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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24部分阅读

的木讷起来;我则不同,对别的事都愚笨木讷,只对你,却是有些聪明主意的!”

    章湘凝撇撇嘴,“你这样拐弯抹角的表扬自己,我大概是听懂了,谢谢刘医生这样费尽心思的应酬我!”刘法祖无奈的说,“其实,达令,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一直以为我对你的爱不如治中兄对央央的爱,其实我对你的爱,不比治中爱央央少,更不比治中爱央央晚啊!”章湘凝看着刘法祖,耸了耸肩,故意做出个夸张的冷战,“咦,你今晚这情话不高明,麻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着,她踮起脚吻了吻刘法祖的脸颊,“寿星佬,我该回家了,再晚我家老头子要把我吊起来打了!他们今晚占了你的巢,你若嫌自己碍事,就去医院住吧!”

    看着章湘凝远去的背影,刘法祖长长叹了口气,满面愁容的坐到了沙发上。

    就在这个夜里,徐治中断断续续的从谭央口中听来了她与毕先生这十年来的爱恨纠葛。她从未曾与人说过,只因她自诩还能挺得住,不愿将伤口掀开示人。可是今天,毕庆堂就这样击碎了她仅有的坚强与退路,她无处遁逃,她活不下去了,在疯癫之前,她茫然的将苦水一点点的倒将出来。

    当徐治中在谭央颠三倒四的叙述中理清了他们这十年的前尘往事之后,对毕庆堂的所作所为,他自是愤怒,可是愤怒之余,却没了不屑与轻视,毕先生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寻花问柳的混账男人,正相反,单论爱情,毕先生为谭央奉上的这份爱,却是浓厚而执着的。

    出身黑帮商会,而后做了军阀、做了大官、做了豪商,这一类人徐治中这些年多少接触了一些。谋了人家的财产,杀了人家的亲人,却要把这个蒙在鼓里的女孩子娶回家做太太。这样的行事方式,太不像他们这类人惯常用的手段了,甚至于说出去都会被他们笑掉大牙。

    不知毕先生曾经有过怎样的苦痛挣扎,他又爱到了如何不顾安危自欺欺人的程度,才使他最终一意孤行的将与他有杀亲之仇的谭央娶进了毕公馆,甚至于,为了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他毫不犹豫的杀了一个又一个的知情者。可这十年间,每当他假想出事情败露的场面时,是不是连眼前的幸福家庭于他而言,也是种折磨呢?

    想到这里,徐治中忽然有些气馁了,他私心里多么希望毕庆堂是个朝三暮四的薄情男子啊,若是那样,即便某一天谭央拒绝了自己,为了孩子为了家,回到了那个曾经背叛她却又幡然悔悟的男人的身边。虽则失败,虽然他会难过会唏嘘,可在毕庆堂面前他是有优越感的,因为他的爱比他的爱,要高洁许多。可是如今呢,他很清楚,终其一生,谭央是再也无法与毕庆堂共同生活了,可是,他们那样恩爱美满着的时候却硬生生的分开了,单论爱情,他能赢得过毕先生吗?

    谭央说完这些时天已蒙蒙亮,把憋得那么苦的事与人倾诉后,至少表面上看来,谭央是略平静了些。徐治中说要送谭央回家休息,谭央却执意不肯,说现在医院病人多,正是忙着的时候。她在刘法祖家匆匆擦了把脸就独自去了医院。其实她清楚,她是不能停下来的,否则一旦有半分空闲,哪怕是洗脸擦脸之间的空当儿,她的耳中也会回荡着毕庆堂的话,那句一刀两断、永不往来。

    这一天的医院出奇的繁忙,新收入医院的肺炎病人那么多,连林稚菊和刘法祖都帮忙收起了肺炎病人,医院里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甚至于,还出现了几个症状很重的肺炎病人。

    谭央一刻不停的奔忙着,早饭没吃,午饭也不记得吃没吃过了,下午时她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只以为是没吃饭低血糖了,便在抽屉翻出一块奶糖含在嘴里,又用风油精抹了抹耳后,倒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傍晚时,她正蹲在地上查看病历架上的本子,护士喊她去看病人,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昏黑,谭央失去知觉的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谭央得了肺炎,大略是医院环境传染所致,可她的病却来势格外汹涌。徐治中闻得消息便撇下一切事情来医院没日没夜的照顾谭央,谭央发烧烧得昏昏沉沉,可一清醒过来便会撵徐治中回去,徐治中哼哼哈哈的应承着转身出去,等谭央下次再醒来时,他依旧在身边。一次谭央被他惹急了,问他几时变得这样脸皮厚起来,徐治中也不生气,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央央,你病得这样重,这儿这样冷清,你一定要自己留在这里吗?”说着,他略一顿,哽咽道,“可我,舍不得啊!”

    午夜的医院病房漆黑一片,偶尔哪个病人的一声咳嗽,叫医院的死寂里透出了凄凉,床头的灯不亮,恰能照到惨白一片的病床,谭央的泪水划过脸庞,她微微阖上了双眼。

    那一天,吴恩给谭央用上了徐治中从军队里弄来的外国药,晚间的时候,谭央的精神明显好些了,徐治中与她说起了上学时的某个暑假,他和几个同学爬黄山的事。徐治中一向博闻强识,那么多年前的事,他到现在还能想起登到哪儿时看到过怎样的美景,读过石头上的哪些题字。谭央微笑着听着,末了,她不无遗憾的慨叹着,“我便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没去过什么地方,除了同里便是上海,虽说留洋时远远的到了德国,却也只晓得在学校读书,哪儿都没去过。”

    徐治中温柔的笑了笑,伸手去摸谭央额头上的温度,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探完她的体温后,他没有放下手,而是径直的拾起谭央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不要紧,等你病好了,我们一道去爬黄山,来日驱尽日寇天下太平的时候,我与你一起游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到那时,你笔下的山水,定又是另一番的开阔雄奇了!”

    谭央长长的叹了口气,勉力笑道,“若我的病,能好的话。”

    午夜时分,陈叔起夜时又去了一次小书房,在谭央惯常读书写字的大写字台后面,毕庆堂眯着眼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支烟,香烟慢慢的燃烧,一分一毫的变成灰烬,就在这越凝越多的烟灰不堪重负行将落下的时候,毕庆堂猛的睁开眼,小心的探身将烟灰磕到桌面的白纸上。白纸上面拢着一堆烟灰烟头,狼籍一片,可白纸外面的地方,无论是书桌还是地毯,都干干净净的。

    陈叔心头一堵,这还是谭央定下的规矩,她的小书房里有一些珍贵的医学书籍以及早年她自己画的字画,因怕被溅了火星,便不让毕庆堂在里面抽烟。可居家过日子哪有这么绝对,她不在家时,毕庆堂也会衔着烟进来找东西,可每次都会谨慎的抽张纸出来接着烟灰。

    这些年满世界的算来,这间小书房却是他家少爷抽烟抽得最拘束的地方了,每每临出房间时还总想着开窗放放烟味。想到这里,陈叔抬头,在这样寒冷的深秋夜半,书房的几扇窗子也都大开着,寒凉的空气混着香烟的味道,那般的冷清寂寥。

    陈叔走进书房,一扇一扇的关上了窗子,毕庆堂不悦的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陈叔却先开了腔,“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现在岁数大了,没法子总和你在外面跑了,到底是怎么了?你回来后就开始这样的糟践自己,该吃饭时就喝酒,该睡觉时就抽烟!好在还有小小姐,不然只怕你连大烟都敢碰碰吧?”毕庆堂扯着嘴笑笑,“哪就有你说得那么没谱,你都知道了吧,我带出去的人不是都对你说了吗?”

    陈叔冷着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直视毕庆堂的双眼,“你说!你自己说,再这么撑着就憋出毛病了!”毕庆堂把烟掐灭放到白纸上,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说,“她最近对我敷衍的很,打电话过去三两句就打发了,连周末接囡囡都会晚。那天我想了点儿法子,想邀她出来吃饭。她说自己有事,没同意。我本来就气着,结果发现晚上那个姓徐的带她去了男澡堂子,我是气昏了头,闯进去和她起了些争执,”说到这儿,毕庆堂停下,强压住自己纷乱的心绪,重重喘了几口气,颤着声说,“我对她说,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陈叔闻言一惊,随即双眼充满不忍的看着毕庆堂,闷声道,“少爷啊,你若是真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十年前便了结了,哪就到得了今天这样的田地!”毕庆堂死死按住椅子扶手,急切的说,“所以我后悔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怎么办?说出的话是泼出的水,我还能怎么办?”陈叔心疼的望着毕庆堂,轻声劝道,“去找她,去和她说,说你后悔了,说你这段时间有多难受!少夫人一向心软。”

    毕庆堂绝望的摇头,“小妹一听我的话就气晕过去了,你说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她还没说要和我一刀两断呢,我却先说了。这些天我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混账,我,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没脸再去找她。”

    陈叔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出了书房,走到楼梯口,给方雅挂了个电话。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方雅走进了毕公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方雅的神情罕有的庄重,她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一味吸烟,懒得应付她的毕庆堂,方雅低垂着头,低声说,“我刚从央央的医院回来。”毕庆堂闻言猛的抬头望向她,她又接着说,“央央病了,是肺炎。”毕庆堂慌张的看向方雅,磕磕绊绊的问,“怎么样?现在,好了吗?”方雅摇着头,眼圈一下子红了,“没,她病得很重,我是打算去做说客的,可是见央央病成那个样子就开不了口了,我前天就去了,看她烧糊涂了,便想着今天去也许会好些,没想到,竟比前天还重了!”

    “你们闹过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烧一直不退,什么好药都用过了,却一天不如一天,从昨天开始,连饭都吃不动了,今早刚喂进去的饭,没一会儿就都吐出来了,我听那几个医生和姓徐的年轻人商量,要用飞机送央央去香港治病,可是央央不愿意,说她死也要死在上海,因为女儿在上海,没准你看她活不久了,能叫她再见见囡囡。”

    方雅说完话后,便用手帕凄凄惨惨的抹起眼泪,哭了一会儿,再看毕庆堂她便被吓愣住了,毕庆堂整个人着了魔一样的怔在那里,双眼无神,手里的烟举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方雅连忙过去死命的摇他,“庆堂,庆堂你怎么了,你不要害怕,人病得重的时候总会说死的,不要紧,他们都是医生,得肺炎没那么容易要命的!”

    毕庆堂被她这么一摇便如梦方醒的腾的站起身,撇下烟,奔出去大喊,“车!把车给我开来!”方雅连忙追出去,一把拽住毕庆堂,“庆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央央发着烧,又是咳又是吐的折腾了一天,我来之前,护士刚给央央打了一针,她才睡下。你想去,明天天亮再去!”

    灰蒙蒙的天空,熹微的曙光才露出一线的亮,坐在汽车里的毕庆堂看到这抹微弱的光便急急的对司机说,“走吧,去医院!”坐在前排的陈叔叹了口气,对司机摆了摆手,回过头哄孩子一样的耐心劝他,“少爷,别心急,这还不到五点呢,太早了,咱们再等等,等到小小姐醒了,带她一起去,你们上次闹得有些凶,带着孩子在旁边,也好说话。”毕庆堂无比愁闷的埋下头,绝望道,“还能说什么,我一句话就把她气成了那个样子,她病得那么重我都没能陪着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言覃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人擦脸梳头,穿上了衣服,眯着眼趴在父亲肩头下楼时,她嘀咕着,“爸爸,这么早去哪儿啊?”“去医院,看妈妈。”言覃听了一下子睁开眼睛,盯着毕庆堂,“爸爸,是真的吗?”毕庆堂点点头,言覃一下子搂紧了父亲的脖子,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毕庆堂的心更乱了。他在车上时胡乱的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哭什么,不是这就带你去吗?”言覃把满是泪水的眼睛在父亲肩上使劲蹭了蹭,然后一双眼可怜兮兮的望着毕庆堂,“爸爸,以后别再一生气就不叫我见妈妈了,好不好?”

    毕庆堂一时泪眼模糊,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对着言覃郑重又艰难的点了点头。言覃得到父亲的保证便乖巧的趴在毕庆堂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毕庆堂看见女儿渐渐熟睡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心中充满酸楚的想着,他的心肝宝贝今年七岁了,她在这一年里流的眼泪比过去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73(71)冬至

    清晨的医院,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刚清扫过的地面湿沓沓的,映着人模糊的影子。走廊很安静,病房里面,夜里睡不安稳的病人逮住这一点安静的尾巴小憩着,陪床一夜的家属也趁着这个空隙蜷在一旁补眠。

    毕庆堂在门口与打更的老人打听了病房的位置便三步并两步的奔了上去。当顶层末尾的那间病房就在眼前时,他却紧张的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艰难的扶着走廊里被漆成浅绿的墙围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这时候,从半掩的病房门里传出了男人轻声读书的声音,那声音平稳、柔和,仿佛一剂性温的良药,舒缓着听者的愁苦与哀痛,毕庆堂细细听来,里面似乎正读着:

    “苏州枫桥西沿塘,有余本家渔洲居士,乃前明六俊之后,爱客能诗。家有渔隐园,水木明瑟,余为作记,镌石壁间……”

    毕庆堂随着读书声缓步走到门口,正看见徐治中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他身后的沙发上摆放着毛毯和枕头,叠得规矩又整齐。一本书摊开放在手中,他微低着头轻声诵读着。他穿的白色衬衫在晨光中显得异常的干净,衬衫外面还套了浅灰色的鸡心领羊毛背心,他那执卷读书的样子,文气清雅,不似军人,倒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毕庆堂皱着眉推开了房门,徐治中抬头看到他时,口中正念着,“丰神与谁并?好女乍垂髫。”微不可见的略点了点头,徐治中夹着书起身出了病房,在外面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毕庆堂走近看清了病床上的谭央时,那番滋味,恰似一阵箭浪直袭过来,霎时间把他拍得血肉横飞,五内俱裂。这还是他那明眸皓齿、乌发如云的小妹吗?蜡黄的脸窄窄一条,嘴唇煞白起皮,失了光泽的头发笼在枕上,她合着眼,也只剩眼上那细密的睫毛能分辨出她往日的模样。她就这样躺在雪白宽大的病床上,明明艰难的喘着气,看起来,却了无半点生气。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病,能将人在短短一月间完全击垮,是不是真有这样一种病,可以一夕之间抽离人身体里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他看着病床上的谭央,心口一阵剧痛,疼的连喘气都顾不得了。抖着手急切的去抓被角上露出的谭央的手,他固执的想,抓上便不再放开,不管生死、不论来路。在他拽起谭央冰凉指尖时,正看见她从少女时期就戴着的那枚碧绿的玉镯。她一向就瘦,那镯子也不大,总滑在她纤细的腕上,可是如今,抬起她的手,那枚手镯竟然一路滑下去,勉强停在肘间。见此情形,毕庆堂含着泪将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心痛万分的哽咽起来。

    谭央吃力的缓缓睁开眼,当她涣散的眼神认出了毕庆堂时,叫毕庆堂想不到的是,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竟还能使出那么大力气的抽回自己的手,之后,她怨恨又痛苦的看着毕庆堂,眼泪洪水般奔涌出来。

    泪眼模糊的望着她,毕庆堂连张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他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片空空如也。

    佛说五蕴皆空,其实那不是彻悟,那是一种哀极无望的痛。

    徐治中站在走廊里,书扣在窗台上,他望着窗外出了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不到跟前就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起来,“治中,你发什么呆呢,快,快接一下,这是我叫家里的厨子用肉汤熬的粥,里面还放了青菜,很有营养,熬了整整一宿,米都熬飞了,特别精细,央央这次肯定能吃的进去,你快趁热喂给她!”

    徐治中一语不发的接过章湘凝手里的布兜,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窗台上。章湘凝一看就不高兴了,“你想什么呢?快叫央央吃,等会儿该凉了!”“屋里有人来看央央,”他手插在兜里,看着窗外说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