚未来得及由震惊回过神,一群手持兵刀的武林人士鱼贯般涌进林子里。
“拿下那妖女!”
突地被包围,桐普晴如坠五里迷雾当中,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轻颤长睫隐下不安,当眸光穿过人群,落在意湛风漠然的脸上时,桐普晴愕然不已。
“意大哥……为什么?”泛着湿意的眼眶已滑下泪水,桐普晴手中的金芦笙随着她的震慑落地,直直滚到意湛风的脚前。
震惊的水眸直凝住眼前清雅俊逸的男子,半晌,桐普晴扬起一抹苦涩的笑。“你骗我?”
“是我错信你。”发丝随风飘扬,意湛风俊柔的脸庞勾起冷冷笑弧,笑容下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虽不明白桐普晴为何到泉州,但整个武林为了布这个局,各地均密切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在安排哄骗这两个正派叛徒取信于桐普晴之时,始终立在一旁静观其变的他,有多么希望桐普晴吹奏的是愈曲而非伤曲。
即使她下蛊毒害聂紫茵逃逸后,他的心仍是莫名偏向她……
哀恸欲绝地瞅着意湛风冷漠的神情,桐普晴的心已被冰冷缓缓淹没。
原来,意湛风从头到尾,根本没信过她。
在她出苗寨初遇意湛风时,她单纯的以为桐、意两家的恩怨,会因为两人的交集一笔勾消。
在写意山庄与他共度的时光,一幕幕掠过脑海,加深了内心蚀人的酸楚。
自始至终……这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
“是我错信你……在初遇你那一刻,我就不该奢望你会安好心,紫茵也不会被你下蛊害死……”
这一刻他才明白,眼前这张纯真可人的脸庞,却有着如蛇蝎般的歹毒心肠。
不知在何时,雪花如絮飘坠在天地间。
桐普晴唇角缓缓溢出鲜血,一滴、两滴的落在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