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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22部分阅读

    会格格不入。

    李绩单手握杯,身躯微倚在御座的椅臂上,似是不胜酒力,抬手饮酒时,衣袖将他半边面容遮去,仅露出双眸俯瞰着这片歌舞升平,却没有任何事物落在眼中,目光寂静,似落在了遥远的虚空。

    酒会正酣,湘南王突然持杯起身,朝正殿上的李绩道:“老臣先敬陛下一杯,望陛下此行无往不利。”

    宴会上的嘈杂之声顿减,几位大臣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齐看向殿堂之上的黑衣君主。

    李绩缓缓抬眸,此刻的目光在灯光下竟显出几分悠远,不过须臾便朗声笑道:“皇叔的心意朕自然明白,朕也敬王爷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立即有内监上前将酒杯取走。

    湘南王重新落席,饮酒交谈声复起,李绩突然一撑椅臂起身朝殿前的台阶走去,行走间身躯微晃,透出几丝醉意,身后的内监连忙跟随左右。

    待站定,李绩含着笑意的声音对殿下道:“朕明日还要远行,今晚先行回宫休息,众卿还请随意。”

    殿下文武百官立即起身道:“臣等恭送皇上。”

    出了燕歌殿,有龙辇侯在殿外,李绩推开欲搀扶他的内监,径自往龙辇走去,步伐不复一丝醉态。

    回到寝宫时,李绩挥退近身侍卫,只余一屋子的宫人忙着添香倒水。

    李绩单手撑额坐在御案前,身边的内监窥了眼他的脸色,方躬着身子轻道:“皇上,方才沈统领托人来传话,说诸事已准备妥当,只等明日卯时自承南门起行。”

    “恩。”

    李绩只淡淡应了一声,依旧垂首不动,整个宫殿只剩下宫人行走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多时,宫人小心翼翼的将醒酒的清茶承至案上,随即躬身退至案边等候差遣。

    过了片刻,李绩随手拿了案上的奏折翻看,一边端起茶,杯盏方举到嘴边,一阵沁人的茶香随即扑鼻而来,恍惚中竟觉得好似在哪里闻过,轻啜一口,他将茶放置一旁,去拿纸镇上的笔,良久,李绩眼眸一动,猛然抬起头来。

    “你们都退下吧。”

    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正在低头忙着张罗的宫人得令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行礼告退,方才禀告的内监也跟随着宫人身后离去,待走至殿门时才敢起身去拉门环,抬头时正见书案前的李绩正襟危坐,殿内灯影扑朔,辨不清他的神情,只模糊的看见一名身着宫女服饰的人影立在李绩身侧,看清了这一层,内监识趣的将沉重的殿门合拢。

    说话的并不是李绩。

    一只冰冷的手自李绩背后披散的发丝下探至他的颈骨边,紧扣,力道极大,让人将欲喘不过气来,耳边渐渐能听到脉搏的跃动,似乎下一刻便会如绷紧的弦一样断开。

    李绩本有机会脱身,却因电光火石间的一个怔忪而失了先时,这样的失误,他自己也是未曾料到的。

    背后的人渐渐转过身来,李绩瞳孔微缩,凝视着灯光之下那人的面容,目光相触,那人脸上突然浮起一个轻舟过水般的微笑,道:“别来无恙。”

    千言外语最终不过如此,语气平淡,竟是好友相逢的泰然,让李绩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奇—这样的错觉只是片刻,李绩从不是一个能让人轻易看穿想法的人,很多事情即便他不明白也不会去问,不问便不会让人察觉出你的想法,于是他微侧了头,稍微缓解了滞待的呼吸,声音微哑道:“常言巾帼不让须眉,朕此刻才深知秦家子女皆非池中之物。”

    —书—“我并非有心隐瞒。”

    —网—算上御书房那次,这是秦颜第二模仿李绩的声音说话,事出有因不便言明,秦颜只装作认真道:“皇后自有母仪天下的威仪,凡事无须亲为,如今自食其力,应当四肢勤勉。”

    李绩素来稳重自持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不过眨眼便恢复了常态。

    秦颜微露疑惑道:“我从前留心过宫女的形容举止,还以为能够不被发觉。”

    李绩淡淡看她一眼,指着案上的墨砚道:“你已掩藏的足够好,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有些东西不是便不是,既无从所知,自是强求不来。”

    秦颜恍然大悟,她只知道用尽心思临摹宫人的举止言行,却不知道模仿的再像,身为下人的那份谦卑逢迎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就好比李绩在提笔时,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前去磨墨,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奴婢怎能不引人怀疑,而李绩做为君主,自然能轻易发现其中的破绽。

    秦颜不禁失笑:“是了,强求不得,我便是我,又何必再扮他人。”

    笑过后,秦颜心头突然泛起一阵茫然,我是我,那我又是谁?这么多年来,她究竟是在做谁?

    大殿中一时静默,书案上的烛火跃动几下。

    “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李绩突然开口,声音极轻,好似夜风吹过纱幔。

    没想到李绩会这么说,秦颜一时怔忪,低头去看他,见他唇色开始泛紫,手劲不自觉的松了松,良久才低道:“你不知道的尚有许多,而我却不能一样一样的说与你听。”

    李绩已经懂了秦颜的话,既明白昭示了自己别有目的,却又不会多做说明,比如她为何会模仿自己的声音来发号施令。

    “好。”

    李绩微微点头,双眼微阖,仿佛放弃了抗争,可多年来养成的直觉却让秦颜心中警铃大振,她五指蓦然收紧,却已是迟了,李绩目中精光大泄,左臂猛然向后一横抓住秦颜扣住他的右腕,旋即一个转身,扫向她的膝骨,身手之精要迅速着实令人惊叹。

    先机已失,自然落于下风,秦颜微愕之于,飞快的屈膝后翻,化去大半攻势,吃痛之余,手腕依旧被李绩抓住,颇有制肘,眼见李绩攻势再起,秦颜目光一狠,就着自身的重量朝殿中的梁柱撞去,此举不过是想借着冲撞解去双方牵制,自伤难免,但若对方及时放手,倒也避免了两伤的局面。

    目眩灯迷之中,李绩眸中一沉,突然松手,转而抓住了秦颜肩膀,将她向身后抛去,秦颜身体陡然疾转,她便就势旋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折腰而下,李绩忽觉一道利风迎面而来,下意识的侧首避让,手劲略松,秦颜见有机可乘,飞起一脚踹向李绩肩骨,只听到一声闷哼,两人重重跌落于地,牵制顿解。

    秦颜迅速起身稳定身型,抬眸时,李绩堪堪站定,玄衣墨发,衣饰微乱,却丝毫未损他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绩不动声色的看着秦颜,眸光幽暗,盛了几分焰色。

    “方才多谢了。”

    秦颜颔首,真心实意的道起谢来,就在此刻,她突然矮身横扫下摆,李绩冷笑一声,轻易避开,身形却没有了方才的敏捷,方收势的秦颜突然以手撑地,身体回翻一脚踹向李绩右肩,两次皆伤在同一处,此番竟轻易将李绩踹倒在地。

    李绩双唇紧抿,左手不自觉的捂在肩处,挣扎着起身,等站好时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可看着秦颜的目光丝毫未见松懈。

    秦颜见他面色苍白如纸,怔了怔道:“兵不厌诈,得罪了。”战场上为求胜利向来如此,若论身手她并无把握能制服李绩,为求速战速决,只得投机取巧,本不觉如何不妥,可见他痛,自己竟会这般难受。

    李绩突然轻笑两声,倒不是讽刺,只是因为秦颜的话和她面上认真到难以理解的神色,令他有一种无从发作的失力感。

    秦颜却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目光一敛,不发一语的来到李绩跟前,与此同时,一道袖风扑面而至,秦颜一惊,偏身错开数步,距离如此近,李绩已移至她身后,紧接着双膝一痛,秦颜已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绣银龙的袍摆未及离开,秦颜用力一拽,李绩下盘本就不稳,被拖着仰面倒下,一声重响中,秦颜忍痛一个翻挺,将李绩反压在了下面。

    后脑被重创,李绩剧痛中只觉得思绪混沌不堪,明明有许多事要做偏想不起是什么事,他努力抬眸去看前方,目中却是朦胧一片。

    见李绩目光涣散,仍是挣扎着要起来,秦颜只觉得胸口一阵锐痛,四肢几乎脱力,她一咬牙,双腿绞住李绩的双腿,一只手臂横压在他腰腹之间,另一只手则抵在了他的下颚,叫他无法动弹。

    秦颜伏在李绩胸前压抑着喘息,两人的发因为挣扎而纠结在一起,被汗沾湿贴在颈侧,冰凉如许,倒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

    心口痛的厉害,秦颜良久才直起身来,发丝凌乱,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然,却仍是扯出一丝微笑轻道:“既然要痛,你便陪我一起痛吧。”

    一滴液体落在李绩脸侧,拉回了李绩几许神志,他惊抬眼眸,秦颜的面目在逆光中无法分辨,只觉得压制他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大约是真的太疼了,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流泪。

    灯光晃眼,李绩微阖上眼,除了这天下,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什么能令他这般痛呢。

    抵住下颚的手突然松开,李绩一惊之下睁开双眼,冷冷道:“你做什么?”

    秦颜正在仔细解他缀满配饰的腰带,听他这样问便停手道:“脱你的衣服。”

    李绩冷哼一声笑道:“你一个女子,竟这般不知廉耻么。”

    “毕竟夫妻一场,又何必如此拘礼。”秦颜见李绩浑身颤抖,以为是他不适应所以紧张,便好心安抚道:“我只是脱下你的衣服,你不必紧张。”

    李绩被气的一时无言,不由捏紧指节怒笑道:“你的目的仅仅于此么?”

    见想法已被看穿,秦颜目光一动,竟现出几分冷酷来,她突然出手扣住李绩的下颚,捏紧,眼眉微挑笑道:“今日要了这龙袍,不如由我来做皇帝如何?”

    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李绩面色如常轻笑数声,秦颜还在疑惑,他却突然发难,秦颜冷不防挨了一拳,仍是压着李绩死死不放,本想用解下的腰带将他双手绑住,几次失手后,秦颜耐心渐失,一个利落的手刀劈下,李绩沉沉倒地。

    怔怔看了地上的人半晌,秦颜想到李绩为人极为严格自律,即便是穿衣,也是从里到外衣带结扣无一不严丝合缝,规矩齐整,容不得丝毫敷衍马虎,此刻的他却因为方才的打斗衣饰大乱,长发散了一地,与平日大相径庭。

    秦颜轻叹一声,缓缓去解他的衣衫,待除去外袍和中单时,秦颜这才发现他右肩那里渗出大片血迹,染红了白色的里衣。

    原来如此,他的伤到现在竟还未好,秦颜心中一痛,手下越发轻柔,将他微敞的衣襟仔细理好系严。

    大殿空阔,即便是夏天,夜里也是凉气逼人,秦颜将李绩抱在怀中,两个人就这般相依坐着,仅有彼此,仿佛这样就是一辈子,可秦颜知道这不是。

    你我如此相似,即便九死一生,你要做的事我又怎会阻你,不论做皇帝还是做夫妻,无非福难与共,你一个人走,我怎能放心,说我自不量力也罢,自作多情也罢,这一程,我陪你走。

    第六十四章

    卯时将至,出行的车马侯在承南门,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李绩早已上了马车,百官候在列道送行,临行前为防疏漏,沈椴再三检查了车马,确定无误后便到队伍前对领军的曹都尉道:“已检查稳妥,时辰将至,车马即刻便能启程。”

    曹都尉点点头,正要下令,却听见李绩的声音轻道:“沈椴何在?”

    沈椴本要退下,听李绩突然发话,不禁一怔,随即应道:“臣在。”

    不多时,李绩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若日后相见,倒希望能与你痛饮一番。”

    沈椴目中透出一丝疑惑,心下觉得异样的同时,沈椴突然想起上次李绩诏他谈话后邀他共饮一事,于是释然道:“臣还记得陛下说过,永安城里有家管竹居,那里的酒十分好喝,上次因公务在身臣未能奉陪,此番定会备好美酒,只等陛下凯旋归来,不醉无归。”

    车内良久沉默,沈椴正暗自奇怪,接着便听到有声音仿若自语道:“原来他还记得。”

    有别于李绩的低沉威严,像是久未说话后突然发声的暗哑,不等沈椴分辨明白,曹都尉突然前来询问道:“启禀圣上,吉时已至,是否可以启程?”

    李绩声音一凝,道:“出发。”

    一声令下,人马攒动,旌旗飘扬,司礼监大声高喊道:“百官退避,宫人行止——”

    众人纷纷退至列道,湘南王率领百官行礼,齐呼:“恭送陛下——”

    车队缓缓启动,李绩的马车路经一干大臣时,车帘的一角因风微微扬起,众人的余光尚能看到绣有飞龙的玄黑袍摆逶迤在脚下,不多时,车帘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容掩上,马车渐渐出了承南门。

    不知何故,骆尘今日起的极早,而皇帝出行一事他并不需要出席,无事可作,他只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不过没多久便被石桌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写着:“洗梅阁第九株梅树,多谢。”

    骆尘无声中微微一笑,目光温柔,他决定乘着这个机会去一趟洗梅阁。

    在第九株梅树下,骆尘挖出了两坛酒,还没有开封便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清香,若是擅饮之人闻了这香味定是难以忘怀,而骆尘不仅懂得喝酒,更懂得用药,有一种药香,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

    是一种馥郁中带着不详的味道,通常用来防止腐烂变质,那个时候他特意加大了这种药材的用量,用来掩饰其他药材所发出的气味,以及血腥。

    送那人回来的前一晚,他曾隔着木板向对方开玩笑道:“这一路千辛万苦送你荣归故里,可想好了拿什么来报答我?”

    久听不到动静,他疑心底下的小孔因放置难以通风,便将上面的木板移开少许,然后举起衣袖将房中微弱的光线遮去,以免刺伤对方久不见光线的双眼。

    倒不是晕了或睡了,而是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本来玩笑的心情突然烟消云散,他开始安静的等对方回话。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一字一顿轻道:“两坛佳酿如何?”声音又干又涩,他知道对方已经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仿佛被切中了要害,骆尘心中狠狠一窒,良久才笑了,似极为欢喜道:“你明知我这人一向好这杯中之物,能让你这般珍惜的美酒,我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那人听后眉头轻蹙,缓慢却坚定道:“秦鸿……身无长物,若有日后……粉身碎骨,定报答恩情……”

    这人便是这样,恩怨分明,爱恨决绝,欠了一个人,即便是赔上自己一辈子,也是在所不惜的。

    “果然是极好的酒,她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将酒抱在怀中,骆尘低叹一声,轻笑道:“这酒虽来的迟了些,但总比不到要好。”

    沈椴赶到郊外的时候,随行的人马已折损大半,三三两两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包扎伤口,四下一片狼籍,李绩所乘的马车损坏尤为严重,车厢四周插满了箭矢,更有许多穿过车幔,凌乱的钉在车厢四壁,而里面空无一人。

    领军的曹都尉一直忙着清理现场,乍见沈椴到来,急忙上前禀报道:“沈统领,我们的人马方出郊外便受到了大队人马的袭击,对方进攻迅速猛烈,我等誓死守卫,哪知乱战之中竟发现圣上早已不知所踪……”

    沈椴右手缓缓摩挲过车沿,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时状似无意放了下来,在听完曹都尉的话后,面色如常道:“我会再调派些人马过来,你们稍作休息后即刻启程前去吴蜀。”

    曹都尉一怔,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沈椴正视他道:“此事断不能声张,以免祸起有心之人兴风作浪,你且按我所言一切如常进行,我自会想办法查到陛下行踪。”

    曹都尉亦觉得事态严重,却又不敢妄做决定,以免惹祸上身。沈椴看出了他的想法,便接着道:“曹都尉请放心,如今皇上下落不明,我不过一个小小统领,怎敢独揽专大,朝中尚有湘南王,事关机密,我自会与王爷商量对策,若事后追究起责任,在场之人与王爷皆可为都尉作证,今日一切行为皆是出自在下之口。”

    此话一出,曹都尉果然再无顾虑,即刻应承下来,等沈椴安置妥当离去后,曹都尉回身去看他方才摸过的地方,只见车沿上有些深浅不一的小口子,想是激战时留下的,便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绩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的,整个房间不过一桌一榻,朴素至极。他身上已换了一身新衣,素白银丝单衣,衣襟袖口以百草纹镶边,外罩大袖烟青薄绸衫,连发上的头冠也被取下,仅用一只木簪简单挽了半头长发,除却重衣高冠,让他有些莫名的轻松,只是脑后仍隐隐作痛,倒提醒了他去寻这罪魁祸首。

    出了屋子,李绩才看清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山谷,屋子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