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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4部分阅读

自己手里有实力才能在清廷那边捞到足够的好处,要是真死心眼和明军主力苦战一场,折损了精锐兵马,那就太不划算了。自己部署在北岸的都是谭弘手中的老弱残兵,就是损失了也不太心疼。在北岸扎营摆出阻挡明军的姿态,只是为了给李国英一个好印象,而不是为了真的要拼光老底。

    另外昨天重庆来人还告诉谭弘,有不少明军溃兵跑到了南岸。谭文和袁宗第带去重庆的都是他们手中的精兵强将,而谭弘估计自己投诚后,将来还是会被李国英派驻在万县一带,为重庆抵挡来自东面的威胁。现在正是“趁人病、要人命”的好时机,歼灭这些溃兵,谭弘将来也能减轻不少压力,而且还能为自己表功,这种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谭弘当然更放在心上。

    今天上午的事情也证实了谭弘的判断,北岸那里还没有见到明军主力的影子,而南岸大营才半天就堵住了一百多个溃兵,这些明军大多赤手空拳,而且毫无组织可言,一些人惊魂未定,竟然连谭弘换了旗帜都没注意到就被抓住了。即使觉察了谭弘叛变,他们也没能逃脱谭弘的罗网:江边的大营里有包括谭弘亲卫在内的两千人马,各个岗哨都睁大了眼睛等着抓获明军士兵立功请赏。从大营到山上,谭弘也部署了封锁线,无论是想闯关还是想从山间小路偷越的明军士兵都被谭弘的手下捕杀。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贼人自投罗网。”尽管刚刚投降,但谭弘已经很自觉地以清廷官兵自诩,他深信还会有成百上千的明军溃卒接踵而至,为他头上的顶子增添光彩。

    ……

    “前面沿着江岸都是谭弘的联营,营上打的不是红旗而是绿旗。”

    “这贼子,他果然叛变了!”听到斥候的报告后,周开荒狠狠地怒吼一声。

    虽然处境危险,周开荒却没敢一股劲地赶路,他不断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又在后方戒备。经过整顿后明军又有了秩序,行军、侦查的章法也得以恢复。走在前面的侦察队发现江边的谭弘营地后,一面观察一面回报后方大队。他们报告看见营前有许多尸体,显然是刚刚被杀害的明军落难士兵。明军一千多人目前正潜伏在距离谭弘大营三里外的树林里。

    随着更多的报告传回,周开荒和赵天霸脸上的忧色都越来越重。眼尖的侦察兵看到营中有谭弘的旗号,十有八九是他亲自坐镇南岸。而营地南方的山路上也发现了一些刚刚打造好的嘹望高台,似乎谭弘已经建立了一道封锁线。

    “大营里有多少人?”周开荒连续派去了几队侦察兵,反复观察有没有漏洞可供明军突围,但侦察兵都报告并未发现明显的弱点,随着时间推移,周开荒忍不住升出了拼死一搏的念头。

    但侦察兵的报告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泼下:“营中人影绰绰,至少有一、两千人,戒备森严,弓箭木石都准备了,营地前还有一条新挖的壕沟,巡逻队一刻不停地在营前巡察,所以我们也没法摸到近前去看。”

    这一千二百多明军中只有四百多人还有刀枪,剩下的都是临时打造的棍棒,用这样的武装和兵力去进攻谭弘以逸待劳的优势部队,就是邓名都知道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国公交代过要护得邓先生周全。”周开荒看着赵天霸,他越想越觉得主力突围希望渺茫。他身为大昌军的军官不愿意抛下兄弟们独自逃生,但是赵天霸是朝廷和晋王派来的使者,邓名是对袁宗第很重要的宗室,他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够脱险:“赵兄能从云南一路把天使带到奉节,那么把邓先生带回去应该也不算难事吧?”

    赵天霸微微叹息,他确实能把永历朝廷的五个太监使者从昆明带来,但情况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第一,沿途并不是都在敌境进发,第二就是通过敌境的时候,对方也并不知道有这样一行重要人物通过。而今天距离虽近但是敌军密布,而且敌人警惕性非常高。不过赵天霸虽然明知困难,仍要努力一试,最后还是冲着周开荒点头道:“周兄放心,我一定护得邓先生周全。”

    说完赵天霸就要拉着邓名往山林里钻,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贯无条件服从的邓名却断然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如此重视自己的安全,但是邓名同样不愿意抛下上千难友独自逃生;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邓名也觉得赵天霸偷越的可能性不大:“这山上有封锁线,赵兄和我两人势单力孤,更不知道敌人的暗哨有多少,都藏在哪里,怎么能够偷渡?再说,大家现在都在险境,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我虽然武艺不行,但也有一身气力,我宁可留下和大家一起拼杀出一条生路,也不愿意钻树林被敌人像狗一样地捉住打死。”

    赵天霸在边上看着邓名没吭声,心说:“你说的难道我不知道么?但是别说加上你我二人,就是再加上一两千士兵,又如何冲得过这样的铜墙铁壁?”

    邓名的话让周开荒沉思了片刻,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仍是与赵天霸商量:“我带着兄弟们猛攻谭弘大营,或许能让谭弘藏在山上的暗哨分神。就算不能,营下有上千士兵,一时片刻他们也顾不得派兵去追捕你们区区两个人,只要你们抓紧时间闯过去,就能安全返回奉节了。”

    邓名吃惊地看着周开荒,他完全明白这个意思就是要用上千士兵吸引谭弘的注意力,为自己逃跑创造条件,不等赵天霸回答他就跳起来反对:“绝对不可以!要是眼下谭贼戒备森严,我们就再等两天好了,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

    这次轮到周开荒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全是苦涩,思量道:“离谭贼的营地这么近,这上千兄弟如何能够长期隐蔽?而且为了隐蔽还不能点火取暖,只要过上一夜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倒下。不如趁着大家还有一搏之力的时候发起猛攻,说不定还能有几个运气好的逃过此劫。反正是凶多吉少,你是国公反复交代,要我们要保护好了的人,为你多争取点逃脱机会也是聊尽人事罢了。”

    想到此处周开荒一起身就要宣布命令,让士兵们准备闯关。

    “不好!出大事了。”这时一个负责后卫的斥候急匆匆地跑进来向周开荒报告道:“我们身后有一队追兵赶来了,我们发现了他们的斥候,他们应该也看见我们了!”

    “什么?”周开荒心里这次是彻底冰凉了,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难道连突袭闯关这样一条死中求生的路都被堵死了么?

    第八节 矛盾

    下令全军戒备后,周开荒和其他军官急忙往后卫方向跑去:“若是追兵不多,就先把追兵打垮,抢了他们的兵器。”

    “就是他们人多也要把他们先打垮。”赵天霸独身一人,没有部下需要带,到了生死关头自己这一身武艺也不能浪费,抽出腰刀就要跟着扑上去拼命。

    无论如何一千多人的行踪都无法隐蔽,奇袭前面的谭弘已然不可能,那只有趁谭弘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先收拾了身后的追兵,也算是拉些敌人垫背了——现在这些明军心里就是抱着杀了一个够本、杀了一双赚一个的念头,突袭背后的追兵总比强攻谭弘的营寨机会多一点。

    “无论是谁,在杀一个鞑子前都不许死!”眼看一切希望都已经落空,周开荒下了这个以命换命的令后,端着长枪就领头冲了上去。虽然军队经过了一番组织,但是远不如正常情况下那么有纪律,如臂使指般地全军回头是绝对做不到的,周开荒等不及各队跟上,就带着身边的人越过后卫线发起进攻,指望攻打追兵一个措手不及。

    周开荒刚越过后卫警戒线没有两步,就看见从面前挡住江流弯道视野的岩石后面呼啦啦冲出一群拿棍持棒的壮汉,身上的衣甲十分杂乱,大部分都穿着布衣,有一两个人身上束着泥泞不堪的甲胄,或是肩上批着半扇护臂。周开荒先是楞了一下,飞快地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人,看到其中只有一个人还戴着个头盔,不过是骑兵的头盔,而且这家伙身着粗布军服,双手分别持着一大一小两根木棒。

    两群人总计近百,无声地对峙着,片刻后又有两三个汉子从岩石后窜出,其中一个还举着一根系着几缕红布条的竹竿。这时对面中央为首者,也看到了周开荒这边竹竿上的半条红腰带——这条红布是从一个士兵那里借来的,半条用来做军旗,另外半条还留在该士兵的腰上。双方同时长吁一口气,缓缓垂下手中的兵器。

    “原来是你!”邓名此时刚刚挤到前排,他立刻认出了对面为首者正是在码头上见过的那个谭文部的年轻军官。

    对方凝视了邓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长剑插入脚边的泥中,向着邓名一抱拳:“原来是先生……邓先生?”

    见邓名点头,那个明军军官又缓缓扫视着这边的人群,终于把周开荒和赵天霸也认出来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夹着尾巴逃回家了吗?”

    “老子平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逃’!船坐的不舒服,就想上岸走走!”周开荒昂首挺胸,把腰刀缓缓插回鞘中,一脸的不屑:“倒是你们谭家兵,老子记得放过江的足有好几千吧,现在就逃得只剩这几个了?”接着就回首让一个部下去主力那边通报情况。

    对面的军官本来也在回头和身后的一个士兵小声交代什么,闻言顿时转头过来,满面怒容地斥道:“你家爷爷会逃么?邓先生救过江的一千三百个兄弟,一个不落都在我身后呢!”

    邓名打量对方,那个不知姓名的军官左脚上穿着一只军靴,右脚上却是一只草鞋,显然是仓促做成的,好像是用树皮之类的东西拼凑了个鞋底,又用绿色植物编了根绳子绑在脚面和脚踝上。

    周开荒虽然能够带领上千人行军,但是作战就是另外一回事,刚才他计划全军突袭打垮后面的敌军,结果跟上来的也就是几十个人。双方对峙了这么久,一直到周开荒派人去解除警报的时候,后面还有大批的人根本就还没通知动员起来。对面的谭文余部一点不比邓名这伙人强,那个军官和周开荒一样成功地把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并且有模有样地派出了斥候,刚才一得知前面有鬼鬼祟祟不明身份的士兵时他就决心突袭,打前方一个措手不及,但跟上来的也只有身边的几十口人。

    幸好两军都是这个模样,不但没有发生流血冲突,更幸运的也没闹出多大动静,甚至没有惊动谭弘的军队。

    “新津侯是不是叛变了?”解除戒备后,那个军官张口就问。

    “谭弘那贼!不得好死。”周开荒把所见所闻简要介绍了一遍。

    期间对面的军官一直凝神仔细听着。谭弘的叛变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作为万县的驻军,他们早就知道谭诣和谭弘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一向是统一行动。

    沉思了一会儿后,那个军官突然想起了礼节,向周开荒一抱拳:“涪侯麾下,左营千总李星汉。”

    李星汉的名字来源于曹操的诗《观沧海》,给他起名字的长辈根据“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给李星汉起这个名字。李星汉六岁时清兵入关,他长大成丨人后成了谭文抗清军的一员,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还有个“兴汉”的口采。

    周开荒也抱拳回礼:“靖国公帐下,亲兵千总周开荒。”

    见对方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赵天霸想了想,也就直言相告:“锦衣卫千户,赵天霸。”

    “锦衣卫?”李星汉的眉毛皱起来,仔细地上下打量赵天霸。永历天子逃入云南后随行的卫士很少,孙可望主政时为了确保永历这个傀儡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就选了一批西营的官兵充当锦衣卫这个重要的职务。后来晋王李定国打回昆明,轰走了孙可望,虽然御前禁卫由永历自选,但锦衣卫的人还是都出身西营。李星汉想到这里便问道:“你是晋藩的人吗?”

    “晋王也是为朝廷效力,晋藩的人也都为朝廷效力。”赵天霸不咸不淡地答道。

    “你们这些西贼不是应该在云南吗?云南不是在激战吗?怎么逃到我们四川来了?”刚才听周开荒介绍了谭弘的情况,李星汉明白形势险恶,就动了同舟共济的念头。不过一听说赵天霸是西营出身顿时他又激动起来了,如果说四川明军嫡系和闯军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话,那和西营则是不共戴天。

    这几年抗清的各方军队都站在永历的旗号下,但西营在云南控制永历朝廷,西营无论孙可望还是李定国都没有给过旧日的明廷川军一颗粮食或是一个铜板的军饷,也不曾称赞过一句好话;同样旧川军也从不配合西营行动,西营的刘文秀无论是反攻汉中还是经营建昌,旧川军都绝不助一指之力。文安之有办法让川军和闯营余部配合行动,但就是永历朝廷也做不到让川军和西营并肩作战。

    李星汉说着就朝着赵天霸跃过来,一伸手臂就揪住后者的衣领:“你这个懦夫叛贼,为何不在云南保护天子?”

    赵天霸双手上抬,捉住对方手腕同时用力,想将对方的手掰开。但李星汉的手劲比赵天霸想象的要大,他一挣竟然没有得手。赵天霸怒气上涌,施展开搏击之术就要给对方一个教训,此时李星汉也察觉到对方的拳脚功夫似乎了得,就松开赵天霸的衣领开始对打。

    一转眼的工夫,邓名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两个明军军官你来我往打作一团,等被周开荒拉开的时候,李星汉眼眶乌黑,赵天霸脸上也是多处青紫。

    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看见邓名走到身旁似乎想说什么,赵天霸没好气地抢先说道:“先生放心,值此关头,我不会和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一般见识。”

    此时李星汉也正在擦拭流血的伤口,见赵天霸这个西贼对邓名这般客气,他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邓名。本来他觉得这个人多半是袁宗第的师爷之流,但是赵天霸的举动让他有些狐疑,不禁担忧这也是西营的人。因为不打算承闯营的情,所以李星汉把救命之恩计在邓名一个人头上,但是如果对方是西营的人,那他李星汉岂不是要承一个西贼的情了吗?

    “你们晋藩的人为什么要到云南来?”李星汉又想起刚才那个问题。川军上下从来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西营的用心,再看看周开荒这个闯贼余孽,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李星汉心中升起,他颤声问道:“难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叛贼,要抛弃天子、又一次地背叛朝廷了吗?”

    这一次把周开荒他们也骂进去了,袁宗第部的人闻言都是大怒:“你们狗官兵才是丧尽天良,重庆城下到底是哪路野狗背叛了朝廷?”

    话一出口李星汉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他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才脱口而出,但被叛贼当面骂做野狗还是不成的,谭部的士兵立刻反唇相讥。

    “你们这群孬种!大概是没见过英雄好汉!”周开荒身后的人见占不到便宜,就把手中的木棍又举起来了。

    “倒要看看谁是英雄好汉,谁是狗熊孬种!”李星汉身旁的人也毫不示弱,扬起了手中的大棒。

    眼前的这一切让邓名觉得不可思议——还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自己人就要开始火并了!

    作为几百年后的人,以前每当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邓名自然而然地把明军嫡系、闯营和西营看作是一个阵营,因为他们同样在明朝旗帜下战斗、而且都是汉人。但在周开荒、赵天霸和李星汉心中则完全不是这样,他们的父兄互相杀戮了十几年,彼此手上都满是对方的血债,小时候就从长辈口中听到过对方许多残忍兽行,他们之间的仇恨不但深重而且不断地累加,比起和清军的血海深仇恐怕也差不了太多。在这个时代,除了邓名一个孤零零的人外,没有任何一个闯营余部、西营余部或是明军嫡系会认为对方是“自己人”。

    邓名总觉得周开荒的性子急燥,而赵天霸心细,考虑事情更周到,有时周开荒冲动后者还会劝阻他,可现在赵天霸一声不吭地去拔腰刀,对面的李星汉也二话不说地拔剑在手,眼看一场火并就近在眼前。

    “你们要砍要杀也不挑时候吗?”跳出来的居然是周开荒,他先是阻止了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