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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莫相逢第6部分阅读

    极为凶险,阁主要有心理准备。”说完,他颇为不解地喃道:“十醉之毒,明明是可以致人不孕之毒,为什么夫人却能连连怀孕?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望着天空的云絮,风荷举怔了好久才开口:“毒王和鬼医仍无下落?”

    “末日一直在外寻找,尚未传来好消息。”

    呵,时间就像那飘移的云絮,飘过去一点,时间就少一点,而他多等一天,小五就多一分凶险。

    “传我的令,召告天下,凡知道毒王和鬼医下落者,一经寻获,本阁主即可满足他们三件愿望。”

    “阁主?!”

    “本阁主主意已定,无须赘言。”

    得知自己有喜后,小五变得很乖很听话。

    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很期待很重视。她知道,她现在就像个易碎的花瓶,稍微一点闪失,就可能殃及腹中的孩子,所以,她必须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每天早上,风荷举都守着她醒来,然后给她梳头、化妆,喂她吃饭,和她闲话家常。

    一天一天,她醒得越来越早,睡得却越来越迟。

    每次给她梳头,头发都会掉一把,他通常不露声色地将它塞入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给她变换着发式,佩戴上不同的青玉簪。她的气色,也一天比一天灰败,他总是笑着帮她画眉,在两颊涂上粉嫩的胭脂,在唇上抹出粉嫩的光泽。

    她的生命在他怀里一点点消逝,他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呵,清风阁阁主,江湖帝国的王,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他竟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

    前所未有的挫败袭卷而来,让他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全是无用的错误,而他却连改错的时间都被剥夺。

    而她似不知道分离在即,每天都笑呵呵,笑着唤他“风”,笑着给他描述未来小囡的模样,笑着讨论未来小囡的性格,笑着幻想久儿将来娶什么样的妻,笑着说“如果我走了,你再娶一个好不好”,就像在交代后事一般,他很不喜欢。

    她一说,他就鼓着眼瞪她,然后她就笑着撒娇,举手发誓“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可转过头去,却有眼泪滚出了眼窝。

    只恨时间太少,不能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守在一起。

    连久儿都看出小五的不对劲,每晚临睡前都会问:“爹,明天,明天我还能见到娘吗?”

    “能,一定能。”他要保证好几次,他才舍得睡。

    往往睡到半夜,他又会惊醒,抱着枕头爬上他们的床,唯有挤到娘身边搂住娘温热的身体他才能继续往下睡。

    懂事的久儿,常常摸着他的脸安慰:“久儿不哭,爹也不哭,娘不喜欢男人哭。娘有我们,娘一定会好好的。”

    可是,愿望再好,也只是愿望,实现起来,那么难。

    小五,终究还是流产了。

    那是一个桂花飘香的夜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小五穿着结婚时的大红喜袍,站在桂花树下朝他微笑,笑容很美,却很缥缈,好像风轻轻一吹,她就散了。

    一惊而醒时,他听到她的呻吟,伴着低泣,还有小声的喃喃:“小囡,加油,你要坚持住,娘,娘陪你一起加油,你不要出来,娘求你,娘求求你,你不要出来。”

    他立刻将她揽起,在她身下,一摊血迹,分外刺目。

    “初阳,初阳,快,去叫岁暮寒!”

    他慌乱地抱起她,感觉她的身子就像一片树叶,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闻声出现的初阳立刻接过她,一路施展轻功往清风岭下飞。

    被惊醒的久儿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拉住他的手,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娘不会有事,娘一定不会有事。”

    父子俩手拉手,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桂花飘香的暗夜里,只觉黑暗无边无际,这一段去往药院的路漫长得走不到尽头。

    赶到的时候,岁暮寒的药房里已点亮了灯,初阳蹲在门口捶着自己的头,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站起,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才转身。

    站在黑暗中的他,眼睛清亮似被洗过了般,哑声唤了声“阁主,”垂下了头。

    风荷举没有应,脖子僵硬得连点头都困难,他望着室内的光亮,却似什么也没望进去,脚下沉重如山,大脑空白如纸。

    慢慢地,空白的纸上开始出现小五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的小老太婆样儿,在议事堂将久儿牢牢扣在胸前的母鸡护子样儿,踮脚举着勺逼他吃补品的不依不饶样儿,陪他下五子棋却频频打呵欠的渴睡样儿,低着头磕磕巴巴说话的胆怯样儿,偷偷痴痴凝望他的傻笑样儿,被他当场逮到她偷窥时的羞窘样儿,爬上他的床对他说“我想在下面,上面会累”的娇憨样儿,一口一口吐血吐得昏迷的可怜样儿,对他说“我是坏蛋,你才是笨蛋”的傻瓜样儿,流泪却怕他看见的心酸样儿,越来越虚弱却笑得越来越灿烂的逞强样儿……

    有这么多样儿的小五,他还没看够,她不会就这样让他永远看不到。小五,你会让我看着你,一直看下去,对不对?

    岁暮寒出来时,拍了拍他的肩,“进去吧,她现在很需要你。”

    风荷举机械地抬脚,机械地进屋。

    榻上的小五咬着拳头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伤心似从骨子里溢出来飘散在了空气中,令他的心绞成一团。

    感觉到他的怀抱,她终于哭出了声,咬着他的胳膊,不断自责:“呜,我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可还是没能留住他,对不起。呜,都是我不好,你不让我喝凉粥,我偷偷喝了一口,呜,肯定是那口凉粥让我肚子疼,所以,所以小囡囡生气了不要我了。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不要说这种傻话,不是你的错。”心疼地搂着她,阻止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笨蛋,你想让我心疼死吗?如果要追究责任,我才是那个该死的该承担一切责任的人。是我害你生病,是我害你怀孕,是我将成害成这样,要怪你就怪我,这不是你的错。”

    “不,不,你不要这样说,好,我听话,我不说这些,我们都不要谈责任,好不好?”

    “好,你闭上眼好好睡觉,我就不说。”

    “嗯。”

    她乖乖闭上眼,听话的样子就像个想讨好他的孩子,让他的眼睛又一阵阵发涩。

    对不起,小五,如果有一线希望能救你,我都不会放过都愿意尝试,所以,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承担,你只要好好活着,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任何事。

    第17章

    时间,总是一如既往向前,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好过还是难捱而有所改变。

    而他们,把每一天的厮守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所以每一天,都感觉快得仿若一瞬。

    自流产之后,小五就再也没有下过床。精神好的时候,她会靠坐在床头,看他和久儿胡闹,经常边看边笑,笑着笑着就是一脸的泪。精神不好时,他会躺在她身侧,用他温润的嗓音给她念一些诗词故事,拍哄她入睡。

    清风阁的事务,他已久不理会,全心全意地,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她身边,亲力亲为精心照顾她,在她每次睁眼时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在她每次临睡前都能听着他的声音入眠。

    为了他,为了久儿,她很努力地活着,每天会乖乖吃下许多能强身健体排毒养身的膳食药物,经常吃了吐吐了再吃,能吸收多少就尽量吸收多少。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样拖着让他和久儿陪着她如此辛苦,不如撒手人寰放他们自由,可一看到他和久儿那么努力想要延续她的时间,她又为自己不该有的念头自责不已。最重要的是,她是这么舍不得,即使是这样不死不活地辛苦耗着,她仍不舍得松手,想要久一点再久一点和他相处,想要攫取他更多的爱,想要记住他更多的气息。

    而他知道,若想好好照顾她,他就必须不能倒下,他要比以前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要比以前更听初阳的话。初阳说“阁主,你该休息了”,他就乖乖躺到她身侧闭上眼。初阳说“阁主,请进屋吧”,他就乖乖离开有风的户外。初阳说“阁主,该吃药了”,他就端起药碗一口灌下。初阳说“阁主,吃补品了”,他就乖乖将以前最不爱吃的补品吃得一勺不剩。

    皇天不负有心人,尽管两人都不够强壮健康,却也一天天活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深秋时节,漫山的红叶将白云山装点得如火如荼。

    风荷举拥着小五坐在窗前,静看夕阳如画,云霞似锦,一种安宁的幸福在心头开花。

    “好美。”小五低喃。

    “是,每一季的白云山都有每一季的美。”

    “春山如笑,夏山如滴,秋山如妆,冬山如睡。”

    “呵,你记得那四排字?那时,真是少年意气。”

    “疼吗?”她抱着他手指咬一口,“用手指写字。”

    他笑,亲着她耳朵,悄声道:“很疼。写完那四排字,手指血肉模糊,只是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你夫君我爱面子,一边笑一边把受伤的指头藏起来,别人都道我潇洒豪迈,却不知道在晚上没人的时候我抱着手指在月亮下跳脚,哇,疼死了,疼死了。瞧,你夫君是个和你一样的笨蛋。”

    被他逗笑,她咬着他手指骂:“果然是个比我还笨的笨蛋呢!”

    他挑眉,“哦?谁更笨一点?不是你吗?好像笨蛋都爱啃手指,边啃还边流口水。”

    “就流就流,流你一手口水。”

    她抓起他的手指擦她嘴角的口水,边擦边用示威的眼神瞪他,瞪得他大笑出声,然后捧住她的脸亲起来,亲得啧啧有声。

    笑闹间,忽然院内闯进一个人来,只见来人衣衫褴褛,满头乱发纠结如草,满脸胡子不辨眉目,他在院内张望一番,开始叉腰大骂:“王八蛋,风荷举,你给老子出来!老子这几年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有种你站出来,老子和你决一死战!你不是恨老子给你下‘十醉’之毒吗?你出来,老子现在来了,你有种就杀了老子!”

    风荷举凝神望去,那人虽然模样狼狈不堪,却也能从中依稀辨出毒王的影子。

    他正要扬声问话,小五却掩住他的嘴,摇头,“不要。”

    他现在一点武功也没有,出去了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地,她不要。

    他想拉开她的手,她却更用力地掩,不停摇头。

    毒王仍在骂:“呸!什么清风阁阁主,什么江湖帝国的王!依老子看,分明是只缩头乌龟!老子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今年的冬天!”

    从窗外望出去,能看到在清风阁院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依稀可辨出是初阳的身体,而清风岭下正有几队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领头走得最急的,是如烟和岁暮寒。

    “告诉你,风荷举,你再枉费心计,你都活不过明年的小暑,哈哈哈——”

    刺耳的狂笑声在院内回旋,风荷举终于还是用眼神说服了小五,缓步走下楼梯,站在了院子里。

    看到他现身,毒王笑得更加猖狂,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看到他更好笑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有?”风荷举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将他的笑声盖过。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哈哈哈,什么一生只侍一妻,什么创造江湖中的一缕清风,风荷举,你的理想实现了又有什么用,哈哈,难逃一死,难逃一死!而你,你是死在我万里飘手里,快哉,快哉,我怎能不笑,怎能不笑,哈哈哈——”

    “晚辈自认和前辈无冤无仇,前辈为何一直和晚辈作对?”

    “呸!什么叫无冤无仇!老夫和你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想当年,你用卑鄙手段伤了我的好兄弟,使得他颜面扫地刎颈而亡,此杀兄之仇,为其一。十年前,老夫的爱女能瞧上你小子,不知是你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倒好,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害她郁郁寡欢遁入空门,此伤女之恨,为其二。另,老夫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不知被你灌了什么迷汤,轻轻易易就退出师门拜到了你的清风学院门下,此夺徒之恨,为其三。你夺徒不算,还教唆此徒绑架其师并将其囚禁七年施以‘十醉’之毒,此欺师灭祖之仇,为其四。”

    说话间,如烟和岁暮寒已带着弟子将清风阁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他们缓步走进院落,万里飘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很好,道貌岸然的阁主,心狠手辣的秃驴,欺师灭祖的不孝徒,今天齐聚在此,不妨做个彻底了断!哈哈哈,老子就想不明白了,你个毛头小子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能使得他们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风荷举不动如山,定定地看着他作答:“对于前辈刚才提到的四条仇恨,晚辈有必要说清楚。第一,当年在三招之内误伤前武林盟主,实非有意,晚辈确也没有料到他会当场拔剑自刎,他的死因晚辈而起,此杀兄之仇,晚辈确实脱不了干系。”

    如烟一听,怒道:“阁主,休听他胡说!那么多比武比输的人都没有自杀,偏偏他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受不了失败的刺激!如此胆小懦弱之人,死了倒也不足为惜,阁主何必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

    毒王“哈哈”一笑,讽道:“好一只忠心护主的哈巴狗,老夫和你家主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风荷举淡淡扫他一眼,继续道:“第二,前辈的爱女之事,晚辈爱莫能助。在晚辈看来,男女结为夫妻,必须基于两情相悦之情,如果没有,勉强凑在一起反而更会耽误她的终身,所以当年晚辈和她说得很清楚,她也表示理解,晚辈实在不知她后来会遁入空门。第三,据晚辈所知,前辈培养接班人的方法真是残酷无比,每当前辈配出一种新毒,就会立刻施往徒儿身上,死在前辈手下的徒儿不计其数,而晚辈和岁暮寒恰是有缘,才会在他逃离你毒门之时施以援手,在晚辈看来,这是救人一命,而并非如前辈所说是夺徒之恨。至于第四……”

    第18章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岁暮寒,“他当真被囚禁在此并被施以‘十醉’之毒?”

    岁暮寒平静点头,脸上并无悔意,“有瞒阁主,请阁主恕罪。”

    “哈哈哈,”毒王又是一阵仰天长笑,“好一个忠心的狗!风阁主,你可知道,为了解你的毒,岁暮寒不但在老子身上试毒,还在他自己身上试毒。为了逼老夫给出解药,他也算是费尽心计,哈哈哈。不过,徒儿自然是徒儿,他哪里是老子的对手,老子浸滛毒物几十年,对毒的抵抗力远胜于他,结果这才第七个年头,尚未到小雪之日,他就在今天提前发病,否则老夫哪可能逃出来?哼,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全死光了,老夫还能再活十几年!”

    岁暮寒冷冷地开口:“你以为我会让你活那么久?早在服下‘十醉’之毒时,我就给你我服下了‘同命’,我死之日,必是你死之日。”

    “同命?!你给我服了同命?!”毒王立刻跳起来冲向岁暮寒。

    只是,尚未近身,如烟已一拳拍过去,将他震飞了出去。

    “通”一声,他的身体撞到地面,他撑着地半坐起来,嘴一张,一口乌血“哇”一声吐出。

    好半晌,他缓过劲儿来,坐在地上,大笑,“哈哈哈,好,很好,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想到你不但能配出‘十醉’,竟然还能配出‘同命’,好徒儿,真是好徒儿。哈哈哈,‘十醉’可是为师这辈子的巅峰之作,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毒之毒。”笑着,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望向风荷举,“依我这徒儿的性子,恐怕阁主大人至今还不知十醉的厉害。哈哈,既然毒了你,自然要告诉你你的死法,哈哈哈,否则岂不是失了一桩乐事,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表情啊,哈哈哈。”

    岁暮寒冷声道:“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好。如烟大师,请动手吧。”

    看到如烟朝自己走来,万里飘又笑起来,“哈哈哈,我这徒儿果真是护主心切,哈哈哈,请问阁主大人,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最后下场吗?”

    风荷举不感兴趣地摇头,“不过是个死字,不听也罢。”

    “哈哈哈,倒是视死如归从容淡定,只可惜,在此毒面前,死算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儿子会有什么下场?哈哈哈——”

    这时,小五的声音从楼上的窗口边传来:“我想听。”

    “小五?”

    “风,让他说,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