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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173部分阅读

    拖着断臂的明军刚才已经离开了梯子,双腿蹬在重庆的墙壁上全力想把清军拖进射击孔,然后再给他套上一个绳圈,就能堵住这个火力点了。突然拉空让这个明军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不知道外面的明军是不是能在危机关头抓住墙壁,柳伟管不了那么多,吩咐周围的手下以后就要这样利用尸体,反击那些想把清军拉出墙外的明军。

    尽管明军攻势的猛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但李国英依旧不打算动用汉八旗参战,如果耗尽了这些预备队,他不但无法进行反击,甚至会失去对战局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条战线自行演化。

    李国英感到,幸好威胁最大的也就是李来亨和袁宗第两人,虽然刘体纯原来的攻势很猛,但今天清军特别安排了针对他的防守,所以夷陵军没能取得好的战绩。不过刘体纯在战线的最南段,起到了牵制作用,把很多清军吸引得远离了通远门;位于袁宗第和李来亨之间的贺珍,他的攻势同样被清军挡住,贺珍手下的装备和战斗力不如刘体纯,更不用说与李来亨和袁宗第相比;最差的是党守素,他的装备是明军中最差的,没有跟邓名下过湖广也没有得到过补充。

    这两年来刘体纯、李来亨占据了更好的地盘,就把原先的军屯留给了党守素、马腾云他们。但是地盘、经济上的改善,并不能立刻给党守素他们带来军队战斗力上的飞跃。这次党守素带到重庆城下的军队,本质上还是一支四年前的夔东军,相比袁宗第与邓名初次相逢时并无什么不同。

    因此金汤门的战斗进行得相当平稳,党守素的部队一直试图填平壕沟、逼近城墙,但遭到城垛上清军的有力压制,缺乏远程武器的党守素只能咬牙苦撑,对搬运工和交通线实行全程盾牌掩护。现在金汤门前的山路已经快被夔东军士兵的血迹染遍,没有盔甲护体、手持简陋盾牌的战兵和他们想保护的负重辅兵倒得遍地都是,重伤员只能自己缓缓爬回阵地,因为没有人敢前出到开阔地来救援他们——被居高临下的清军无情地攻击了一上午,那些冲出盾阵去救助同伴的人,也都一个不落地被击倒在地。

    “贼人,来攻城啊!”

    从金汤门城楼上飘过来清军的嘲笑声。他们的射手站在墙垛旁,如同是在进行一场游戏,不停地嘲笑、谩骂着夔东兵。之前好多不堪其辱的明军军官带头冲锋,可是不但没有能突破壕沟,反倒被射倒在重庆城前。

    远处的党守素怒发冲冠,几乎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但却拿这些嚣张的敌人无可奈何。今天上午他损失了很多英勇的部下,看起来也无法参与到总攻中去了。

    得知定远门告急后,李国英马上派人去通远门南面的金汤门抽调兵力。

    当李国英的使者抵达后,金汤门立刻向川陕总督那里送去了援军,守将认为把大量兵力放在党守素面前是一种浪费。金汤门守将还向李国英报告,他们眼前的夔东军已经停止了进攻,可以认为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

    得知明军已经在定远门的城墙拐角处登上了城池,两军士兵已经开始短兵相接,李国英心情沉重。现在明军还没有能够扩大突破口,不过接下去的消耗会变得更加剧烈,李国英只能盼望在把明军的血流尽以前,重庆清军不要先流干自己的血。

    幸好金汤门那边的形势不错,位于李来亨和袁宗第中间的贺珍也表现得很差。据报告此人的部队正在扒城墙——贺珍你连城头都没有登上,扒墙也没有效率啊,这重庆的城墙都是山岩砌成的,沉重无比,李国英觉得贺珍一天也扒不下来两块石头。既然对方有这份闲心,那就让他扒去好了——难道你还能从墙里挖个大洞钻过来不成?

    定远门来报告的传令兵还送来了一杆挠枪,李国英掂了掂这支特制的武器,发现枪杆的质量不错,相当的结实,怪不得能够用来拉人、抓墙;而枪头上的铁制鹰爪更是让李国英感到忧虑,这个枪头的制造工艺并不算太难,但用料可不少,比一般的铁枪头还要多。

    更重要的是,李国英和袁宗第在忠县作战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拿出这样的武器来,只要观察一下这支挠枪,稍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它并不适合野战;但挠枪用来攻城却是不错,无论是抓城头,还是勾守兵,或是用来掏射击孔,都是相当好用的武器——在李国英看来,好的武器就是威力大、见效快,立刻能让人失去战斗力。在野战交锋时,挠枪因为没有向前的开刃使得它无法和长枪相提并论,但攻城时的回拉却使它具有比一般的刀枪大得多的威力;而且挠枪还有威慑效果,据定远门那边的报告,在这种铁钩子的威胁下,清军的军官和老兵都不敢往城墙边和射击孔旁凑近,导致明军找到机会登上了城墙。

    定远门的伤亡报告不小,但并没有让李国英感到不能接受,看起来挠枪造成的伤害还是比不上李来亨的强弓硬弩。但看着同伴被活活疼死,看着人脸和四肢被从身体上撕下去,这种视觉冲击远比看到一个同伴被弩箭钉死在墙上要强烈得多。

    李国英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挠枪,发现这个武器还不太好掌握,据传令兵报告,明军能凭借这个东西在墙壁上窜上跳下,用铁钩子钩人也是一拉一个准。这就意味着袁宗第有足够的财力为他的部下打造一种特别的兵器,专门用在城墙争夺战上,而且这种武器还不是一种简陋的制品,它的用料和耗工都不在精良的刀枪之下。

    ……

    占领了一段城墙后,袁宗第的部下就开始拆城墙。靖国公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战场瞬息万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他稳扎稳打,确保任何获得的战场优势都能被保持下去。

    在下令拆墙的同时,袁宗第还不忘记教导他身边的军官们,让他们一边望着战场,一边听自己讲课:“以前闯王攻城的时候,首功不是给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而是给第一个拆城墙的人。为什么呢?因为登上城墙的人可能惦记着库房里的东西,会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如果他被打死了,那他对大军也就没有作用了。如果城墙被敌军反击夺回去,那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拆城墙,哪怕只拆了一个墙垛,下次这段城墙就会少一个屏障;就算只拆了一块砖,那都比纹丝不动好。闯王设立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让登城的人不要冒进,而是替全军着想,愿意为大军扫清障碍。”

    今天只是全面进攻的第一天,袁宗第认为李国英手中应该还有一定的实力,至少他还没有看到汉八旗出现,所以袁宗第不但始终在手里保留着大量的预备队,而且制定了步步为营的进攻计划。今天袁宗第只要能把这一段城墙的墙垛都拆了,把射击孔都塞上就算达到目的,那样明天再次进攻的时候,这段城墙和土围子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而如果明军能够把砖都扒了(拆了城墙上面的石砖后,自上而下地扒城墙的表面就很容易),把这段重庆城墙彻底变成一道土墙的话,那守军的优势也就丧失得差不多了——虽然地道不好挖,但袁宗第知道土墙还是可以炸一下的。

    在明军拆了十几个城垛后,突然城墙上发出紧急的信号,袁宗第见状急忙派人去问,得知手下发现了敌军的援军,而且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

    现在明军中对八旗没有太多心理障碍的就是李定国、郑成功和邓名,他们都在几年内击败过八旗部队;其次就是李来亨,他跟着邓名在南京伏击过八旗部队。袁宗第的部下则大为紧张,一看到这些彩旗就急忙报警,然后紧张地开始备战。

    反倒是他们的主帅哈哈大笑,袁宗第得知八旗终于出现后,喜不自禁地对周围人说道:“李国英根本不知道我军的决心和兵力,就急匆匆地派出了八旗,这仗他已经输了。好了,三天之内我们就能夺取城门,五天就能拿下重庆。”

    ……

    送到邓名手中的报告,正好记录到这里。这是一个给夔东军运粮的押送军官,正好在袁宗第大发感慨的时候去让袁宗第签收,军官听到了这番话后汇报给叙州和成都当局,最后写在一份送给邓名的报告上。

    看了这份报告后,邓名也觉得重庆的战局正向着有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抬起头来,却见到赵天霸的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赵兄有何看法?”

    “当年在保宁,李国英就曾经让绿营兵化妆成八旗兵,”赵天霸回忆起西营的惨痛往事:“蜀王看到了,以为李国英手里已经彻底没有兵了,就放松了戒备。”

    第三十三节 孤注(上)

    接下来几天,夔东军依旧攻势猛烈。

    第二天,袁宗第的部下就再次登上城墙,把定远门周围好长的一段城墙扒成裸墙。李国英判断明军随时可能移师从袁宗第的阵地上攻入城内,所以李国英从其他地段调来部队,在这个地区加强防御。其他各个方向上的明军仍然在持续攻击,李来亨等人都认为如果能达成多点突破,那么就能更容易地取得胜利,不给清军负隅顽抗的机会。

    第三天,李来亨的士兵也扒掉了几十米的墙砖,而刘体纯放弃了他的突击方向,转到贺珍的后方。党守素不能独自在南边呆着,也跟着一起转到了重庆的西北。至此,明军基本放弃了对重庆城西南的进攻,攻击正面变成了以袁宗第为左翼、以李来亨为右翼,其他三个人在中路集合的方式。

    看到明军的调遣后,李国英轻叹一声:“总算有了个破敌的机会。”

    直到这个时候,李国英依旧紧握着一半披甲兵作为预备队,在前线与明军激战三天的清军伤亡已经超过一千人,而明军的损失差不多是清军损失数目的两倍。

    接下来的两天对重庆清军来说是最艰苦的时刻。袁宗第炸塌了定远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在看似坚不可摧的重庆城墙上开出来一个豁口。而李来亨也进行了一次爆破,把通远门近旁的一处城墙变成了斜土坡。战斗到这个时候,不少清军官兵都怀疑李国英低估了明军的实力,而且明军对城墙的破坏能力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看起来坚守城楼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再过一天,刘体纯的人千辛万苦地搬运了两口大钟上来,把它们嘴对嘴地塞进了贺珍刨出来的城墙豁口中——虽然贺珍从第一天就惦记着第一个冲进重庆城,但他始终找不到适合挖掘地道的地点。贺珍既没有李来亨的装备也没有袁宗第的精兵,所以他无法稳固地占领墙头把城墙全部扒掉。见到李来亨和袁宗第的进展速度远远超过自己后,贺珍找了几个石匠,强行给重庆的城砖钉上环,把这些山岩制造的墙砖生拉硬拽出来,然后就在墙土里掏洞。

    经过三天努力,贺珍和后来赶到的刘体纯总算掏出了一个大洞来,把两口钟塞进去后二人齐声发出欢呼——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爆炸的巨响过后,清军看到城墙上出现了第三个大口子。不少清军都感到绝望了,这么多处缺口会使得消耗速度加剧,而现在山城的地利优势接近损失殆尽,接下来的战斗不可能还把交换比维持在一比二左右——就是维持在这个比例上都未必能打赢,更何况维持不了呢?

    但这个时候闯营内部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当爆破完毕后,刘体纯发现军粮还是没有运到,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让使者去李来亨那里据理力争,虽然粮草不富裕,需要优先保证最重要的两翼;虽然自己负责的战线攻势进展较慢,但是也不应该两天里一点儿粮草也不给。

    刘体纯、贺珍觉得他们的口气已经相当委婉了,要不是多年的老交情在,估计刘体纯和贺珍就要骂娘了。

    刘体纯的使者找李来亨闹事还算比较晚的,原来下午袁宗第的人刚来李来亨这边大吵了一通,袁宗第称他的手下正在饿肚子,所以今天无法扩大优势。袁宗第要求李来亨立刻停止驱赶他的手下,让万县军能够领到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口粮。

    而李来亨此时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因为他派去浮屠关西面搬粮的辅兵被友军赶走了,听说民夫争辩的时候还被友军杀了几个。李来亨开始的时候认为这是下面的人不懂事,不过连续两次这样,他觉得对袁宗第、刘体纯他们有必要管一管了。

    没想到李来亨还没来得及找他们几个评理,这几个人倒恶人先告状地打上门来了。

    夔东各营派出使者相互指责了一通后,才琢磨过来这里面好像不对劲,他们接到的报告内容差不多,都是其他家的人说他们营里的存粮已经耗尽,所以要先搬,还不许其他营的辅兵搬。这几天城前一直在激战,军官们都在战线上来回奔波,或是守在各位将领的将旗下待命,军官们以为发生争吵不过是后方那些苦力们的纠纷,没有认真对待。

    ……

    看着浮图关背后突然升起的火光,李国英周围的将领无不喜形于色,只有川陕总督本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在邓名的前世,李国英就用这一招击败了把他围困在巫县的夔东军。而在这个世界里,夔东军犯下了同样的错误,也被李国英敏锐地察觉到并加以利用。

    “贼人以为胜券在握,所以麻痹大意。”李国英早就观察到明军对粮道的保护极为大意,大概是李来亨等人觉得粮库距离前线没有多远,而且清军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城里,所以李国英没有出城袭击的可能。

    李国英还注意到李来亨派去运粮的人都是简单地在脑袋上扎一根红绳作为标识,从衣服上看似乎都是苦力,没有军官、战兵在其中。夔东军这次攻打重庆,把所有的战斗人员都派到了一线,和在邓名的前世包围巫县时一模一样。李国英估计这些辅兵乃是一盘散沙,经常被军官们欺负所以习惯了逆来顺受,他当机立断,派出了一队清兵头扎红绳,化妆成明军去马蚤扰明军的粮道。

    等到明军把主力尽数挪到城西北以后,李国英总算找到了派出敢死队的机会,他派出去的人个个穷凶极恶,伏击杀害了不少明军的运粮辅兵。正如李国英猜测的那样,夔东军各部的辅兵遇到这种事都不敢反抗,只是忍气吞声地回营报告。而夔东众将虽然互相认识,但他们的手下彼此间并不熟悉,居然被冒充明军的敌人折腾了好几天还没有明白过来。

    今天下午一番激烈的吵闹后,夔东军将领们终于怀疑这里面有鬼,并不是友军之间的矛盾冲突。看到明军军官带队,大批披甲士兵向浮屠关西面的粮食仓库奔过来后,李国英的敢死队知道事情败露在即,他们就纵火焚烧了明军的粮库——清军这两天已经把明军的仓库基本上控制了,他们不但杀掉了明军的留守人员,还部署好了大量引火物,并在仓库前拼死抵抗以拖延明军救火的时间。

    “如果没有川西贼,”李国英又是一声叹息:“那么夔东贼这一下就会元气大伤。他们没有粮草就会失去所有的进攻能力,只能退守巢岤等着被我们各个击破——可惜啊,可惜,他们下次就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无论是巫县之战还是重庆之战,对李国英来说偷袭明军的粮库都是孤注一掷。李国英遥望着夜色中的明军大营,轻声说道:“该你走棋了。”

    ……

    得知粮库被烧后,聚集在李来亨大营里的夔东众将人人黑着脸,没有一个人吭声。大军距离粮库只有几里地,而且这些天一直是压着清军打,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国英竟然还敢偷袭明军的粮道,更想不到居然还被他得手了。

    “李贼太卑鄙了。”良久后党守素第一个开口,他恨恨地骂道:“要是清兵敢光明正大地出来……”

    党守素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要是李国英的人真穿着清军的军服出来,估计连浮屠关还没有摸到就被明军收拾了。就算清兵侥幸靠近明军的粮仓也不会被放进去,里面的守兵虽然不多,但是坚持一小会还是做得到的。毕竟仓库就设在大军的眼皮底下——要不是觉得十分安全,夔东军也不会不在粮库驻扎一队精兵。

    若是一家来打重庆还好,守卫军官肯定认识自家的搬运工,可是这次是好几家的公用粮库,川西运给各家的粮食都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