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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15部分阅读

心中亦空落起来。

    可惜不能陪他了。

    秦颜睡眠一向很浅,到了半夜,突然听到寝宫的大殿有轻微的声响,她挣扎着起身,伤口传来一阵钝痛。

    偏殿并未掌灯,秦颜轻轻的穿过层层帷幔,在第九重的时候,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纱幔后透出一道淡淡的人影,隔着微微飘动的轻纱看去,那身影仿佛如烟雾般散了。

    伸手拨开最后一层屏障,秦颜看着背对着她静立在窗旁的人影,目光看不出是悲是喜。

    夜风吹来,帷幔张扬的拂过秦颜的身侧,触肤温柔,那人站得笔直,沉重的衣摆未动半分,只有长发轻扬,这样孤绝的身影在此刻显不出一丝君王的至尊,只剩寂默,秦颜的眼睛因风而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动了动,转身时动作一滞,似乎发现了秦颜,逆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绩轻道:“这么晚还没睡?”声音晦涩,他走近几步继续道:“是朕吵到你了么?”

    秦颜思索了一番,点点头。

    李绩此时已经走到了秦颜面前,见她如此诚恳点头的模样,不禁失笑,目光仿若从恒古的寂寞中融化。

    “伤口可还痛?”

    秦颜依旧点头。

    这次李绩没有笑,他突然执起秦颜的手,想是要带她进寝宫。两手相触时,秦颜因他掌心冰冷的温度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李绩似乎察觉到了,手落在半空中,下一刻却被人突然握住,秦颜执着他的手走在前方道:“皇上深夜到来,扰人清梦,是何居心?”

    李绩怔然,继而笑道:“皇后梦见了什么?”

    秦颜的手不自觉的一颤,良久才答道:“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

    又是一阵沉默,秦颜的声音突然道:“如果要算的话,那时候皇上大概十六岁罢。”

    李绩思绪恍然,因秦颜的话想了想当年的自己,却无处可寻,于是诚然应道:“这样算来,确实很久了。”

    话音方落,秦颜已经带着他回到了寝宫,室内烛光熏然,铺着浅金的暖意。

    李绩松开秦颜的手道:“你有伤在身,应当好好休息。”说罢,便扶着秦颜躺下。

    将秦颜安置好,李绩起身时,突觉袖袍一紧,令他一个趔趄,向下扑去,他连忙伸手撑着床沿,怕压伤了身下的秦颜。身形稍定,却见罪魁祸目光坦诚的指着床榻的另一侧道:“我记性向来不好,怕忘了方才的梦,皇上可否帮我记着。”

    李绩定定的看了秦颜半晌,片刻后笑着点头道:“好。”

    合衣躺在秦颜身侧,李绩道:“皇后可以说了。”

    秦颜道:“我方才梦见了秦鸿。”

    李绩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过了好些时候,才听到秦颜的声音缓缓道:“我记性果然不好,方才做的梦就已经忘了,不过还记得他说他欠了皇上一个人情。”

    李绩眼睫微阖道:“不过是梦罢了,秦鸿何曾欠了朕的人情,倒是朕欠他良多。”

    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秦颜继续道:“皇上可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么?”

    李绩想了想,方答道:“朝堂之上,朕赐他做了杨延辉的幕僚。”

    不着痕迹的掩去目中的失落,秦颜轻笑着低喃道:“原来真是一场梦。”

    不知为何,秦颜平日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一种异样的柔和,如同千尺寒潭遇春消融,落了一水桃花。

    李绩心绪一松,连日的疲惫瞬息而至,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低语,微弱的气息就吹在耳边,他本想仔细的听说了些什么,却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隐约象是在说西林山。李绩挣扎着想了许久,只觉得这名字有些印象,再多的便想不起来了。

    秦颜侧身看着李绩,见他闭目睡着,长睫在眼下投出青色的阴影,显出憔悴的神态,睫毛轻颤,似乎将睡欲醒。秦颜轻轻取过他交叠在身前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冷,透着清寒,仿佛终年不化。

    你不记得我,可我却还记得你少年的模样,白衣黑发,长弓御剑,一笑间天地无色。

    半月过去,献王就太子一事已做出定夺,其中牵连甚广,涉案者难逃死罪。

    退朝后,李绩乘龙辇回宫,行了一大段路,龙辇突然停了下来,正在闭目养神的李绩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朝帘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帘外立刻有人答道:“皇后娘娘在前方拦路。”

    李绩掀帘出辇,见秦颜在前方低头跪着,不禁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秦颜抬头道:“臣妾来请皇上网开一面,饶晨妃不死。”

    目光一寒,李绩声音冷道:“她要杀你,你竟还想为她求情?”

    “晨妃经历丧子之痛,神志不清,刺杀一事情有可原,臣妾身为六宫之首,未能尽职,还请皇上责罚。”秦颜叩首。

    李绩目光复杂的看着秦颜,半晌后,声音不自觉的放轻道:“晨妃一事朕自有定夺,你不要再过问。”

    话已至此,秦颜不再多言,不动声色的按下目光道:“臣妾知罪。”

    竖日早朝,掌禀内监于大殿之上高声诵读诏书:“门下,秦氏昔承明命,作嫔东宫,虔恭中馈,思媚轨则。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前,太子琰崩,举证得,晨妃王氏欲杀后之,后经二查,王氏受大将军杨延辉唆,举事后,然悔,托真相,人证物证俱全。

    然,王氏愚昧,为其谋权,陷后于不义,其心当诛,念太子往情,定,剥其号,打入冷宫,终世不得出。王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

    大将军杨延辉,窥圣意,苟权意欲连后宫而干朝纲,罪不可恕,其心当诛,定,剥其号,收内监,秋后处砍,示于众,杨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以正朝纲。

    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四十五章

    环儿端着托盘走上碧谰湖的璇石环桥,远远的瞧见一身大红衣衫的秦颜斜靠着曲亭回廊的石栏坐着,廊间有带着水气的风阵阵吹拂而来,吹得她的衣袖帛带临水飘扬,水中的红影亦随着轻波层层盛开,如火如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秦颜转过身来,只看了环儿手中的托盘道:“拿来。”

    环儿放置的动作立止,依言将托盘呈到了秦颜面前。

    秦颜伸手取了托盘上的酒壶和杯盏,埋头替自己斟了一满杯,正要饮时,只听环儿的声音迟疑道:“娘娘,此刻掖庭的人已经等候在池外,来禀曰晨妃已被押解回宫,按照后宫典制,只等娘娘凤印加章即可打入冷宫。”

    一杯清酒举袖饮尽,红衫遮面,只剩了一双墨眸水气氤氲,放下酒杯时,秦颜若有所思道:“择日不如撞日,来的正好。”

    环儿立即会意,低头道:“奴婢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不多时,环儿便领着一干人等上了环桥,秦颜将手中的酒壶杯盏放于石桌,抬眼望去,见领头有身着掖庭服色二人押着一人大步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众宫人,皆是一副哀戚神色。

    走近些,秦颜才认出被押的人正是晨妃,此刻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显而易见的疯癫之态,哪还分辨的出往日荣宠时的半分神采。

    掖庭二人见了秦颜,立即屈膝行礼道:“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秦颜笑了笑,托手道:“请起。”

    那二人起身,其中一年长者抱拳道:“禀告娘娘,罪人王氏以及翠阳宫一干人等皆在此列,恭请娘娘定夺。”

    听了这番话,秦颜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宫人,见他们面有惧色,其中犹有泪痕未干者,惊惶异常。秦颜走近一步,他们的身体便不自觉的畏缩向后,于是她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你们谁是莲蕊?”

    被问的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人群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战战兢兢道:“莲蕊前些日子被调去了别处,据说是升了司记。”

    点点头,秦颜本想再问些什么,掖庭的人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道:“请问娘娘,这些宫人应当如何处置?”

    秦颜顺着他的话看着眼前的宫人,个个面如死灰,一些胆小的宫女开始嘤嘤的哭着,更多的是强忍着目光中的绝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衬得整个亭子顿时愁云惨淡起来。

    那掖庭的人见状,厉声喝斥道:“你们难道不知当着娘娘的面哭可是犯了大忌讳!”

    此话一出,那些宫人的哭泣声立即断在喉咙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秦颜。

    秦颜摆手道:“不必太过苛责,他们实在无辜,只须发回内务府,日后重新拨派即可。”

    那群宫人听了秦颜的话,先是一阵错愕,继而眼中忽然大放异彩,面上难掩喜色道:“娘娘圣明,娘娘圣明——”说罢,齐齐叩首行礼。

    掖庭的人本要说什么,秦颜挥手打断他的话,依旧看着那群宫人道:“晨妃于你们好歹算主仆一场,你们去将她平日惯用的东西整理一番,送去冷宫,也省得她日后不习惯。”

    那些宫人偷眼看了看一旁神情呆滞的晨妃,脸上有明显的不情愿,但口中依旧称是,直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晨妃性格跋扈,从对小蔻的态度便能看出她是如何对待下人的,所以不难猜出这群宫人心中所想,对于他们的恭维,秦颜眼中露出一抹讥诮,口中却长叹一声,似惋惜道:“如今晨妃成了这副模样,着实可怜,若无人服侍在左右定然不能,我听说莲蕊与晨妃一向亲近,可是真的?”

    那群宫人里早有人对莲蕊往日的得宠心存芥蒂,眼见她又升了司记,更是嫉妒,于是有人道:“娘娘说的极是,从前晨妃有事差遣,皆命莲蕊去办。”

    “如此便好。”秦颜微笑道:“你们且先退下,记得速去将那莲蕊通传过来。”

    一干宫人得了指令,立马叩头谢恩,这才离去。

    宫人一去,整个曲亭空阔了大半,掖庭二人立即上前道:“娘娘还有何指示?卑职这就命人去办。”

    “不必了,只等我吩咐妥当你们即刻行事。”秦颜边说边靠近跪坐在地的晨妃,越靠近晨妃,她的自语便听得越发清晰,依稀可辨有皇上和琰儿等字样,秦颜目光骤然一冷,晨妃似乎有所感应,猛然抬起头来。

    “娘娘小心。”环儿突然惊道。

    秦颜向身后看去,果然见掖庭二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突然一道大力冲来,逼得她回过头,晨妃蓦然发狂,十指死死的拽住秦颜的衣襟,发狂似的撕扯着向后拖,勒得秦颜胸口一阵窒息,她正要抬手挣脱,衣领蓦然松开,秦颜定睛一看,原来是掖庭二人一左一右拽住了晨妃的臂膀往后拖开,晨妃仍兀自挣扎。

    环儿立马上前查看,见秦颜衣襟被撕开,连忙焦急道:“娘娘……”

    秦颜抬手制止环儿关怀的话,只看着掖庭二人道:“两位吓着晨妃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秦颜所说的话,晨妃发狂的神色淡去,仿佛十分害怕,不住的摇头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掖庭二人面色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秦颜微笑着开口道:“晨妃如今神志不清,受不了太大刺激,在我吩咐好之前,请二位暂时回避一番,可好?”

    掖庭二人相顾一视,心意暗通,最后放下晨妃,躬身抱拳道:“卑职这就在池外候命。”说罢,转身离去。

    见他们离去,秦颜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看着瘫坐在地的晨妃,面容越发冷漠。

    “娘娘……”一旁的环儿见秦颜意欲接近晨妃,欲言又止。

    秦颜偏过头来,好笑道:“怎么,你也跟掖庭的人一样,以为我要给晨妃教训?”

    环儿面色一慌,立即跪下道:“奴婢不敢。”

    秦颜居高临下的看着晨妃,每向前一步晨妃便如惊弓之鸟般,瑟缩着抖成了一团,拼命摇头道:“不要杀我,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错了……”说罢,便大声的痛哭起来。

    秦颜蹙了眉头,目光看着晨妃,口中的话却是对身后的环儿说的。

    “她实在可恨,若不是疯了,我倒真要给她一个教训。”秦颜冷笑两声,慢声道:“让她再也没有悔过的机会。”

    即使看不见秦颜此时的神情,环儿亦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晨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止住哭声,作势要跑。

    秦颜目光一动,眼疾手快的抓住晨妃的衣襟,疾退一步,手顺势向后一带,环佩锒铛,漫天的红纱如风绽开,衫摆落定时,晨妃已经重重扑倒在地。

    环儿看的目瞪口呆,只见晨妃仿佛惊醒般抬起头来,看了秦颜半晌,面色蓦然变得狰狞扭曲,她厉声道:“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替琰儿报仇!”说完,又哭又笑,眼中渐渐流露出恨意。

    秦颜冷笑两声,目光怜悯道:“没有想到做了疯子还是这么愚不可及。”话音一滞,秦颜转头看向环桥,只见一名身着粉色衣衫的宫人袅娜行来,依稀可见眉目清丽。

    秦颜坐回石凳上,偏头朝环儿使了个眼色,环儿会意,迅速起身将扑倒在地的晨妃搀扶在一边坐定,然后来到秦颜身后站好。

    那女子转眼已到了亭中,见了秦颜,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未语先笑道:“奴婢莲蕊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起身时,目光若无意般瞟过晨妃一眼。

    秦颜半天不说话,一手撑着下颚,眼光直直的看着莲蕊,直到看出对方的身体显出一丝僵硬,才轻笑道:“我听翠阳宫的人说你从前同晨妃一向亲近。”

    莲蕊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依旧镇定道:“是,不过奴婢日前已经调往他处。”言下之意是对晨妃所犯的事概不知情。

    “好。”秦颜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在莲蕊的注视下取了桌上的酒壶杯盏,自斟了一杯饮尽。

    莲蕊正揣测不安时,秦颜复又笑道:“我见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尽做些糊涂事。”

    背上沁出一层薄汗,莲蕊强笑道:“奴婢愚昧,不明白娘娘此话何解。”恰此时,晨妃突然大声道:“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替琰儿报仇!”她目光涣散,说这话时也不知看的是何处,环儿连忙上前安抚。

    莲蕊面色一白,身子仍强自镇定,只是低了头,象是恭候秦颜发话的模样。

    秦颜仿佛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又斟了一杯酒,这次却不是给自己喝的,她看着莲蕊,微笑道:“你也看见了,晨妃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日后少不了人照料,既然你与她亲近,我便将她托付于你了,这杯酒就算是代晨妃谢你。”

    莲蕊脸上血色尽失,她颤巍巍的抬脚迈到秦颜面前,缓缓伸出双手去接,指尖刚一触碰到杯壁,那杯酒便从手中滑落,一声脆响,玉杯被摔了个粉身碎骨,清香四溢的酒也溅散开来。

    这一声仿佛砸在了莲蕊心底,她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秦颜哼笑一声,举起酒壶大口的饮着,也不在意滴出的酒水沾湿了衣襟,宽袖滑落于肘,衣衫御风而飞,动作说不出的豪爽惬意,这番洒脱的举动由女子做来,没有显出丝毫粗鲁无礼之感。

    大约是喝够了,秦颜将手放下,一双眼如烟似雾,她看着莲蕊道:“你随我来。”说罢,她起身走下桥尾,步伐间似乎露了一些醉态。

    莲蕊心如鼓鸣,她不自觉的以手抚胸,起身时,步伐踉跄了几下才站稳,看了一眼环儿身旁的晨妃,她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上秦颜。

    秦颜踏着雕满五瓣莲座的石阶拾级而下,临到水边,她举起酒壶将余酒倒在湖中,破碎的水面将她的倒影摇开,显出一副诡异的画面。

    身后的莲蕊下意识的退开,却被突然转身的秦颜逮了个正着,见她目光迷离,莲蕊强笑道:“娘娘醉了。”

    秦颜恍然点了点头,身子突然一颤,头上绾发的凤簪从发间滑落,‘咕咚’一声沉入了水中。

    半数长发突然迎风散开,秦颜眉头轻蹙,抬手对莲蕊道:“你快过来帮我绾发。”

    莲蕊见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似乎真醉了,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于是提步走到了秦颜身后,刚一站定,秦颜的手突然攀上莲蕊的肩,一阵酒香袭来,耳旁有笑语阑珊道:“我的簪子落到水里了,你先帮我找找。”

    莲蕊心中一震,猛力后退,却被一股大力强行钳制着不能挣脱,天旋地转之际,冰冷的湖水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之中,她手脚乱舞,借着浮出水面的空隙正要大声疾呼,突然头顶一紧,令她的声音顿时淹没在喉咙里。

    秦颜单手提着莲蕊的长发,目光澄澈,口中仿佛自语道:“这里可比添香池要大的多,不知发现一具宫人的尸体需要多少时候。”

    添香池三字一出,莲蕊心神俱裂,挣扎时已看不清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