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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16部分阅读

    看不清秦颜的面容,只有那双映着水光的乌眸越发清晰,蔚蓝的天影水色皆溶散在其中,独映不出自己。

    咳出大口水,莲蕊嘶声道:“娘娘饶命,奴婢……是受人……指使……”

    身体蓦然被提出水面,空气冲进肺腑,莲蕊急忙大口吸气,她咳了几声,立即道:“娘娘饶命,奴婢知道七夕娘娘落水一事的真相,太子一事也知道!”

    “这个时候竟还敢与我谈条件。”秦颜轻笑出声,凉凉道:“如今依附了新主子,见她跟晨妃一般大势已去,你便无所顾忌了么?”

    莲蕊双眼大睁,仿佛不甘心般伸手要抓秦颜,秦颜提着长发的手将莲蕊使劲摁入水中,大红的衣袖遇水浸染,抬起时湿落落的,象吸食了人血般暗沉。

    “你确实该死,我又怎会饶恕你。”秦颜笑道。

    莲蕊仍在做垂死挣扎,湖水四溅,落了秦颜满身,衣衫为之尽湿。

    秦颜眯起眼,身子因下按的动作微倾,散开的发顺势从前襟滑落,贴着水面拨开。渐渐的,手下的挣扎越来越迟缓,扑腾了几下,最终归于沉静。秦颜望着前方天水相接处等了半晌,确定无生还的可能,她松开手,感受到发丝轻轻的撩过指尖,再探时,只有水流划过。

    自水中抽手而出,秦颜起身,随意拨开粘在臂上的衣袖,转身时,正见环儿站在石桥上,一脸茫然。

    秦颜朝环儿遥遥道:“晨妃发病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环儿如梦初醒般看着秦颜,她顺着秦颜的话去看晨妃,却见晨妃仍是眼神呆滞的坐着,口中一直重复着方才的话,环儿立即会意,朝池外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晨妃疯了!”

    第四十六章

    春来多雨,无边丝雨细如轻愁。

    莲蕊的尸体在一场雨后浮起,据说被发现时已经被泡的面目全非,宫里死去一名宫女本就不是多大的事,顶多草席一卷除了名册,不过因她是被发病的晨妃推下去的,便带了一点话题的意味,成了大家闲来无事的话柄,那些曾经受过她欺负的宫人对此更是津津乐道。

    连日来的雨在天明时分骤然停了,泛着浅金的日光透过碧绿的枝叶,叶上的水珠折出五光十色的线,随着日出东方变幻迷离,空气里有幽幽的清香隐匿。

    或许是上次衣杉尽湿以致受了凉,秦颜的气色总不见好,连盛妆也遮不去她眼底的憔悴。

    环儿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寝宫,不曾想到秦颜已经梳妆妥当,正站在琴台前出神。

    琴台上摆的正是李绩先前派人送来的焦尾琴,环儿从未见秦颜弹过,原来是以为她不会弹,可后来证实不是,而现在是不能弹。

    无声静默中,秦颜忽然抬起右手,顺着弦抹去了上面的微尘,随后用单指试了一个音,音色润泽,果然是一把好琴。秦颜眼中兴起了一丝兴味,她五指轮拨,琴声淙淙,如清泉流水,但因少了和鸣,变得有些单调逊色。

    似乎也发觉了其中的不足,秦颜以极快的指法使琴音绵延不绝,和成一片,却又缺了些层次,一只手奏出的琴声始终无法如愿,秦颜蹙眉,手中拨琴的力道不减。

    ‘峥’的一声,琴弦在一个高音时被挑断,一时间满室嗡然,缭绕不绝。握着被琴弦割出血的指尖,秦颜神色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杨妃的琴弹的真是不错。”

    环儿将汤药放在桌上,半晌才道:“杨氏受太子案牵连,已经被废为庶人,依照娘娘的意思,不得流放出宫,如今亦被打入了冷宫。”

    秦颜一怔,继而笑道:“我的记性越发不好了,如此看来,冷宫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环儿沉默不语,取出了贴身的丝帕,欲为秦颜包扎伤口,秦颜推开她,径自走到桌旁坐下,她抬头看着环儿,神色认真道:“你过来。”

    突然被叫住,环儿偷眼看着秦颜的脸色,仍是一副平常模样,可不知为何她心中觉得忐忑不安,难以平静,环儿下意识的咬住了唇,向前迈进一步。

    秦颜一直看着环儿的举动,见她这样,不禁失笑道:“你怕我?”

    环儿连连摇头,欲言又止。

    秦颜叹息道:“你确实该怕我,我杀了人,你怎能不怕我。”

    环儿低头避开她的目光,良久才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莲蕊该死,却不该是娘娘动手。”

    秦颜偏头道:“你想说的可是我为何不将真相告诉皇上,由他来查明杀害太子的真凶?”

    环儿迟疑片刻,点点头。

    秦颜无声的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柔婉中透着坚韧的意味,她缓缓道:“昭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大将军祸乱朝纲,谋害太子,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你难道还想为他翻案不成?”

    环儿面色一白,目光黯淡。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般无奈,既得意于它所带来的成就,又失落于它所掩埋的事实。”秦颜似乎在回想什么,目光悠远,她许久才道:“人们都不知道,大兴朝的太子短短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并不是那一纸祭文,而是除去了威胁这江山社稷的逆臣。”

    “娘娘……”

    秦颜抬手制止,正色道:“不必多说,我已经将你们的家人迁往他处,你马上回去收拾一番,去见小蔻,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这皇宫,我已经安排妥当,出了宣华门会有人送你们出去跟家人团聚。”

    环儿立即跪下道:“娘娘,奴婢现在不能走。”

    秦颜伸手示意她起来,玩笑道:“按照俗语说来,你我缘分已尽,难道你还想留在宫中继续看我杀人不成?”

    “娘娘若要杀人,也必定是该死之人。”环儿兀定道。

    “天下间哪有那么多该死之人。”秦颜大笑出声,见环儿神情迷茫,她笑意稍减,声音低柔道:“我杀过很多人,成千上万,手上早已经沾满了鲜血,相比李绩,有过之而无不及。”

    环儿目中透着不信,语气倔强道:“不管娘娘说的是真是假,娘娘有恩于奴婢,奴婢自问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今后发誓长伴娘娘左右,尽心效力。”

    秦颜不语,一双墨眸凝视着环儿,半晌才道:“可我不需要一个j细在身边。”

    环儿神色大震,不自觉的退后几步,面容晦涩道:“先前皇上下令杖责奴婢时,娘娘就已经得知奴婢是皇上派来的人,娘娘事后还怕奴婢难做,特意嘱咐奴婢去见皇上,现在为何又说出这番话来逼奴婢离开?”

    秦颜反问道:“你怎知我叫你去见李绩不是另有所图?”

    环儿依旧不信,她目光坚定的摇头道:“不会的。”

    秦颜叹了口气,神情越发柔和,甚至有一丝怜悯,口中的话却近似残酷:“亲近自己的朋友,更要亲近自己的敌人。我最开始为你家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你归顺于我,你需知道,当你对一个人有了好感时,很多事情都不免偏向于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和小蔻都一样,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现在我不需要你们了,自然要做个顺水人情,你无需对我感恩戴德。”

    “娘娘不必再说了,奴婢懂。”

    环儿强自笑了笑,目中有水光闪动,她莫名道:“现在宫里许多人都说娘娘是贤明圣德的皇后。”

    “我是故意的。”

    秦颜亦笑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轻扬跳脱,又有一些顽劣的意味。

    这是环儿第二次见到秦颜这般少年天性的目光,让她整个人突然鲜活起来,不若平时的冷眼看客。她将自己埋的太深,环儿猜想,若是能在十年前遇见秦颜,她应当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年华匆匆,这其中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时光。

    “请娘娘保重。”

    环儿突然跪下,这次秦颜没有拦她,只是平静的看着她三叩首,目光却不知投向了何处。

    叩完三下,秦颜微侧首,窗外透进来的流光璨然,将她的冷漠淡去,微卷的眼睫下,目光竟有了些温柔的意味,她轻道:“你去吧。”

    环儿起身,转身离去时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方才秦颜目光所及之处,那里有一蓬新叶,经过雨水的洗涤越发清新,树枝上成簇点缀着浅浅的白点,在微风中姿态怡然,原来是五月将至,槐花要开了。

    秦颜到冷宫时,杨妃正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副白绢神情仔细的绣着什么,春正深,光华灿然,阳光至院外四周的绿荫中投落到白绢上,如泼开的山水画,衬着素衣淡妆的女子,未语已成诗。

    秦颜悄然行至杨妃身后,细细端详着白绢,图样绘的是一只五爪金龙,绣品只成了一半,却有腾云破日之势,秦颜虽不精于此道,但在她看来,会刺绣就已经相当了不起。秦颜有些惭愧,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有一样技艺令她逊色于人。

    “这个可是要给李绩的?”

    杨妃手中的动作一滞,她偏过头来,看了秦颜半晌,想从这张看似淡漠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可她失望了。

    杨妃转而一笑,又是那般凄楚亲切的哀婉,她低低道:“贱妾谢过皇后娘娘,让妾免受流离之苦。”

    秦颜掩袖轻笑,低头时目光出奇清透,她客气道:“你从前心心念念惦记着冷宫,我也算是助人行乐,不仅让你偿了夙愿,也可让你不再纠缠于杨延辉和李绩之间,你可以安心的终身老死宫中,你确实该谢我。”

    ‘绷’的一声,杨妃手中的丝线被生生扯断,她的目光阴鹜,面容依旧温婉,曼声道:“如此说来,娘娘的大恩大德,贱妾实在是无以为报。”

    秦颜点头,诚然道:“我听说冷宫岁月多寂寞,晨妃因丧子而失心,整日要杀人报复,有你陪着她,她也不会太无趣。”话音一顿,秦颜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奇道:“说了这么久,怎不见晨妃。”

    杨妃笑的古怪,她眉毛微挑,道:“我嫌她吵闹烦心的很,便将她绑好,塞住嘴,让她安分些,怎么,娘娘是要见她?”

    秦颜轻轻摆手,长叹道:“还是不要见的好,从前她就与我有些过节,我亦烦她的很,但我身为六宫之主,万事行之表率,又怎会跟一个小女子多做计较,更何况她现在已经疯了。”顿了顿,秦颜眸光流转,苦恼之色散去,她微笑道:“幸好有杨妃,甘做小人,代我行这大不能之事,实在是痛快人心。”

    杨妃垂在身下的手暗自捏紧,她怒极反笑道:“我倒不知道行事向来胆大乖张的皇后娘娘竟还有诸多禁忌。”

    秦颜默然,半晌才答道:“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正是做与你看的。”

    杨妃气的浑身发抖,但依旧维持着仪容道:“娘娘此番纡尊降贵到冷宫,仅仅是为了落井下石么?”

    秦颜摇头:“自然不是。”

    杨妃奚落道:“那是为何?”

    秦颜微笑道:“来向你拿一样东西。”

    杨妃嗤笑道:“贱妾如今身无长物,不想竟还有娘娘看得上的东西。”

    “清楚你目前的处境便好。”秦颜温和的笑意敛去,她目光一凛,神情冰冷道:“做妃时要跪我,怎么做了庶人连礼节都忘了,我等了这么久,你为何还不跪?”

    杨妃整个人都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她强笑道:“娘娘独自到访冷宫,若贱妾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有损娘娘威名?”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秦颜冷哼一声,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杨妃的衣襟,杨妃错愕间,耳边突然响起物品破落之声,紧接着膝下一阵剧痛,她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倒在地,身旁布撑倾倒,绣线四散,正是被秦颜一脚踢开的。

    杨妃痛得眼泪将要流出来,却听头顶秦颜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道:“你在后宫做些什么我不想管,你喜欢他,也没有错,可你不该伤及无辜,这一跪是我代李琰拿的利息。”

    听到李琰这个名字,杨妃蓦然抬头,难掩惊诧道:“你从何时知道的?”

    崇和宫内,李绩端坐于案前,手中拿着书,却没有翻动半分,身旁有内监细细将秦颜的情形向他道来。

    内监恭敬道:“娘娘近日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身体是否有所好转。”

    李绩自书中抬起头来,侧首道:“派去的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娘娘体质虚寒,从前又受过伤,日后需好生调养。”

    李绩点头,眸光幽邃,他沉吟片刻,抿唇道:“就按御医的话去做。”

    内监一怔,半晌才猜出李绩话中的意思,大约是要人好生照料皇后,于是他应道:“遵旨。”

    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放,李绩正欲起身,突然有羽林军在殿外通报有宫女急见,他心念一动,朗声道:“进来。”

    那宫女疾步进殿,匆匆行了礼,神态慌急道:“皇上,娘娘出事了!”

    李绩面色一动,右手按住桌案道:“皇后怎么了?”

    那宫女一怔,象是恍然想起了什么,立即跪下道:“奴婢该死,是废妃杨氏出了事,皇后娘娘此时正在冷宫……”

    话未说完,那宫女只觉得身旁一道冷风扫过,茫然抬头时,正殿之中已不见了李绩的身影。

    第四十七章

    秦颜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妃,轻道:“不怨我发现,是你做的太明显。”

    膝间仍传来阵阵剧痛,杨妃暗中使劲,双手一撑地,身子便颤巍巍的站起,面上因强压住痛楚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扭曲僵硬,不若往日的温婉,倒有些铮铮铁骨的意味。

    秦颜自然清楚自己那一脚的分量,见杨妃强撑着站起身,倒没有去阻止,只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面上看不出情绪。

    杨妃站好后,与秦颜直视,她嘴角牵动两下,目光挑衅道:“敢做便敢认,我倒想知道,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竟让娘娘得知了真相。”

    沉吟片刻,秦颜偏头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杨妃也不恼怒,唇角的笑容转为讥讽,她嗤道:“我当娘娘有多么明察秋毫,竟只是空口说白话而已。”

    秦颜一怔,恍然笑道:“这便是你的破绽。”见杨妃似乎想要反驳,她补充道:“你太过心急。”

    杨妃敛去笑容,定定的看着秦颜,等她接下来的解释。

    这次没有故意戏弄,秦颜笑了笑,缓缓道:“七夕那晚太子溺水一事便是你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离间我和晨妃二人。你留下一个宫女,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将罪名转嫁到晨妃身上。”

    听秦颜道出了真相,杨妃亦不慌张,她怡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莲蕊便是我安插在晨妃身边的人,她借了晨妃的名义让太芓宫中的人演了这出戏,就算当时不清楚你的底细,我也不担心晨妃那个蠢女人不会上当。”

    秦颜颇为赞同她对晨妃的说法,于是她点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晚说我遗失了手帕的公公也是你的人,你想试我。”

    杨妃不否认,她挑眉道:“我确实是想试你心机,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及宫中的一些风闻,以为你城府不深,现在想来,倒是我当初看走了眼。”

    秦颜摇头,好笑道:“不是你看走了眼,而是我根本不想管,可你偏偏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或用太子或用折颜明示暗示我后宫中藏了个女人,盛情难却,我只好如你所愿去见了她,没想到一拍即合。”

    杨妃沉默半晌,她看着秦颜,试图从她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破绽,可她再一次的失望了,如果不是秦颜掩藏的太好,那便是她说的话是真的。

    杨妃冷哼一声,目光嘲讽道:“我原以为你是不屑与这些女人斗,说到底不过是故做清高而已。”

    秦颜不仅没有反驳杨妃的话,还目光真诚道:“竟被你发现了,我一直以来确实装做清高,在宫中憋的厉害,难得还能遇见知音。”话音一转,秦颜逼近两步,戏谑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如霜,“你想坐收渔翁之力,却一直等不到我有所行动,心急之下命莲蕊杀了太子,我起先猜想是献王所为,可我到了添香池才转悟过来,你是想一箭双雕,既可以陷害于我,又可以将冷宫中的罪臣之女示于众人,实在是一招妙计。借太子之死行事,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可你棋差一着,没有想到我会提前发现太子。”

    杨妃气息一弱,她下意识的退开数步,脚下因踩到了方才被踢散的东西,不禁跌坐在地。杨妃仰头望去,院中薄暮如辉,秦颜背光而立,身姿如兰,一袭宫装随着清风摇曳在地,透着淡然如风的意味,若不是她周身凌厉的气焰,眼前这一幕定然是一幅极清雅的画面。

    杨妃突然明白,秦颜的与世无争,心无城府不过是埋藏在淡然皮相下的利器,她将冷酷与残忍掩饰得极好,在你信以为真时便会给与你致命一击。

    思及此,杨妃暗暗心惊,她面上仍强笑道:“若论心计之深,恐怕我远远不及于你,你却偏要故做姿态,实在可笑。”

    对于杨妃话中的挑衅,秦颜不为所动,她仿佛自语道:“我说过你在后宫做什么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