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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15部分阅读

    什么不好。”

    骆尘侧过身去,再也无话可说。

    伤口隐隐作痛,秦颜微敛眼睑,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她看着窗外漫天的火光,目光遥远。

    危害江山社稷者,杀之又何妨。

    第四十三章

    夜色如墨,浓重渲染,犹如一只蛰伏的暗兽,伺机破出。

    适逢太子大殓,大内宫苑四处灯影重重,蒙上白绢的宫灯在夜幕中如漫天荧火,发出氤氲淡薄的光气,宫中哀乐婉转,庄严肃穆,余音袅袅不绝。

    景御宫此刻灯火通明,照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皇亲国戚在前,文武百官在后,一众人等身着缟素恭身立于殿堂两侧,脸上哀戚的神色被长明灯散发出的光华所模糊。

    正堂之上,大内监秉笔司礼高声诵读太子祭文:“太子琰,字施德,敬文帝长子也,母曰晨贵妃,宣景二年十一月,立为皇太子,赐居东宫景御……”

    在灯光不及之处,几道黑影轻车熟路的穿过御花园的幽曲小径,身形如幽魅,在暗夜中疾行而进。

    潜行的动作突然停止,远远的有巡卫兵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领头的黑衣人眼神一凛,抬手打了个手势,其余数人立刻动作迅捷的藏身于假山之后,黑衣人随后亦闪身躲入一处树丛后。

    巡卫兵举着火把经过,待走远时,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现出黑巾覆面的脸,一双眼中不经意的透着几分盛气凌人。

    神色一沉,黑衣人目光警惕的望向东宫的方位,那里隐约可见繁灯如星,夜风送来一阵阵哀乐低鸣,间或有高声诵读之音续续咄咄的传开。

    “太子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太子性仁孝,尽通大义,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

    听了半晌,黑衣人突然冷冷一笑,仿佛十分不屑,他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经过后,声音压低道:“走。”

    “太子聪颖,颇有世祖风,而凶暴猜忌,敬帝承制,追谥文德太子。”

    一纸念罢,大内监秉笔司礼恭身将祭文高举至头顶,声音高扬道:“尚飨——”

    话音方落,便有宫人上祭礼,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叩首,献王站在百官前列,看着正屈身行礼的杨延辉,眼中淡淡的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礼毕,众人起身时,正见一身玄衣的李绩朝灵柩而去,几位老臣立觉不妥,有人出声制止道:“皇上,于礼有别。”

    李绩背对着众人,似乎没有听见身后的劝戒,他来到棺木前,倾身。

    大殿外一阵风吹过,长明灯的火焰晃了晃,淡淡的夜色投进殿中,映了一地凄迷。

    森沉的宫殿盘踞在黑暗之中,古朴庄重中又透着一丝神秘莫知。

    夜空中宫乐庄鸣之声隐隐传来,隐身于阴暗角落的黑衣人看着眼前静谧的宫殿,匾额上烫金的雍华二字依稀可辨。除却乐声,宫殿四周静的诡异,夜虫不唱,清风不闻,空气中弥漫着压抑鼓噪的气息。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中稍有迟疑,片刻后他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开始行动。

    得了指示,两名黑影悄无声息的探身而出,眼见就要临近大殿正门,一直注视他们行动的黑衣人目光一惊,低声疾呼道:“快撤!”

    话音未落,一阵繁杂的步伐声迅速的逼拢靠近,漫天的火光瞬时扑面而来,让隐匿在黑暗中的事物无处遁形。

    被重重包围黑衣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目光警惕的看着包围他们的人群,手中兵刃齐出,蓄势待发。

    沈椴自禁卫兵身后提剑而出,火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自有一股沉而不发的气魄。他目光定定的看了那发号施令的黑衣人,举剑朗声道:“将他们拿下!”

    长明灯长明。

    光影扑搠,映在李绩的眼瞳之中,冷峻的气势淡去,透出一丝不自知的晦涩与倦怠。李绩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他的手探入棺中,仔细的替李琰将九重殓衣理好整妥。

    众人看不见李绩此刻的神情,正手足无措时,突闻殿外传来一阵步伐锵进之声,于是纷纷转头去看。

    大殿外,沈椴持剑而待,几名禁卫军将捆绑缚好的黑衣人推攘至前,强压他们跪下。传令官正要通报,却见沈椴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做声。

    黑衣人覆面的黑巾已经被人除去,这一番动作将他们的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不知是谁惊唤一声道:“这不是在杨将军手下任事的王将领么?”

    此话一出,瞬间有风起云涌之势,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站在武官前列的大将军杨延辉。

    早在杨延辉见到黑衣人被推出的刹那,他就心头大震,慌急中看去,却没有发现料想中的人,心下稍定。谁知后面这一句话说开,倒是惊醒了他,自知百口莫辨,杨延辉步伐微微踉跄,目光瞬间熄灭如枯灯。

    众人见大将军如此,心里也有了眉目,震惊的同时,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棺木旁的黑衣君主,李绩仿佛对身后的一幕无所知觉,君心难测,没有人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

    最后看了一眼棺中的李琰,李绩撑着棺木起身,微走开两步,对静侯在一旁的司礼内监道:“阖棺。”

    司礼内监慌忙受命,面色一整,声音尖道:“阖棺——”

    厚重的棺木被十数人抬起,轰隆声中,棺中人的面容渐渐退却不见,象是屏弃了这一世的所有过往,直到棺木严丝合缝盖好,从此生死两茫,人世尽去。

    殿外火把燃烧时发出‘劈啪’的响声,李绩步伐沉稳的踏出大殿,目光仿佛随意般扫过一眼众人,眼中的冷霜却教大臣们低头相避,心中暗自胆颤。

    见李绩在大殿门口站定,沈椴立即抱剑回禀道:“启奏皇上,臣暗夜巡视,竟发现有人乘太子大殓作乱宫中,经过一翻混战,现已擒获四人,其中一人被同伙掩护逃走。”话音一滞,沈椴仿佛下意识的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杨延辉一眼,这一动作成功的将众人的心思移到了大将军的身上,揣测着这接下来的话或许跟杨延辉有关。

    沈椴正要再说,突然有羽林军闯入急报道:“启奏皇上,有驻关将士上禀,将军府举家连夜出城,事后察觉有异,特请皇上定夺。”

    此话一出,人群里一阵哗然。

    李绩袖袍轻动,四周陡然静了下来,只听他淡声道:“追。”

    将士得命离去。

    大殿内杨延辉面色惊变,目光霍然看向献王,却见他亦是一脸深思,见自己看来,献王也不过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此番情景一见便知是早有预谋,所谓的举家连夜出城不过是献王借此来威胁自己不得轻易开口,眼见大势已去,杨延辉垂目待毙。

    沈椴声音平稳道:“臣方才与逃跑之人交过手,打斗间将面巾摘落,不想那黑衣人竟是前任羽林军总指挥杨溢。”

    杨延辉身躯一动,此时李绩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此话当真?”

    沈椴面色如常道:“众目睽睽,臣不敢妄语。”

    言罢,他身后的禁卫军齐齐跪下道:“属下可以作证!”

    李绩轻笑两声,突然转身道:“这可真是好,太子大殓之日竟有人想乘机作乱宫廷,不知这些乱臣贼子究竟是何居心。”

    说乱臣贼子之时,李绩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利芒大盛,照得人无所遁形,明明没有将目光锁住任何一人,却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注视着你。平日里跟杨延辉交好的几位大臣此刻早已是浑身发抖,缩成一团,恨不得能早日逃离这境地。

    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只见李绩看了眼正堂中的棺木,语气微露哀伤道:“如今太子尸骨未寒,真凶未明,朕无心多做计较,此事就交由献王来审理了。”说罢,他转而看着献王,面上虽是一副语重心长,可眼神没半分动容,犹若寒星。

    献王微怔,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席卷周身,他低眉敛目道:“臣接旨。”

    礼毕,献王朝殿外高声道:“将杨延辉拿下!”

    这一声吼令众人心神一震,纷纷下意识的退后让道,也不敢去看杨延辉被擒的模样。

    几名禁卫兵闻令上前,将杨延辉钳制住,另外有人将他的袍服羽冠一一除去。

    看了眼四周,见大臣们低头谦恭的模样,李绩不着痕迹的冷笑一声,语气疲惫道:“明日太子出殡,众卿请回吧。”

    说罢,李绩拂袖而去,宫人送行。

    威慑的气势顿时消弭无踪,众人如临大赦,纷纷避走相辞。

    献王看了看被绳索缚住的杨延辉,见他怒目相迎,献王悠然一笑,挥手退开押解杨延辉的士兵,微倾身,他表情沉郁,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你存有二心,今日也不会轻易落套,欺上瞒下,有此下场只怪你咎由自取。”

    杨延辉却不懂他口中所说的欺上瞒下却是何意,正要反驳,献王一声令下,命人将他押往监庭寺。

    火光渐熄,人语之声也淡去。

    骆尘望着窗外叹息道:“也不知今晚鹿死谁手。”

    久久等不到答复,骆尘回头看着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秦颜,语气疑惑道:“若被抓之人抵死不认,又该拿杨延辉如何?”

    蓦然睁开眼,秦颜看了看骆臣,轻声答道:“有关密诏自然是手下亲信行事,以防他人突生异心,杨延辉大概也没有料到一心谋反的献王竟会诱他入计,如此便落下了把柄。”

    “如此说来,大将军这次在劫难逃了。”骆臣轻叹。

    “若能杀杨延辉,早在千驼山时李绩便动手了,怕只怕献王以此为借口伙同杨延辉的余部造反,倒给了反贼一个起事的好借口。”秦颜略一沉吟道:“经过今晚一事,杨延辉这个烫手山芋估计是要丢给献王了。”

    思索片刻,骆臣仿佛想明白了些什么,道:“谣言有时候可以杀人,所以你放出话来说千驼山造反与献王有关联,接着用秦鸿之死以假乱真,让他们捕风捉影,产生猜疑,从而互相堤防戒备,杨溢一事恐怕也是谣言的牺牲品吧?”

    秦颜点头,“自千驼山后我便暗中注意他们的动静,以防他们合力相搏。献王擅疑,有了这致命的弱点,可伺机让他在宫中安插的人传达谣言,以此来慢慢瓦解他们的信任。”话音一顿,秦颜语气惋惜道:“宴会一事,我倒有些可惜杨溢,性格虽蛮横了些,却不失为性情之人。”

    “李绩要除去献王和杨将军的两股势力有些费力,更可能得不偿失,你这招反间计不仅让他们二人做不成盟友,还使他们两虎相斗,落了个两败俱伤,李绩这次坐收渔翁之力,真可谓是最大的赢家。”骆臣摇头喟叹,继而道:“你倒是狠心,竟连李绩也算计进去了。”

    秦颜不置可否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若不然,怎能达成目的。”

    骆尘听秦颜娓娓道来,将人心算的点滴不剩,心中一时百味参杂,他苦笑道:“若你有心母仪天下,用起兵法治理这后宫,恐怕没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翻江倒海。”

    秦颜轻笑出声,“你说的方法李绩也懂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表面上斗的风起云涌,内里却是维持平衡的最好方法。”

    听秦颜这般说,骆臣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些费脑子的事我可不愿多想,愁白了头发可不见得好。”话锋一转,他不解道:“你为何这般急着出来,莫非杀害太子的真凶现身了?”

    笑容转瞬消逝,秦颜望着前方微微出神,半晌才道:“明日太子出殡,我要送他。”

    顺便为他报仇。

    第四十四章

    太子出殡的这天,春光明媚,晴空万里,漫天飞散的纸钱将轻薄的辉光遮蔽分裂,纷纷扬扬,于天地间铺了一层惨白。

    满目缟素,在司礼监讼仪的高喊下,漆黑的棺木被数十人缓缓抬出东华门,棺木后是浩瀚的仪仗队,最前方三十二人手执引魂幡恭行在前,毫无重量的白帛在微风中悠悠飘扬,形如幽魅。

    清风徐来,秦颜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她俯视着城下庞大的送葬队伍,有如黄泉彼岸的百鬼夜行,星海般的白色几乎要将那棺木湮没吞噬,天地茫茫,送葬队伍渐渐行远,人影绰绰,好象是泼在半空的薄光,模糊成一大片。

    拨下被风吹挡在衣衫下上的纸钱,秦颜看着东华门外,在一众身着素服的文武百官前轻易的捕捉到那身玄黑。她微眯起眼看着城下,李绩修长的身影静静矗立在百官之前,墨色的发缭绕飞扬,在漫天的白中,那道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虚影,仿佛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便会崩塌碎去,可他没有碎去,身姿依旧挺拔,要很仔细很仔细的看,才能看出其中的一点伶仃惨恻。

    送葬的队伍已经走了很远,李绩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不能陪李琰走完这最后一程路,按照典制他只能送到东华门。

    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秦颜转身离去,这个时候她应当在旌德宫养伤才是。

    秦颜前脚方踏进前院,环儿就迎面疾步走来,她上前搀扶道:“娘娘可有觉得不妥?”

    秦颜摇头,任由环儿搀扶着往前走,耳边环儿继续道:“娘娘,骆太医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脚步一滞,秦颜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转头对环儿道:“你先退下吧。”

    环儿依言施礼告退。

    踏进偏殿,秦颜一眼看见了骆尘,正坐在棋盘前,对着一局残棋出神,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来盯着秦颜看了半晌,见她妆容依旧无懈可击,突然莫名的笑道:“不愧是刀里来火里去,才第二天便行动自如了。”

    听出骆尘话里责怪的意味,秦颜沉默不言,抬脚走到骆尘对面扶腰坐下,她扫了一眼棋盘,仿佛随口道:“你知道了什么?”

    笑意顿时散去,骆尘正色道:“晨妃疯了。”

    秦颜拾棋子的动作一滞,抬眼看着骆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骆尘继续道:“昨夜我回去不久,突然接到圣旨,让我连夜赶往监庭寺,到了那里见晨妃被几名狱卒人压制着,状似疯癫,我连忙为她诊治,竟发现她脉象大乱,心智失常,果然是疯了。”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道:“这其中有蹊跷。”

    “好快的动作。”秦颜目光一沉,她昨晚特意提醒过沈椴,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可见献王在暗中的势力已经遍及宫中各个角落,想要连根拔除,实在不易。

    见秦颜眉头紧蹙,骆尘知晓她是在为何事心烦,他迟疑了片刻道:“听闻杨溢没有抓到,大将军已经被收押在监,待太子的事情一过,皇上大概就会有所行动,你可要小心行事,当心他对你有所怀疑。”

    秦颜轻笑一声,摇头不语。

    骆尘不明所以,见秦颜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暗自端了桌旁的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扑鼻,入口温热,他看了一眼茶盏,轻笑道:“茹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颜因他的话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轻道:“我不是他。”所以有些事情永远没办法替他分担。

    骆尘垂目,将茶水放回桌上道:“陪我下盘棋如何?”

    秦颜摇头笑道:“我总是赢不了你。”

    骆尘亦笑道:“你兴趣不在此,所以总是在敷衍我,不要当我看不出来。”

    秦颜微怔,继而道:“父亲从小教我行兵打仗,兵法就象这棋局一般,千万场撕杀下来,早已窥破其中布局,怎不叫人心生怠慢。”

    骆尘目光黯然下来,问道:“那你可曾后悔过?”

    “不曾。”秦颜断然道,目光有着恍若一梦的轻柔。

    骆尘叹息道:“目光放远,万事皆悲,但愿你能跳脱自己的局。”

    秦颜不答,执起了一枚棋子,抬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下棋,定要杀个痛快。”

    好好的文雅之事被秦颜说的金刚切玉,骆尘哀叹不已,见她正欲落子,不禁疑惑道:“从前与你下棋,你总是执黑子先行一步,这其中可有什么奥妙?”

    秦颜落子的手一顿,失笑道:“奥妙倒没有,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

    骆尘兴致大起,不禁好奇道:“说来听听。”

    将黑子夹在手中,秦颜笑道:“人生如局,我如黑子,万事先行,处于制动。”

    骆尘细想一番,脑中灵光一闪,试探道:“你可是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秦颜落下黑子,抬头看着骆尘,目如寒潭,嘴角含笑道:“下一步自然是要做个贤淑端庄深明大义的皇后了。”

    骆尘因她的目光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道:“我认识的秦鸿定不会安心困在这深宫高院里,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见骆尘一脸不信,秦颜突然大笑起来,这举动不仅没有显得她失礼,反倒有种洒脱随意之态,她止住笑声道:“你说的不错,我大概当不成皇后了。”

    骆尘没有深究她话中的意思,从盒中取了一枚白子,开始专心思索如何落子。

    秦颜看着前方空旷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