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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105部分阅读

在给朱国治的回信中,蒋国柱依旧是口气亲切,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把那个被杀的标营军官放在心上,反倒怒斥那个人办事不理,导致巡抚和布政使二人出现了误会。

    在这封信里蒋国柱恳求朱国治千万不要出去和邓名打仗,只要不大这一仗那万事好商量;蒋国柱还赌咒发誓不会把朱国治抗命的行为泄露出去,至于那封请战书,只要朱国治答应回撤,蒋国柱立刻就将其烧成灰……这封信里蒋国柱说得是信誓旦旦,但他估计朱国治也不会信,江宁巡抚和其他官员一样,都没有什么守信的好名声。古人有言:兵不厌诈,官场上的争斗只有比战场上更卑鄙无耻,换作蒋国柱处在朱国治的位置上,也绝对不会相信江宁巡抚会放过对竞争者落井下石的机会。

    “聊胜于无吧,”蒋国柱把这封通篇大谎话的信送出去后,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换我也不会信的,除非是邓名写的,他别说倒是个守信的君子。”

    ……

    全歼了朱国治的大军后,邓名就向安庆进发,府城安庆现在城内只剩下百余个老弱病残,知府知道完全无法抵抗,就打算上吊自杀——前任知府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先是战败被俘、然后伺机越狱、并组织起衙役从明军手中夺回了安庆——尽管前任知府的经历如此传奇,最后还是被罢官了;现任知府自问没有越狱、释放衙役然后重新夺回城市的本事,所以肯定无法脱罪只可能是死路一条,连上任知府那种宽大处理都做不到。

    得知知府正在准备后事,衙门的几个小吏头目急忙来见他,都想将这个临危救主的大功抢到手中。

    “知府大人何必出此下策?”冲进知府衙门的后堂后,见知府大人正哭哭啼啼地和小妾在绑白布套索,就一起扑上前去,抱住了知府大人。

    “蝼蚁尚且贪生啊,老爷。”见来了援军,那小妾将编了一半的套索掷于地下,放声痛哭起来,她年纪尚轻,几个月前才被新任安庆知府买入家中,夫人远在家乡,丈夫宠爱有加。下半辈子荣华有了保证,要是再生个一儿半女那就更完美不过。正在得意的时候,怎么就突然要陪丈夫殉城了呢?

    平素知府待这些本地吏目也称不上有多么好,在知府大人想来,这些平时几乎没有得过他什么特别好处的本地人,肯定都脚底抹油逃回家中去了,或是将衙门洗扫一番等着明军抵达。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安庆这里的吏目如此朴实,在危机关头不但没有将他绑了献给明军,居然还来劝他振作。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知府垂泪道,其中一部分是为自己难过,另外一部分也是因为感动,在他印象里,这些j猾胥吏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趋炎附势之徒。知府身居高位,根本不担心衙门的胥吏不拼命逢迎,所以也从未想起给他们些额外的好处。患难见真情,安庆这里的胥吏显然与众不同,但知府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给他们了,他指着自己屋内的几个箱子,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地对这些赶来救他的胥吏说道:“你们把本官遗体收入棺中后,将这几个箱子拿去吧,里面的东西都给你们了。”

    “大人不必如此。”几个安庆的胥吏连忙跪下,有过上次安庆失守的经验后,这些地头蛇算是看明白了,邓名根本不打算在这里常驻,既然如此那清廷的知府肯定仍是第一需要巴结的对象,就算眼前这位也不能保住官职,只要他像上任那样推荐自己留任,或是在临行前提拔一下也是好的啊。

    这几个胥吏中的一个,就是帮助前任知府越狱,并在夺回城市中立下大功之人,他立刻将上次脱险的真相和盘托出,那就是明军中有很多贪财官吏,邓名本人对安庆也兴趣不大:“……前任知府行贿了一个名叫于佑明的家伙,他是邓名的部下,但是奉命把守安庆,邓名退兵时他急着离去,上任知府花了一点银子,就成功的越狱了,光复安庆免去了死罪。”

    “老爷,老爷。”听这个胥吏叙述完经过后,现任知府的小妾用力地摇晃着丈夫的手臂,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唉。”直到如今,刚才聚集起来的那点死志也被丢得差不多了,清廷入关以来问责极为严厉,丢失府城对安庆知府来说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决心自杀,现在既然还有一线生机,安庆知府就决心搏一把。

    “你可还有那个于佑明的消息?”安庆知府询问道:“你可还有办法见到于将军?”

    “小人再也没有听过于将军的消息,”这个胥吏一句话就又把安庆知府的心情打回谷底,但他紧接着慷慨陈词:“小人愿意冒死去明军军中打探。”

    “小人们也愿去。”屋内其他几个胥吏一看这家伙企图大包大揽所有的功劳和好处,哪里肯同意,连忙都一同跪倒在地:“邓名不会和小人们这些蝼蚁也似的人为难的,小人们这就出发,为知府大人去对面打探一下。”

    军队为了避免攻城的辛苦,以及为了迅速获得对城市的控制,一般都会对本地的缙绅和胥吏好言相带。知府大人见手下如此仗义,更加感动了,向他们叮嘱了一番:“本官是绝对不降的,但是可以进大牢呆着,只要退兵时让本官亲手光复安庆就可以。”

    “大人放心,小的们明白了。”胥吏们齐声答应,留下一两个同伴监视知府,免得他又想不开自杀了,导致大家无法从清廷这边继续获得好处。

    几个去明军营地的胥吏出城后就直奔邓名的大营而去,和一般的请降使者不同,这几个安庆衙役心情非常轻松,一路上还哼着小曲。

    上次明军与其说是与前任安庆知府交易,还不如说是与安庆的本地缙绅和胥吏交易,知府这种文官都是流官,几年一换,虽然重要但明军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无法预料中途会有什么变故。但胥吏不同,他们都是一做一辈子,子继父业、兄终弟及。

    因此有资格和明军交易的绝不是已经下狱了的前任安庆知府,而是这些世世代代,从明朝开始就在安庆衙门中任职的世袭胥吏集团。甚至连明军释放知府这件事,最开始也是由胥吏集团提出来的——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得到知府的感激,能够确保知府在离职前为他们向清廷请功。

    虽然上次的全部交易名义上都是于佑明在负责的,但这些胥吏也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这肯定是来自明军高层的授意和命令,因此在得知朱国治战败后,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倒还很高兴——若是明军打不下安庆,他们不就没有为新知府立功的机会了嘛。

    正如这些安庆胥吏预料的那样,明军果然对他们相当客气,很快就有一个明军军官出面招待他们,这个军官自称穆谭,可以代表邓名答应所有的合理要求。一上来穆谭就向安庆胥吏代表提出建议,如果对方没有反对意见的话,那仍按照上次安庆的解决模式行事好了。

    “穆将军,让我们自己收复安庆虽然好,但毕竟在北京那边看来,还是失守了;知府肯定要去职了,新来的人我们又得重新巴结。”

    “那你们想怎么办?”穆谭问道,见几个胥吏代表脸上都有迟疑之色,就鼓励他们大胆地说出来:“不要害怕,有什么话还不好说么?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们提督吗?”

    胥吏们希望明军不要拿下安庆,只要安庆不失守,那知府显然是有功无罪,也会更加感谢这些帮他渡过难关的胥吏。

    穆谭思考了一会儿,提出了几点要求:首先,明军应该获得安庆库房中的储备;其次,安庆方面不能做出针对明军的敌意行为;最后,为了保证这两点实施,明军要派出一些人进城监视,还要派一些士兵化妆成清军控制一座城门。

    穆谭的要求得到了胥吏集团的同意,有这些地头蛇配合,明军别说控制一座城门,就是控制安庆的知府衙门外人都看不出来。为了让明军更加放心,安庆的缙绅和胥吏集团还会派出人质到明军军中。

    双方达成基本协议后,穆谭又提出一个商业邀请,那些人质来明军营内也没有必要天天闲呆在军营中:“我们此次带来了一些江西的土产,不知道安庆这里有没有想要?”

    “什么土产,有瓷器吗?”听到这话后,几个有商业头脑的胥吏已经眼睛发亮,这大半年来发达的长江航运贸易不停地萎缩,就算有商船经过,也多半会把货物送往物价上涨更快的南京,或是商贾云集的扬州,而很少在安庆这里卸下大量的货物。

    “既然是江西土产,怎么可能没有瓷器。”穆谭大笑起来。

    ……

    得知朱国治全军覆灭后,蒋国柱沉默了很久,然后就在书房里长吁短叹,三餐都没有胃口吃。

    “朱国治你这是诚心的吧?是诚心的吧?”蒋国柱权衡了一下眼前的形式,发现自己基本已经被张朝追上了,安庆一仗清军败得比九江还要惨,而且安庆的地位远比九江重要,现在肯定天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南京这里,等着看会不会又是一场事关东南得失的大战。再也不会有人关注江西,北京也不会再往九江再多看一眼了。

    得知安庆的一万清军披甲覆灭后,南京的两江总督衙门陷入了一片惊恐之中,蒋国柱的幕府人人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在没有苏松水师的情况下,江南的清军只能把兵力全面摊开,摆出一副被动挨打的模样——这和上次郑成功围攻南京时的情况有点像,那时在郑军强大水师的威胁下,苏松水师也完全不敢动弹。不同的是那次郑成功和张煌言有大兵近二十万,因此郎廷佐选择放弃所有其他府县,集中兵力坚守南京,现在蒋国柱总不能为了一万多明军就放弃大批的府县。

    不过蒋国柱心里知道他的情况并不比郎廷佐好多少,那时江南的绿营还比较有战斗力,几万披甲中不乏有战斗经验的官兵。但和郑成功苦战数场损失了大批直属精兵后,郎廷佐抽调所有府县精锐奔赴南京;接着又被邓名痛打,连府县里较有战斗力的披甲也都被歼灭了;最后还有一场马逢知反正,把南京这里的实力彻底耗尽。现在的江南绿营和郑成功攻入长江时相比,人数或许没差太多,但经验差得实在是太多了,装备也远远没有补齐,按照十日一操计算,今年入伍的好多披甲也就参加过十几次训练——操练也需要花费,蒋国柱之前为了供应达素的大军、协助漕运对江南绿营的军费总是能省就省,所以他知道就是这点理论上的操练次数也绝不可能达到,装备也够呛。若是知道一些披甲兵空有这个名义,实际上没有装备,也一次操练都没参加过的话,蒋国柱也不会感到丝毫地奇怪。

    这一万集结在安庆的披甲兵已经是江南野战部队中较有战斗力的一批了,他们被明军歼灭后,江南绿营已经完全失去了救援和野战能力,接下来无论邓名要打那座城市,都只需要面对那座城市自己的力量。

    “如果安庆、池州、太平一座座地失守,我就被张朝超过去了,”蒋国柱惊恐地发现,他马上要成为赛跑中落在最后的那个了:“至少董卫国还‘收复’了九江,朱国治能收复安庆吗?就算能,我能让他去收复吗?好歹董卫国和张朝还是一条心。”

    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之后,蒋国柱无可奈何地给池州等地的知府衙门送去秘密口信,要他们尽一切努力保住城池,只要能确保城池不失守,无论用上什么办法都可以。

    “至于安庆那里……”蒋国柱觉得多半已经来不及了,但他最后决定也送去一个同样的口信:“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三十二节 吐哺

    安庆一战中有两万多清军被俘,邓名并没有立刻释放这批俘虏,而是把他们当作辅兵来使用,不过邓名已经告诉这些俘虏,他们不必担心自身性命,等明军不需要他们效劳时自然会把他们统统释放,而且他们在明军中服役时,还有每月一两银子的军饷,离开时还有额外的一两遣散费。

    “我们还要在江南征战一段时期,需要辅兵,用这些人就省得我们自己去招募了;而且,”对部下解释自己的意图时,邓名中途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这是好几万人呐,说不定我们放了他们后,他们就会去池州等我们,到时候又投降要一两银子的遣散费;然后再去太平等我们,后面还有江宁、扬州、苏州……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这一路下来,任凭我有金山、银山也要被他们吃穷了,无论如何也遣散不起啊。”

    在安庆卖掉了一些江西货物后,邓名购入了一些粮食,然后继续顺流而下,不一日就逼近下一座重镇池州。

    在池州城外扎营后不久,穆谭就跑来报告有使者前来求见邓名。

    “不是一切都交给你了吗?”穆谭赶来的时候,邓名刚刚开始吃饭,他忙碌了一天,扎营后还先巡逻了全营才回到自己的帐篷准备吃饭,早就是饥肠辘辘。印象里穆谭刚才已经吃过饭了,邓名心里抱怨着穆谭饱汉不知饿汉饥,一边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可以全权处理啊。”

    “不是池州来人,是桐城来的人,而且进营后自称是桐城知县。”桐城也属于安庆府管辖,邓名全歼朱国治三万大军的消息传到桐城后,地方官知道安庆周围再也没有抵抗明军的能力,哪怕明军派一支偏师向桐城进发,他也肯定无法坚守,只能在自杀和被北京问罪处死间选择一个。

    从那一天开始,桐城知县就完全失去操纵自己命运的能力,只能无助地呆在衙门里等待。这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但得知邓名没有攻下安庆就向下游进发后,桐城知县依旧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邓名的大军距离桐城并不远,基本属于朝发夕至的距离。

    更糟糕的是,知县听说附近有人正在图谋作乱——这是八个月内明军第二次深入江南腹地,见邓名大军如入无人之境,清军好像完全没抵抗的能力,有一些江南士人的心思也开始活络了,比如桐城周围的这些士人就打算举兵攻打县城,迎接明军光复江南。

    只不过这些士人空有一腔热情,却没有什么密谋的水平,他们收买的军官都很不可靠,已经有人去向县令告密;而他们收集粮草、招募百姓准备作乱一事也早已泄露,早在他们尝试收买军官前,县令对他们的意图就有所察觉。

    如果是平时,桐城县令早就下令镇压,不过现在邓名大军在侧,知县可不敢大肆镇压拥明士人,生怕把邓名的注意力引到桐城;同样是由于邓名的军事压力,让桐城的官兵、缙绅、胥吏都首鼠两端起来——或许邓名不会长期呆在江南,但相比远在天边的北京的满洲大兵,邓名的一万精兵可是近在眼前,支持县令镇压拥明势力或许能得到北京的嘉奖,但是变成追授的可能性极大,为了不然自己享受到北京给的哀荣,桐城的拥清派也普遍反对武力解决意图起事的拥明派。

    本着以和为贵的思路,知县就把桐城意图闹事的拥明派领袖用刀枪请到了他的衙门里,这个士人本以为必死无疑,但见面后却发现知县态度和蔼、言语客气,自称对大明念念不忘,在大清当官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何苦要为难读书人呐?总而言之,桐城知县盼望这些士人不要闹事,至少不要在他任内闹。

    没想到县令的这个态度让拥明派领袖产生了误解,以为知县也有反正之心,就开始劝说他加入密谋集团,还表示愿意把集团的第一把交椅拱手相让,大家一起把桐城献给邓名当作见面礼。遭到知县的断然拒绝后,拥明派领袖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前说再给知县三天考虑时间,若是到时候他还不肯出拥明派领袖的话,他们就要自己起事了。

    拥明派领袖离开后,知县感到自己的麻烦更大了,由于态度软弱导致对方出现了误解,对起事也有了更大的信心,桐城发生战争看起来已经不可避免。最后有一个幕僚灵机一动,指出邓名才是这些麻烦的根源,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建议东家与邓名取得谅解。

    形势紧急,桐城知县等不得使者往访传递信息,就亲自赶来邓名营中,表示愿意将桐城的仓库尽数送给邓名,只求他不派?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