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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第20部分阅读

    钱,收购来成堆的碎布头,然后,盘腿端坐在土炕上,除了吃饭、睡觉,便不停地缝啊、补啊、连啊,积攒到一定的份量,便结帮成伴地裹著自己的劳动果实,搭上小镇南端的通勤小火车,送到钢铁厂去,赚取点微薄的利润。

    三叔对我说,钢铁厂收购这些小布垫,用来擦拭车床。我伸出手去,抓起一块小布垫,精心地擦拭著心爱的玻璃箱。

    “哎哟,”老姑心痛地抢过我手中的小布垫:“大侄子,老姑好不容易才缝好一个,你却用来撺鱼缸,这太浪费了,这可是花钱买来的碎布哟!”

    “我要,”我气鼓鼓地坐到老姑和二姑中间,一会抓抓碎布头,一会碰碰线团,二姑柔声劝道:“大侄子,别捣乱,姑姑缝小垫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听话,自己玩去,”

    “小力子,”正在炕梢糊碎布头的奶奶喊道:“别给姑姑捣乱,让姑姑好好地干活,来,到奶奶这来,听话,大孙子!”

    我又爬到奶奶身旁,闲极无聊,便用手指头抠捅著浆糊盆,奶奶慌忙移走了浆糊盆:“唉,这孩子,怎么一会也闲不住啊!”

    “奶奶,”我不解地问道:“你弄这玩意,干啥啊?”

    “打咯吧啊, 干后,卖给鞋厂,挣钱啊,好给我大孙子买吃的啊,大孙子,别淘气,来,听奶奶给你讲故事!你愿意听吗?”

    “行啊,奶奶,你讲吧!”

    “从前啊!有个妈妈,她有三个孩子,老大叫门闩,老二叫了吊,老三,也就是妈妈的老儿子,叫条帚疙瘩。有一天,……”

    “不,不,奶奶,这个我听过啦!”

    “是么,你听过啦?哦,看奶奶这记性,好,奶奶今天再给你讲个新的。”奶奶抹了一把浆糊:“从前啊,有个姑娘,到池塘边洗衣服,突然来了一支猴子精,抓起姑娘就跑,姑娘被吓得又哭又喊,也不知道猴子精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奶奶,”我呆呆地问道:“她是在哪个池塘里洗的衣服啊,是我抓鱼的那个池塘吗?”

    “对,就是那个池塘,我看你以后还听不听奶奶的话,总是偷著下去抓鱼,如果你再不听话,还是下河洗澡,猴子精就会把你抓走的。”奶奶言归正题,继续讲道:

    “……,姑娘的妈妈在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著洗衣服的姑娘回来吃饭啦,可是,她左等也不见姑娘回来,右等还是不见姑娘回来。第二天,姑娘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吓坏啦,她慌慌张张地跑到池塘边,只见水边放著姑娘没有洗完的衣服和洗衣盆,自己的姑娘却不见啦。妈妈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哪去啦!

    一支喜鹊飞过来落在河边的树梢上,对妈妈说:你别哭,要想找到你的女儿,就跟我来吧!

    妈妈擦干眼泪,跟著喜鹊向前走去,走啊,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出多远,可把妈妈累坏啦。前面出现一个山洞。喜鹊对妈妈说:你的女儿就在这个山洞里,你赶快进去找她吧,说完,喜鹊便独自飞走啦。

    妈妈胆战心惊地钻进黑乎乎的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著路,拐过一个弯,后山洞突然大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妈妈一直走到洞底,终于看见自己的姑娘,她已经给猴子精做了媳妇,并且生下一个小猴子。

    妈妈拉著女儿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姑娘胆怯地说:妈,不行啊,你快点藏起来吧,一会猴子精回来,看到你,会吃掉你的。

    说话间,猴子精已经进了山洞,女儿急忙把母亲藏进衣箱里。

    猴子精进了洞底, 子不停地闻这闻那:有人味,有人味,一定是有人来过。最后,在衣箱里,猴子精把姑娘的妈妈给抓了出来:你是谁?为什么到我这里来?我今天要吃了你。

    姑娘慌忙说道:你不能吃她,她是我妈妈啊。

    猴子精一听,大笑起来:哎呀,原来是丈母娘来啦,失敬,失敬,你不用怕,我吃谁也不能吃自己的丈母娘啊,你们娘俩等著,我弄点菜来招待远道而来的丈母娘。说完,猴子精一转身便没了影子。

    妈妈还要 著女儿逃跑,女儿说:不行啊,妈妈,猴子精又精又灵,咱们哪里跑得过他啊,早晚还得让他抓回来。娘俩正合计著如何逃跑,猴子精已经拎著满满一大筐菜再次回到洞底。

    三个人开始吃饭,席间,妈妈关切地问猴子精道:我的女婿啊,你的眼睛怎么这红啊,这可是病啊,你怎么不找大夫看看呢?嗨,猴子精一边啃著猪肘子一边说道:丈母娘啊,我这红眼病可是多年的老毛病啦,没少找大夫给看,就是怎么也看不好哇,没办法啊,由它去吧。

    妈妈说:我家有一个祖传秘方可以治好你的红眼病。

    猴子精一听,高兴起来:丈母娘,那就请你给我看看吧。

    妈妈说:吃完饭,你出去买两斤面粉,一令糊墙纸,我一定给你治好眼病。猴子精高兴得扔下没吃完的猪肘子便跑出山洞买面粉和糊墙纸去啦。

    妈妈把猴子精买回来的面粉熬成浆糊,然后 著猴子精来到山洞口,让猴子精面向太阳,妈妈把一张又一张糊墙纸粘到猴子精的眼睛上,粘完后告诉他:糊墙纸没 干以前你千万不能动,否则便失去药力,无法治好你的眼病。

    猴子精老老实实地站地山洞口任凭火辣辣的太阳 著眼睛。妈妈拉著女儿,扔下那个小猴子悄悄地溜出洞口向自己的家跑去。猴子精被 得难受:丈母娘, 干啦,丈母娘,已经 干啦。哪里还有什么丈母娘啊,只有他的猴崽子在洞里哭著喊著要妈妈。猴子精再也等不下去啦,三下两下将糊在眼睛上的墙纸撕下去,进洞底一看,知道中了丈母娘的计,他背起猴崽子拼命追赶著她们娘俩!“

    “追上没有!”我问道。

    “没有,但是,猴子精找到了姑娘的家,姑娘把房门紧紧地锁上,不让他进屋,猴子精便天天背著猴崽子来,一来便坐在灶台上花言巧语地劝说姑娘出来回家跟它过日子。

    姑娘的妈妈可气急啦,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哇。她心生一计,第二天一大早,她和女儿准备好充足的柴禾,在猴子精来到之前,将灶台烧得滚烫。猴子精哪里知道哇,背著猴崽子哼哼叽叽地又来啦,一进门,爷俩一屁股坐到灶台上,哎哟,两支猴子顿时被烫得大跳起来,撒开两腿便往外跑,以后再也不敢来姑娘家胡搅蛮缠啦。从此以后,猴子的屁股便成为红色的啦!“

    “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哎呀,大孙子,晌午了,奶奶该做饭喽,一会,再给你讲!”

    “唉,没意思!”我失望地爬到一边,翻弄著早已翻飞了边的小人书:“哈,奶奶,这个日本鬼子抠地雷,结果,抠来抠去,没有抠到地雷,却抠了一手臭屎,哈,真好玩,真好玩!”

    “嘿嘿,”蹲地灶台前的奶奶不自觉地骂道:“活该,活该,日本鬼子,最他妈的坏!”

    “奶奶,”我放下破旧的,没头没尾的小人书:“奶奶,日本鬼子,真的很坏么?”

    “哼,再也没有比日本人更坏的啦,坏得简直上面流脓,下面淌水啊,”一提及日本鬼子,奶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怒火,她恶狠狠地挥动著手中的烧火棍:“这些个生疔玩意,他们要是现在还来,我老太太就是拿烧火棍也得跟他们拼。大孙子,你不知道哇,日人若是再有两年不走,中国人全都得让他们给折腾死。那年,你三叔有病,我背著他去城里看病,我不认识字,不知怎么搞的,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洋街。”

    “洋街,奶奶,什么是洋街啊?”

    “哦,就是日本人住的街,不许咱们中国人进去。奶奶不认识字啊,不知道哇,就走了进去。这下子,街边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日本老娘们,手里拿著扫帚,撵著我打,我那时正年青啊,跑得快,少挨了几扫帚。

    日本人最可恶,他们种大烟,自己却不抽,专给中国人抽,中国人也没真出息,有钱就抽大烟,钱都给人家送去啦。

    过去,咱们柳壕这啊,有个大地主叫柳八,全堡子的好地、肥地,差不多全都是他柳八家的,抽上大烟后,越抽越上瘾,抽来抽去,地全抽光了,后来日本人让他白抽,能抽多少就给他多少,什么时候抽死啦,就得把尸首送给他们日本人,听说,抽大烟的人,死了以后,骨头能做药材。“

    “奶奶,你抽没抽过大烟啊?好不好抽?”

    “抽过,有一年我不知得了什么病,怎么看也不好,眼瞅著就要死了,你爷爷给我买了几个大烟炮让我抽抽试试。我把这些大烟炮都抽了,真是见鬼,病好了。大烟确实厉害,抽完大烟走起路来脚下像生了风,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劲。”

    “后来抽不抽了?”

    “我的天那,孩子啊,谁能抽得起啊,有多少钱都得抽光,一个烟炮就值一石高粱,抽大烟还得吃好的,吃粗粮拉不下屎,谁能供得起。我给日本人割过大烟花,出来时全得脱光了检查,怕偷他们的大烟。”

    “奶奶,日本怎么跑啦?他咋不在中国待了呢?”

    “让人打跑的?”

    “让谁打跑的?”

    “谁都有,全都打他们,他们不是物呀,该打。那个时候天上有好多飞机,成天嗡嗡直叫往城里扔炸弹,一到晚上你就看吧,数不过来的飞机在天上打架。吓得你大姑直哭,我们成天不敢睡觉,怕飞机掉下来把我们砸死。

    日本人在马路上点臭油漆,冒出股股黑烟把工厂矿山什么的盖住,好让天上的飞机看不清地面。日本人的飞机打不过人家美国人的飞机,美国人的飞机可大去啦。

    有一回,日本人用自己的小飞机把美国人的大飞机撞下来一个,那飞机屁股后边冒著黑烟,就从咱家屋顶上飞了过去,连树梢都刮著了,飞机面里的飞行员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开汽车一样,手里也握著像方向盘似的东西来回扭动。“

    奶奶一边讲述著,一边非常可笑地学著飞行员驾驶飞机的样子:

    “美国人可真不错呀,他们没有让飞机掉到堡子里,那架飞机要是掉到咱这堡子里,那可没好哇,不知道得死多少人,烧掉多少房子。后来,它掉在大地里,就听轰隆一声,震得房子忽悠忽悠的。大伙都跑去看,我和你爸爸也去凑热闹,你爸爸还拣回来不少子母壳,有筷子那么长,都是 的。飞机里面还有一个烧死的人,胳膊腿都缩著。”

    说著说著,奶奶竟然学起那个烧死的飞行员那可怜样子:

    “没过多长时间,日本人开著车来了,他们把飞机四周围了起来,再也不让人靠近,也不许大伙拣子母壳。过了几天,他们把飞机拉到城里到处展览,说是大日本空军打下了美国最好、最大的飞机,好像是什么,什么b29,哼,那才不是他们打下来的呢,是撞下来的,咱们堡子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开飞机的人呢?”

    “他们跳伞了,天上有好几个人身上拉著一个像气球似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往下落。日本人把他们全抓住了,一个也没跑了,他们能往哪跑哇。那些美国人可比咱中国人强多了,日本人问什么也不说,最后,都绝食饿死了。”

    “谁都比中国人强呀?”我对奶奶的话表示怀疑。

    “是,都比中国人强,中国人懒,只要你在地里走一趟,同样种的都是水稻,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块是中国人种的,哪块是日本人种的,哪块是朝鲜人种的,中国人栽的水稻,肯定没有人家日本人和朝鲜人伺弄的精心、细致。哎哟,好喽,好喽,饭好喽,菊子,快放桌子,吃饭,……”

    “奶奶,”坐到饭桌上,我继续问奶奶道:“那,日本人是让美国人给打跑的啦?”

    “不,不止是美国人,还有老毛子呢。那年头哇,可热闹透啦,整天跟唱大戏似的。老毛子长得又高又大,大长腿走起路来飞快、飞快的,从你身边一过,呼呼地带著一股风,他们开著装甲车从咱家的门前经过,轰轰隆隆的,差点没把咱家的房子给震塌啦,豁豁,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过那玩意呢,像个怪物,好吓人啊。

    不少老毛子看见中国人,还跟你握手呢,很多人是黄头发、蓝眼睛,傻乎乎的,不像日本人那么鬼,买你的东西,你要多少钱他就给你多少钱,不会讲¤。

    那天,我正好在奉天城做小买卖,老毛子就打进来啦,满城都是他们的人,日本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商店、饭店都关上门,全都乱套了,火车也不通了。我们整整在车站等了两天,总算有一列火车要开动了,人们拼命地往车里挤啊,谁不想快点回家啊,不知道这时候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火车挤得车门都关不上,当奶奶挤到车厢前时,再也挤不进去了。下趟火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呢,性急的人爬上了车顶,我也跟著他们爬了上去,豁出去啦,摔死拉倒呗。我爬在车顶上回到了家里。“

    “日本人后来都跑哪去了?”

    “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人往大辽河里跳,自杀。很多人去看热闹,问他们:‘你们死啥呀?回家得了呗?’他们说:‘回家也好不了,也得饿死’,有的人家不能生养,就拣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更是不好过,到处乱轰轰的,有时做点买卖,刚把货摆上,就有人喊起来:‘老毛子来啦’,大伙炸了营似的到处乱跑。有人就趁这空当抢东西,偷东西,其实老毛子根本没来,有人故意这么叫唤,人们管这叫‘诈市’。日本人跑了,城市里的工厂都停了产,工人没有饭吃,把高炉里面的砖掏出来挑出几十里路,到咱这来换吃的。晚上就住在咱家西头的破庙里。”

    “西头,西头不是生产大队吗?”

    “现在是生产大队,早头就是个破庙,住的都是要饭的,大伙都叫它花子房,那年正好赶上腊月,天嘎巴嘎巴的冷,破庙里一点也不挡风啊,哪天清早都得抬出去一个两个冻死的、饿死的人。我一看这也太惨了,就拿了一床破棉被进了破庙。我进去一看,墙角那有一个小女孩,缩在那里冻得手指头都回不过弯啦,我就把这床被给她盖上了。”

    “那她冻没冻死呀?”我关切地问道。

    “没有,第二天,她的妈妈来还被子,我说不要了,给你们用吧。”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你爷看她们娘俩太可怜了,就让他们住到了咱家,那个老娘们还想把她的姑娘嫁给你爸呢!”

    “那,我爸怎么没娶她呢?”

    “你爸没看上人家,说她不认字,那个丫头不太懂事,你爷爷也没太相中。”

    “后来呢?”

    “开春了,她们回城里去了,以后就不知道哪去了。”奶奶咽下一口玉米 ,继续讲述道:“早头哇,路边饿死的人有的是啊!”

    “那又怎么样,饿死了,烂在路边也没人管!”爷爷插言道:“唉,那个年月啊,老百姓都寻思著,这日本鬼子也跑光了,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喽,可是,哪曾想,国军和八路又干了起来,唉,真是兵荒马乱啊!”

    “爷爷,”我转过脸去,问爷爷道:“国军和八路,他们谁好哇?”

    “嗨,”爷爷干赅了两声:“都是中国人,还能有啥说的,反正都比日本人好。八路穷,穿得破衣罗索的,衣服什么色的都有,还没土匪穿得 整呢。有的小兵,连子弹都没有,别看他们身上背的子弹带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塞的全是高粮杆子,假装有很多子弹的样子。国军不像八路那么寒,国军有钱,当兵的都穿得

    整整的、漂漂亮亮的,每人都有一个小马夹,他们很多人都挎著冲锋枪,一搂就是一梭子,八路的枪打一下,还得撸一下栓。“

    “听人说,”奶奶嘀咕道:“国军是从什么缅甸调过来的,叫新六军,是王牌军。在咱们家烧火做饭的伙夫,就是个缅甸人,我跟他说话,他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肉皮黑得像个下煤窑的。新六军的兵没事就唱歌,唱什么:‘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可他们并不是东北人,全是关里人,我问他们:‘小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