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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相公第6部分阅读

    人。

    御医字斟句酌地回答:“请将军宽恕不才无能!尊夫人这病……实在是不才前所未遇之奇症,依目前情形看,夫人的身体将会渐渐麻痹……”

    听到他的判断,彭翊面色骤暗,身子一晃,彭峻威急忙扶他坐在椅子上。

    一向与将军府交往甚深的药王同样愁眉不展。“大人,夫人的病灶就在经络不通,血脉受阻,因此才药石罔效啊!”

    深感有负使命的御医默然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药王再对神情忧虑的彭翊说:“大人,如今,只有无尘道姑的针灸能帮助夫人疏通经络,导回逆行的气血,小的已经传书门下弟子寻觅仙人。”

    就在盈盈夫人的病情日渐恶化,彭氏父子忧心如焚时,门房突然来报,有人求见,声称能治好夫人的病。

    彭峻威将早已心力交瘁的爹爹拦下,自己出门迎客。

    看到门前来者时,彭峻威心中大感失望。只见那人肩系小包袱,身着一袭宽大的灰褐色道袍,用一块黑色头巾将其头脸罩住,不仅看不出身材胖瘦,也难分辨男女老幼,显得神秘莫测。

    那人在见到他时也是身形一顿。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彼此。

    过了半晌,彭峻威先开了口:“请问,能治家母病症的,是阁下吗?”

    那人身形微动,口气略显不耐地回答:“不是老身,难道还有其它人?”

    “哦,原来是位老婆婆。”听到那低嗄的女声和自称,彭峻威猜想她应该有把年纪了。而如此年纪的郎中,应该身怀不俗之才吧?

    可是,她为何要将头脸盖得那么严实呢?实在令人费解。

    怀着几分怀疑和几分希望,彭峻威试探道:“连朝廷御医、城内药王都束手无策,婆婆有自信能治好家母吗?”

    “小子何不让贫道试试再作此问?”对方陡然提高了声量,语气颇为不满。

    听她出语狂狷,彭峻威身边的随从愤然出声:“大胆道姑,不得对将军无礼!”

    彭峻威淡然一笑,摆手阻止他,对门前的道姑说:“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和修道之人,阁下不觉得脾气太大,出语大恶了吗?”

    不料对方竟冷笑道:“人不恶,事不恶,小子擅恶!”

    她一再的冒犯令彭峻威难忍,他立即还口道:“山不老,水不老,老妪卖老。”

    一听他对仗工整地对了自己的上联,对方不由气恼,口气也更加不敬,甚至带了几分蛮横。“小子若不想救人,那容老身告退……”

    “请留步!”

    一直不见儿子带人进屋的彭翊出来察看,刚好听到来者不客气的言语。

    彭翊心想儿子言行一向温文尔雅,历来为人称道,何以这位老者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

    虽心中十分不解,但念及世间高人奇士多性情乖僻,便也不作计较,上前赔礼道:“请恕小儿莽撞,敢问来者雅号?”

    “无尘道姑。”

    “无尘道姑?!”一听此名号,彭翊和彭峻威大为震惊。他们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无法求得的神医竟然就在眼前!

    “你真是无尘道姑?!”

    彭峻威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身影,暗忖无尘道姑乃修道之人,清风瘦骨,逍遥人世。可眼前这老人家,身形难测,心性倨傲,出言不逊,似乎与那飘逸出世的得道高人形象不符。

    就在他心中疑虑遽增时,来者再次发难了。

    “真道姑,假道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荒诞小子混真人。”道姑出了上联后凛然道:“小子,对出此联,老身定倾力而为。”

    “这有何难?”彭峻威见她如此自信,心中疑虑消了几分,立即从容对道:“实异症,虚异症,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刁蛮老妪显实能。”

    “呵呵,小子不愧状元郎,应对自如!”道姑的赞美带着刺耳的嘲讽。

    彭峻威不以为意,一心只想着她的身分。娘的病正指望无尘道姑来救,如果这位怪老婆婆真是无尘道姑的话,娘就有救了!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抱拳弯腰行礼道:“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请婆婆莫怪。”

    道姑语气依然冰冷地说:“虽是无礼,倒也是个孝子。”

    听她口气软化,彭翊当即说:“怠慢了!还请道姑移步府中!”

    彭峻威也潇洒地侧身让道,俯身摆手。“请——”

    道姑

    易装变声后的雨儿不理会彭峻威,转身对彭翊拱手作揖,心怀愧疚地深深一弯腰,行了个大礼,恳切地说:“是贫道冒犯了,还请大人恕罪!”

    她突然转变的语气和不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彭翊和彭峻威都略感惊讶,但此刻无暇他顾,他们匆匆陪她进了大院。

    在简单地翻看了昏迷不醒的盈盈夫人的眼睑,和摸了摸她僵硬的四肢后,道姑起身对彭翊说:“夫人脉搏微弱,气息浅缓,实不可再耽搁。请二位大人出去,容老身替夫人治疗。”

    “什么?”彭峻威大叫。“不行,我得在这里守着……”

    道姑不客气地说:“要嘛你出去,要嘛我出去!”

    开玩笑,如果他在这里,她如何敢揭开头巾?不揭开面上的黑纱她又如何能专心给病人望诊和扎针呢?眼下的病人可是她最敬爱的夫人,她绝对不可出纰漏!

    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夫人,彭翊对儿子说:“威儿,不可无礼。”

    道姑看看疑虑甚深的彭峻威,再看看同样眉头深蹙的彭翊,一言不发地将挂在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在桌上,从中取出一本书、一个木盒和一具人像,说:“老身治病救人凭的就是这个,大人可验过。”

    彭氏父子凑近一看,当即对她的身分多信了几分。

    那本书是西晋名医皇甫谧所着的《针灸甲乙经》,人像是一具针灸铜人,而那个木盒,不用看也知道,里头装着的便是钢针。

    “你、你真的要用这些针替我娘治病啊?”彭峻威忧喜参半地问。

    虽然他早已听说过针灸疗法效果奇妙,也从药王处知道无尘道姑的针灸十分神奇,可以说是针到病除。但是想到那些铜针要一根根地扎在娘的身上,他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正是。”道姑的回答简明干脆。

    彭翊心中有与儿子同样的感受,他默默地走到床边,抚摸彷佛熟睡的妻子微温的面颊,对彭峻威说:“我们先出去,让玲子、秋花陪着吧!”

    “不行,她们也得出去!”

    这下彭峻威生气了。“你这老人家怎么这样不通情理?”

    “医者只知治病救人,不知何为情理!”雨儿压着嗓音说,毫无退让之意。

    彭峻威气得想破口大骂,可看看床上的娘,再看看强忍痛苦的爹,只得忿忿不平地说:“但愿你是真的能治好我娘的病,否则!”

    “否则愿随大人处置!”无尘道姑铿锵有力地回答。然后转身对那两个站在床头的丫鬟说:“出去吧。”

    第八章

    “这个臭老太婆忒古怪,天下哪有这样凶巴巴,又神秘兮兮、藏头藏尾给人看病的大夫?!”一走出房间,听到门内传来落锁声时,彭峻威愤怒地嘀咕。

    彭翊同样觉得怪异,但眼前这救人如救火的时候,他还能怎么办?于是好言劝导儿子。“只要能救你娘,就由她去吧!”

    彭峻威想想爹的话,赞同地说:“那也是,天下奇人怪事多,越是有异能者越是行为怪异。”

    于是父子俩守在门口,静心等候,不再多言。

    大约两三个时辰后,房门终于传来开锁声,接着门开了。

    未等爹爹起身,彭峻威已经窜进房间。当他看到床上的娘依然昏迷不醒,而且面色似乎更加苍白时,顿时怒气冲冲地对着门边的道姑吼:“你是怎么治疗的?我娘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道姑不理睬他,迳自对随后进来的彭翊说:“大人,尊夫人病沉,治疗不会马上见效,得花点时间,另外还要药物配合。”

    “婆婆但请安心留住府内,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彭翊指着门外的随从和丫鬟说:“府内的人任凭婆婆差遣。”

    “谢谢大人的信任!”道姑欠身行礼。因动作大了点,头上的面巾随着她的身形移动而飘了起来。

    彭峻威注视着她,真希望头巾飘得再高一些,让他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可惜道姑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迅即抓住飘飞的头巾下摆,走出门去。

    看着她的背影,彭峻威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这老婆婆真够倔!”

    当夜,道姑再次赶走所有的人,闭门为盈盈夫人治疗。

    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夫人的房间察看她的病况,同时,也不浪费彭翊授与她的特权——任意使唤其它人。

    她毫不客气地指使彭峻威。“小子,照着方子,去药铺把这帖药配齐!”

    刚从兵马司回来的彭峻威,还没来得及看看娘,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看了眼药方,彭峻威二话不说,立即照办。

    彭峻威将药取回来,才进门,又是一个药罐子塞进他怀里。“去把药煎来。记住,一日三次,先用泉水泡药,然后『武火』一往香,『文火』二灶香……”

    彭峻威仔细地听着,连连点头。

    等她说完后,他刚准备把药送到厨房去让厨娘煎药时,却被她唤住了。“小子,你得亲自煎药,不得假手他人!”

    “为什么?”彭峻威愣住了。替娘煎药他当然没有意见,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他亲自去煎药。他可是一心记挂着娘,才匆匆跑回来看望娘的,可前脚进门,娘的面没见着,就被她指派做这做那的,口气还那么不客气。

    “不为什么,只因药里搀进了孝心,药效会更佳。”其实雨儿知道自己这么为难他,全是因为她需要用这样的方法与他保持距离。

    看到他累,她在疼惜的同时,也有一种近似报复似的快感,她为自己的这种心理感到担忧和困惑。

    原以为经过八年,自己已能淡忘过去,可是显然她错了,她没有忘记任何东西。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自己的心!

    面对这样的回答,彭峻威再聪明伶俐、文采飞扬,也无言以对了。

    是的,他要做个孝子,他要用真心替娘煎药,要让娘的病早日康复!

    于是彭峻威默默地去煎药。药煎好后,他小心送进了娘的房间。

    “尝药!”还没将药碗放下,立于床首的道姑就下了命令。

    彭峻威二话不说,凑近碗边就呷了一口,心里暗喜自己在送药进来前已经将滚烫的药水吹得温度适中了。

    可是药水才入口,他的鼻子、眉毛全拧在一起。

    “哇,这是什么药?比黄莲还苦,比蓖麻籽还烈!”他连连吐着舌头说。

    道姑接过药碗,冷冷地说:“良药苦口!”

    郎中狠手!彭峻威立即接了下半句,只不过怕激怒她而没说出口。

    他才正想在娘床边的椅子坐下,可屁股还没碰着椅子,道姑又发号施令了。“去!把这些药拿到屋顶上去晒晒。”

    “晒药?让下人去不行吗?”他真想陪在娘身边一会儿。

    可是道姑不答应。“别人去做得搭人墙、踩云梯,你蹦一下就窜上去了,干嘛要让别人受累?”

    听她如此说,彭峻威也只能忍住气,端起那簸箕草药,跃上屋顶晒药去了。

    当天傍晚,老道姑更是迳自向彭翊提出了要求。“大人,伺候夫人的活儿杂,请留下三将军在家里帮忙跑腿吧!”

    彭翊略怔,看看站在旁边的儿子问:“府中佣人不够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贫道认为,人间五行,孝字为先。汉文帝尚能亲尝汤药,侍母病榻三年不怠,终为仁孝之君,得民心于天下。大人其它诸子皆有军务缠身,唯三将军虽有官职却可告假留家,孝儿侍前,对夫人的治疗只有好处。”

    彭峻威没等彭翊说话,就对正襟危坐的道姑略微一拜,语气中有几分调侃地说:“婆婆不愧神医能测心,在下也正有此意,请爹爹准孩儿在家侍亲。”

    彭翊看出这位道姑似乎对儿子不满,但她说得不无道理,而他也有此意,于是点头道:“好吧,威儿这几天就留在家中伺候你娘吧!”

    自此,道站每天从清晨来到盈盈夫人床边,直到深夜方离去。大家都不知她是如何给夫人扎针治疗的,只能从她将人赶走推断,她一天要为夫人做两次治疗。

    不做治疗时,她会令人将门窗全部打开,让室内空气流通。也会不断地支使彭峻威做这做那,从不让他有片刻时间待在夫人的房间——她的附近,因为只要他在,她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夜里,彭峻威在厨房煎药,他认真地点着香,计算武火、文火的时间。

    无尘道姑走来,揭开药罐闻了闻。“哪里取来的泉水?”

    彭峻威一愣。他没有用井水,专门跑了趟城外清凉寺,取来一大坛泉水煎药,她这样也能闻出来?

    “不用惊讶,辨味断色乃行医者最基本的能力。”道姑轻描淡写地说,盖上了盖子,走到台子边检视他晒过的药。

    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彭峻威心头盘旋已久的疑虑如鲠在喉,不由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能否请婆婆明示?”

    “说吧!”声音依旧平淡。

    彭峻威看着飘动在她脸上的头巾,真想一把扯下它,将老道姑此刻的表情看个一清二楚。可是,他没有动,依旧坐在火炉前,控制着火。

    “婆婆为何独与在下过不去?”

    “是指留府侍母之事吗?”显然看出了他早先的动机,道姑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仿佛要躲避什么似的,语气中突然有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后显露出的犹豫之色。

    “不,那是在下早已向爹爹提过的,并非因婆婆之语。”彭峻威将她细微的变化全看在眼里,不由心里好笑。

    看来这位传言道行极高的老道姑,还得再修练修练,才能真正做到飘逸出世。

    心里虽如此想,但他还是恭敬地问:“婆婆何故对其它人均能和颜悦色,独独对在下处处刁难?在下认识婆婆吗?或者说得罪过婆婆吗?”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黑色面巾仿佛被一股力量所吸附,猛地贴在那张彭峻威无法看见的面颊上。可惜凸起的五官刚呈现出一个轮廓,道姑立即抬手抓住面巾,将所有痕迹掩盖。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力持平静地问,但心灵正在受着狂风暴雨的考验。

    他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她八年来竭力忘记的往事清晰地涌现眼前。她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迷惑,不要显示出脆弱的感情,可是她的身躯却无法控制地颤抖……

    空气显得紧绷,彭峻威故作轻松地说:“在下不想做个糊涂人,只想弄明白婆婆为何讨厌在下?”

    “讨厌?”道姑低沉着嗓音,掩饰自己的情绪。“公子此言何意?”

    彭峻威决心把话说明,省得每日照顾娘时还得跟她斗气。“从第一天起,婆婆就对在下挑三拣四,在下可从来不知自己如此惹人嫌呢!”

    “哈!”道姑竟意外地嗤笑一声,鄙夷地说:“风流惆傥的状元郎,成天拈花惹草、竞花弄月,除了惹人爱,哪会惹人嫌?”

    她的冷嘲热讽可引起了彭峻威的好奇心。

    身上无尘,心中无垢的老道姑,怎会在意此类花花俗事?又为何对他这个早已脱离浮华生活多年的男人如此熟悉呢?

    她究竟是谁?

    强烈的好奇和期待,令彭峻威感到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他渴望查出她的底细,弄明白她厌恶自己,或者说关心自己,并熟悉自己过去的原因。

    他调整柴薪转成文火后,抬头注视着道姑,揶揄道:“想不到婆婆此等高人也难脱尘世俗物,在下当年确实风采过人,可那也冒渎了高人吗?”

    “自大狂妄!”道姑的衣襟无风自动,彭峻威敢肯定自己看到了她在面纱后的眼眸闪闪发亮,他相信那极可能是恼怒使然。

    “怎的自大狂妄?”他不放松地问。

    “哼,你心中自知!”说完,道姑拂袖而去。

    彭峻威注意到,她的一只手始终紧抓着面巾,而且脚步凌乱。

    感觉到她的仓惶,彭峻戚相信她对自己的讨厌肯定有渊源,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曾得罪过这样一号人物?

    “哼,乖僻、冷漠的老道姑,就是想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