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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5部分阅读

    便连忙很有礼貌的和邹老先生问好。

    毕庆堂和邹老先生在一起说话,生意啊,局势啊,这些话题,谭央不是插不上嘴的,就是不好插嘴的,于是便静静的站在毕庆堂身后听着,她自己不觉着没意思,倒是毕庆堂担心她无聊,邹老先生谈兴正浓,也不好就这样抽身离开。面子上几近热情的应付着,脑子里却琢磨着旁的事情。谈话的间隙,他忽然转过身对谭央说,“也不知几点了,仪式还有多久开始,你去帮我看看时间,揣表的衣服,放在车子里了!”

    谭央应声去车子里看表,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怀表,学着毕庆堂平时的样子,信手一按,表盖弹开,她表情轻松的定睛去看,一瞬间,轻松的表情便定了格,打开的怀表,让时间停了下来。这偷停的时间是上苍的恩赐,照片里的人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满溢心间的幸福。

    她想,他的决定,她应该是明白了,那是诸多猜测里,她最深埋心底的期待。

    过了好些时候,一脸绯红的谭央再次静悄悄的站到毕庆堂的身后,她想尽量收敛自己的情绪,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向上翘着。毕庆堂还在和邹老先生说话,时而点头,时而轻笑,时而高谈阔论,他那挺拔的背影笼在春日的暖阳里,让人觉得,站在后面,你便拥着整个春天。

    聊得正开心的邹老先生扫了一眼谭央,随口问,“谭小姐,几点了?我今天出来忘带表了!”谭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声惊呼,“哎呀!我忘记看了!”说罢急急的转过身,向毕庆堂的车跑去。邹老先生大惑不解的瞪着眼说,“那她刚刚去车里那么久,是干什么去了?”毕庆堂笑着回过头去看谭央有些狼狈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和刚刚谭央脸上的,如出一辙。

    15(13)教堂

    “真诚的恳求上帝让我不要离开你,让我跟随在你身后 。

    因为你到哪里我就会去到哪里,

    因为你的停留所以我停留。

    你爱的人将成为我爱的人,

    你的主也会成为我的主。

    你在哪里死去,我也将和你一起在那里被埋葬,

    也许主要求我做的更多,但是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有你在身边生死相随。”

    洁白的婚纱像清晨的薄薄暮霭,繁复的蕾丝边是雾里的花瓣,新娘站在新郎的身边,彩色玻璃的光影投射在长长的过道上,像是雨过天晴后的虹,白胡子的神父站在十字架下,脸上的笑也散着金灿灿的光,一对新人在他的引领下诵读着誓言,教堂高高的穹窿下,誓言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带着远离尘世的神圣与美好。

    中式的婚礼是世俗的庆典,西式的婚礼却是对信仰的朝拜。古老的中国,家族便是信仰,连佛啊、道啊都是为家服务的,保的是家的平安与兴盛。在西方,信仰是中心,权利呀、婚姻呀全成了它的恩赐。其实出发点不同而已,总是殊途同归。只是由于新奇的体验和今日的境遇,在谭央眼里,这个婚礼倒像是将俗世夫妻的恩爱直接拖曳到了天上,沐着圣洁与玄机,是令人神往的。

    典礼完毕,大家纷纷起身离开,谭央还坠在那神的庄严与俗的甜蜜里,拔也拔不出来。毕庆堂向前倾了倾身,笑了半晌才开口问,“洋人的结婚仪式,觉得怎么样?”如梦方醒,谭央飞快的看了毕庆堂一眼,随即低下头,看着发辫末梢黄|色的蝴蝶结,皱着鼻子笑笑,“恩,挺有意思的!”这是婚礼,一个女孩子,喜欢也不好说。毕庆堂开怀而笑,随即将礼帽往头上一扣,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好!我知道了!”说罢起身便走,谭央微微一愣,含笑跟在了后头。

    西式的婚礼是不管饭的,目送着新郎新娘坐汽车离开了教堂,宾客们四散而去。坐进车里,毕庆堂体贴的问,“饿了吧?想吃什么?”“一时想不起。”“那就听我的,正巧我知道个好地方。”谭央随手扯了扯自己奶黄|色的小褂,执拗里有撒娇的意思,“那要是我又想起了怎么办?”毕庆堂看着她,略微笑笑,随即拿中指和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脸困惑的自言自语,“怎么搞的,我的好地方,我怎么忘了呢?”语罢,俩人就一起乐了,爱情里的人,刁难与妥协也写满了欣悦。边笑毕庆堂边将自己敲额头的那只手从后面,轻轻的放到了谭央的座位上方,笑容里也带上了更深的意味。察觉到的谭央立马收住了笑,局促不安的移远了,紧紧贴着车门,窘迫的低下了头。毕庆堂也并不觉得下不来台,眼睛盯着谭央,笑意不减。

    他有那个耐心与技巧,也愿意小小的火,慢慢的熬,将爱情煲成汤,浓味,厚香,细细品尝。

    去吃饭的路上,毕庆堂特意叫司机经过一个地方,谭央不明就里,毕庆堂却指了指车窗外,示意谭央注意看外面。车拐了个弯,一座异常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出现在眼前,正午,湛蓝湛蓝的天,钟楼笔直挺立直插云霄,主楼上赤金的十字架,砖红的墙体,像是欧式童话剧的布景。唱诗班空灵的歌声随着悠扬的风琴声隐隐传来,是异域的仙音。与刚刚赵绫举行婚礼的教堂比起来,这座教堂雍容华美得像是宫殿。车开得很慢,谭央看着,想起了在学校听人说什么国内最大的基督教堂,便随口问,“这就是圣三一堂?”毕庆堂看着手里冒着烟絮的香烟,笑着点了点头。

    毕庆堂所说的好地方,是一家英国人开的餐厅。餐厅在八楼,算是上海数得上的高层建筑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人坐在餐厅里总有摇摇欲坠的感觉。里面差不多都是恋爱中的情侣,衣着光鲜,笑容亲昵,在小提琴的伴奏中,云里雾里的谈着情,说着爱。毕庆堂照例让谭央看菜谱,她看着陌生的菜名心里也没主张,于是毕庆堂便对着侍者点出了许多菜,像是替谭央解围,绅士让他做了,主意也让他拿了,末了还体贴的问,这些菜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深谙女人的口味又了解谭央的喜好,点出来的菜,就没有谭央不喜欢的。

    等着上菜的间歇,谭央去了洗手间,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洗手间的玻璃墙前涂着口红,暖色的墙纸,吊灯金黄的光,映在玻璃镜前,朦朦胧胧又金碧辉煌,这餐馆真是讲究到了矫情的地步了,连五谷循环之所也搞出了这么个浮靡的调子。女人梳着最新巧的髻,偏偏的倚在耳边衬着流光溢彩的水晶发饰,艳美而慵懒,一袭白色镶金银珠的旗袍,灯下闪着耀目的光,脚上一双银丝掐边的高跟鞋,肩上披着白色的呢子披肩,款式简单至极,却又扣上了抢人眼的金色嵌着水钻的蔷薇花胸针,这身打扮竟将素雅与华丽揉和得不着痕迹。女人长得极美,是西片里外国明星的美,眉目张扬,气场十足,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检视欣赏着自己的美,举止间,眼波流转,妩媚的风情像夏日的熏风叫人陶然若醉。

    风情这东西,也好,也不好。风情是吸引异姓的蛊,也是揭穿自己的咒。有风情的女人,总是有年龄的,总是历经过悲欢离合。女人的风情大半在眼底,一个人经历了什么,经历了多少,在眼里,总能看得到。

    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终于满意了自己,转身要走,目光在谭央身上停留了几秒。谭央明白,这是她对自己这身学生装扮的无声抗议。人啊,景啊,在这一派旖旎的风情里,她又格格不入了。

    当谭央用完洗手间出来后,却远远的看见了这么一副场景。毕庆堂翘着二郎腿大喇喇的坐着,刚才她在洗手间看见的女人就站在毕庆堂身旁,他们有说有笑,看情形二人极为熟捻,也不讲究什么交际礼仪,男人坐着,女人倒是站着了。谭央踯躅片刻,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约摸两个人说得也差不多了,女人正要走,毕庆堂却直着脖子向她要去的那边看。“你干什么?”女人嫌怨的白了他一眼。毕庆堂嘻嘻哈哈的笑,“看看你和谁吃饭。”女人自顾自的走了,撇下了一句,“哼,倒还轮到你来管我了?”毕庆堂闻言,笑得是前仰后合。

    再回过头,看见谭央回来了,毕庆堂也没收住笑,将盘子递给谭央,“你看你,去了这么久,牛排都要凉了。”谭央坐下拿起刀叉,看着盘子里已经切好的牛排,毕庆堂笑着抢白,“不要谢我!”“哪个要谢你了?我还想自己学着切呢!”眼见谭央不领情,毕庆堂也不恼,低头开始应付自己盘中的牛排,漫不经心的说,“只要你愿意在圣三一堂结婚,这辈子都用不着自己动手切牛排。”其实,他此时想抬起头看看谭央脸上的表情,想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以便配合这隐晦温和的情话,只是他没有,他怕吓跑了她,才故意摆出一副不经心的样子。

    畏首畏尾的不是爱,可是不管不顾的也不是聪明的爱,中间的这个度明明不好把握,他却希望自己能游刃有余。

    吃完饭,毕庆堂领着谭央刻意从那个女人的桌旁经过,亲切的唤着,“方雅姐,我们先走了。”方雅也不理他,手放到腮边,笑眯眯的看着谭央,颇为玩味的目光,像是欣赏文艺作品一般。这氛围叫谭央颇感不悦,她也没随着毕庆堂停留寒暄,直直的向门外走去。毕庆堂看着谭央的背影,埋怨着,“这丫头,急着走什么?”接着回过头问方雅,“怎么样?不错吧?”方雅讪讪一笑,“我早知道,你也喜欢这样的女人。”毕庆堂闻言一怔,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物是人非的,你怎么还在纠缠这些?”沉默半晌,方雅挑了挑眉头,灿然一笑,“什么时候正式带她来见我?我封红包给她,做见面礼!”毕庆堂也笑了,“这是你说的,不许小气啊!”“你家老爷子若是在天有灵,看得到,我啊,可真是对得起你们毕家了!”

    这天晚间回家,电话铃响了,毕庆堂兴冲冲的抢着去接电话,没想到,打电话的竟是赵绫,毕庆堂借着失望的情绪调侃着,“我莫不是要发大财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新娘子居然洞房花烛夜的匀出几刻来给我!”赵绫将手里的礼单往电话旁一扔,没好气的说,“瞧你这礼送的,就差在央央的名字前加上‘内子’两个字了吧?”毕庆堂深吸一口气,追悔不已的说,“哎呀呀,我怎么忘加了这两个字呢?”

    赵绫不愿和他闲扯,换了一本正经的语气,“央央马上就要考高级中学了,这对她很重要,你不该分散她的精力,你若是真为她好,就该把男女之情暂时放一放。”

    “你又来说教!”

    “我是为央央好。”

    “你又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来要挟我!”

    “你?!”

    眼见着赵绫要发火,毕庆堂悻悻的将桌上的台历扯过来,气急败坏的翻着,“说,她什么时候考试?”

    “七月中旬。”

    “现在是三月,四个月嘛,等就等,一周见两次总行吧?我有分寸!”

    赵绫得意一笑,语气放缓了,“这还有个做大哥的样子,我觉得吧,央央蛮有前途的,以后应该能考个好的大学。”

    “我不会拦着她读书的,你放心。”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你若真是有娶她的打算,就应该等到她完成学业以后。”

    毕庆堂恶狠狠的把台历往沙发上一摔,“你这人!顶擅长两件事!一件是泼冷水,另一件,便是得寸进尺了!”毕庆堂本要发作,可是,一转念,他却笑了,幸灾乐祸的说,“我倒是想办到了,可若是提前养出孩子来,这婚期,就不是能算得好的喽!”

    电话那边,赵绫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愤愤然的挂了电话。这头,毕庆堂拍着沙发的扶手,哼哼呀呀的唱起了京剧,那叫一个得意忘形。

    16(14)波澜

    七月的考试,谭央在班里一举拔了头筹,考上了敬业中学,和赵绫成了名副其实的师生。上千个学生里,她也排了三十来名,是勤奋,也是天分,谭央自是喜不自胜,急急的去挂电话告诉毕庆堂,毕庆堂也高兴,可是真正让他高兴的不是考上了,而是考完了。

    第二天一大早,谭央便上了等在弄堂口的汽车。“小妹,前晚我还做梦呢,梦见你考糟了,见了我,扑上来便哭。”毕庆堂说着,下意识的扶了扶衬衫的纽扣,侧过脸看着谭央笑,看样子,梦的症结倒不在考试上,于他,是个绮梦,他欢喜着呢。谭央偏着头,腼腆的低下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其中奥妙,小声回答,“大哥,梦总是反的。”毕庆堂闻言也不气馁,满不在乎的笑了,“是啊,总有一样是反的。”

    毕庆堂问她想怎么庆祝,谭央倒是掰着手指说,大哥,我想这样,大哥,我想那样。毕庆堂连连点头应承,还跟着出主意凑趣。毕庆堂撇下正经事和谭央疯玩了一天,天晚了,竟下起雨来。上海的雨,总是下不大,同样是华东的一片云,走到苏杭维扬,下的是烟;走到上海,下的却是雾。黄昏的雨雾里,原本繁华的大上海显得影影抄抄,看不真切,卖花卖烟的姑娘,躲在店铺的檐下避雨,她们身上的碎花布衣是迷蒙的雨景里少见的亮色。隔着玻璃车窗看着外面,汽车行驶,景色也换了一幕又一幕,像是电影院里的黑白胶片,电影放映,胶片移动,故事里的主人公却借着下雨的间歇,偷跑到胶片外,看起了热闹。

    晚饭后,毕庆堂将谭央带到了大世界,一场雨,丝毫不影响上海滩上摩登人物们的兴致,大世界的大厅里依旧人来客往,热闹异常。男士穿着西装,或古板,或新潮,手里拎着收起的深色雨伞,拄在地上,是湿漉漉的文明棍。太太小姐们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一双双高跟鞋踩出了婀婀娜娜的步态,摇曳生姿,花的娇,蕊的嫩,叶的翠,天的碧,金银的贵气,全被偷来镶在旗袍各色各样的面料上,经过雨的冲刷,更透出了水灵灵的鲜活气儿。大世界里,香风阵阵,衣角轻扬,这里是潮流的先锋,是大都会最华丽的外氅。

    毕庆堂本是来带谭央看英国杂耍的,无奈谭央的兴致倒不在这个上,毕庆堂问她,她便小声嘀咕,穿得这样少,不好一直看啊。毕庆堂闻言,本想趁着她高兴去揽她肩的打算也就作罢了,眼睛也不由自主的从那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的洋女郎的身上,收了收。

    谭央虽不爱看杂耍,却对厅南侧的哈哈镜和屋顶花园饲养的孔雀、鹿有着莫大的兴趣,毕庆堂笑着催她,她也不情愿走。期间碰见不少毕庆堂的熟人,毕庆堂同他们应酬寒暄,那些人看着毕庆堂身旁的谭央,齐齐的刘海,忽闪忽闪的眼睛,两股麻花辫系着翠绿的蝴蝶结搭在身前,翠竹青的低领圆角下摆短衫,黑色细褶裙及膝,雪白的袜子,圆头皮鞋。这副打扮,不是学生装,也处处体现着女中学生的做派,所以大家也搞不清状况,不知这姑娘是什么来头,只有客气的对她点头笑笑。

    离开大世界坐进车里,毕庆堂垂目,外面的路灯从车窗照进来,照在谭央的手臂上,十指纤纤如玉笋,喇叭口的衣袖刚好到小臂,露出一截玉臂,有肉却不觉丰腴,刚出水的莲藕一般。毕庆堂心中一动,清了清喉咙,“小妹,对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谭央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笑呵呵的回答,“恩,想过啊,就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既想念师范,做绫姐那样的老师。又喜欢术科,想学建筑啊什么的。”毕庆堂听罢微微一笑,他原也不曾指望能从谭央的口中,听见有关他们俩的“以后”。承诺,不管能不能实现,表的总是诚意,是他做男人的,该给的。

    “你拿不定主意吗?我会看手相,要不?我来告诉你?”毕庆堂很真诚的和谭央商榷。谭央听了倒是好奇心起,“大哥还会这个啊?那你帮我看看!”坐在毕庆堂左边的谭央,将右手伸到毕庆堂跟前,乌黑的眸子因为好奇显得明亮异常。毕庆堂垂目扫了一眼谭央的手,随即不动声色的抓住了她的手,拢在怀里,不再动了。谭央惊慌失措,窘极,“大哥,你,你不是要帮我看手相,告诉我将来该做什么吗?”谭央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毕庆堂攥紧她的手,面色严肃的反诘,“这就是你的将来,你不明白吗?”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