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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溟步光第5部分阅读


    森打开一瓶从苏联自带的伏特加,拧开盖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然后,他说:“我喝酒的时候,通常是只自己一个人的。”他的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透着一层冷漠,“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陆江津点点头,“我知道必须要离开了。”森的意思是下逐客令,这再也明白不过了。

    森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大口酒。不再看江津,也不再说话。

    “对不起,我今天惹您生气了。”陆江津道,“教官,晚安。”他轻轻地走出了森的房间。下楼后,再向森的房间望去,房间已经变得一片漆黑。陆江津反复回想当时的场景,仍然百思不解,喃喃自语道:“我今天究竟做错什么了?”

    (9)

    翌日上课时,森的性情已恢复如故。

    随着课程的深入推进,陆江津敏锐地察觉到,森的授课已不如先前流畅了。有时,讲着讲着,要停下来反复思索一阵,讲得小心翼翼,顾虑重重,一点都放不开;有时,本来讲得好好的,但突然之间就戛然而止而且永远也不讲它了;有时,他眉宇间突然露出或痛苦或狂躁之态。陆江津如坠五里云雾。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森,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天晚饭后,陆江津照例来到保密室。刚一进门他的心就猛地一跳,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双,正端坐在位置上。当他走近,李双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注视着他的到来。陆江津简要说了她走后这些天教学中发生的事情,李双对森的事也很奇怪,分析说他是不是想家了?或者,是在教导大队憋出病来了?于是李双产生了一个想法:“明天是周末,干脆,我们带森去爬长城吧。”陆江津顿时说好,“带他去散散心也好。”两人一拍即合,又讨论还约谁?陆江津说:“那把陶娜一块叫上吧。”李双说:“嗯,把姚大炮也叫上,正好给他们俩创造个机会。”陆江津摇头道:“还是别叫姚大炮了。”李双问为什么。“姚大炮根本不喜欢她,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们也别乱点鸳鸯谱了。”陆江津想起姚大炮还说喜欢李双,便不自然的笑笑。李双道:“咦,你的笑好怪。”陆江津正色道:“李双,咱俩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姚大炮和陶娜之间是没有可能的!真的,绝没有可能。因此,我们就不要再推波助澜了,陶娜已经很可怜了。”李双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江津,你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陆江津一笑,道:“我现在去约他们,你等我消息。”

    陆江津先到石景公寓三楼约好了陶娜。陶娜听说要去长城玩,当然高兴得了不得,立即就开始收拾行装。陆江津又快步来到四楼,敲开了森的门。进了门,和森寒暄了几句,看了一眼床头的小提琴,道:“教官,您似乎好几天没拉琴了吧?”森淡淡一笑。江津道:“您知道吗,我特别想听您拉琴。”森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江津摇摇头:“您想象过吗,在长城之颠拉琴,会是什么感觉?”森一愣:“你是说准备去爬长城?”江津微笑道:“明天,可以吗?”森想了想,点点头。江津道:“那您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去通知李双,还要回宿舍准备一下。”然后,转身便走。

    忽然,森在身后叫他道:“等一等。”江津回过头:“您还有事?”森轻声道:“你先把门关上。”江津依言把门关上。森道:“将门锁上。”陆江津心中十分诧异,不过依言又把门锁上,来到森的面前。

    森语调平缓的道:“前几天你问,有没有别的推进剂。我们苏联是没有。不过这几天我想起一件事来。我曾经看到过一份材料,是美国方面的导弹情报资料。这份材料显示,他们正在研制一种叫pj混肼的新型燃料,用来发射导弹。pj混肼是一种还原性极强的化学材料,因此这种燃料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这情报资料不一定准,我没有详细考证过,也没有见过pj混肼这种东西,仅供你参考。”他顿了顿,“谨记,这不是教学内容。道听途说的东西,也不要往你的记录本里记,以免将来害人害已。”

    陆江津向森表示了感谢,然后离开了石景公寓。他从哪里能尽快弄到一本化学资料书呢,pj混肼陆江津还是第一次听到,在化学这个领域,他几乎还是个门外汉。;

    第二章 玄机难测(10-11)

    (10)

    第二天一早,陆江津、森、陶娜、李双四个人就向长城进发了,森果真背着小提琴。森对柴可夫斯基特别钟情,一路上,他的话题都没有离开过柴可夫斯基,他动情地讲他的故事,他的才华,他的伟大,他的不朽。当说到柴可夫斯基写出了一生中最得意的一部作品《第六(悲怆)交响曲》后不久,就与世长辞时,森的眼睛里竟泛起一层泪光。森用一种饱含咏叹的语调概括柴可夫斯基的这部杰作:“这部作品旨在描写人生的恐怖、绝望、失败、灭亡,充满了悲情se彩,他揭示了一个永恒的真理――死亡是绝对的、无可避免的,而生活中的所有欢乐都是转瞬即逝。柴可夫斯基把俄罗斯民族灵魂里的沧桑、悲情渲染得淋漓尽致。”

    从北京西直门开往八达岭的火车拖着一尾厚重的白烟,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爬行,低矮逼仄的天空里暮云重重。森心有所感地望了望窗外,又说:“柴可夫斯基就是坐在火车上构思出了这部伟大的作品,他说在构思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地潸然泪下。我理解柴可夫斯基这首曲子想表达的是,生命无常,欢乐短暂,人生总是苦难深重,是为悲怆!是的,就在他亲自指挥《悲怆》第一次演出后几天,就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人世。所以,有人说是因为他把人生揭示得过于深刻,使这部作品蕴藏了一种魔力,它的离世,正是受到了这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陶娜的眉间掠过一层淡淡的阴影,忧伤的目光陷入一片低垂之中。她刚才一直在无所事事地翻一本叫《北京名胜游览地图》的小画册。

    李双笑道:“森,咱们今天出来玩,就要高高兴兴的,别说这些生啊死的。呀,你们快看,长城到了!”

    几人顺着李双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灰色的城墙在峰峦之颠遒劲起伏,车上的旅客也发出一片欢呼。几人心情顿时大好,望着越来越近的长城,感受到了它古老而深沉的呼吸。

    下了车,就有不少人围拢过来要和森、陶娜合影留念。然后,四人爬上了长城。站在长城上极目远眺,苍峦起伏,乾坤莽莽。雄伟的长城从脚下向远方依山傍势的蜿蜒,有如一条灰色的巨龙。除了在苏联的杂志上见过长城介绍和零星的照片,森和陶娜都是第一次和长城亲密接触。此时,身临其境地站在长城上,这两人都震撼地张大了的,不仅仅是嘴巴和眼睛,还有血管。陶娜梦呓般伏在城墙上,摩挲着被千百年风沙磨砺侵蚀却仍然保持冷傲和坚硬的古老城砖,又悠然回味起李双给她讲过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身子竟在轻轻颤抖。

    森激动地说出一句极其武断的话:“你们中国人能建长城,就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他侃侃的道:“当人们站在圣彼得堡的桥上,总是要震惊的说:这个地方怎么能建起一座城市呢?当年,全俄罗斯人民都反对将首都建在那片沼泽地,但意志力惊人的彼得大帝一声令下,命令各地方禁止用石头盖房子,把全俄罗斯所有的石头运到那里当地基,并组织起十万工匠去修建圣彼得堡,于是,一座具有世界意义的城市在沼泽中拔地而起!我原以为,只有圣彼得堡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人类杰作,然而站在长城上,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李双道:“俄国的彼得大帝和清朝的康熙大帝,都可以称得上是震古烁今的一代帝王。而且,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生活在十七世纪与十八世纪之交;登基都很早,康熙八岁,彼得十岁;都有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率领各自的国家进入到最鼎盛局面;都是全能型皇帝,康熙贯通多门自然科学,彼得也精通十二种手艺……还有很多很多,但不同的是,康熙最终也没有超脱封建制度的藩篱,尽管他开创了一代盛世王朝,但闭关锁国,与欧洲工业革命失之交臂,成为封建专制社会最后一抹落日的余辉;而彼得审时度势,推行全盘西化,迅速走上了近代化道路,使俄罗斯雄踞欧亚大陆。连马克思都说:这真是一种任何诗人想也不敢想的奇异的对联式悲歌!”

    陶娜好奇的问:“噢,那他们俩认识吗?”

    李双一笑:“面肯定是没见过的,但交过一次手,就是发生在中俄边境的雅克萨之战。”

    陶娜更好奇:“谁赢了?”

    李双道:“二十多岁的康熙赢了,那时彼得还小只有十四岁,而且刚刚当上沙皇,实权掌握在摄政王也就是他姐姐索菲亚的手里。这次战争过后,中俄两国就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陆江津却暗想,彼得大帝修建圣彼得堡是为了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并构筑通向欧洲海上贸易的通道,透露了沙皇称霸欧洲的野心,是基于一种战略进攻;而中国的皇帝们修建万里长城,却是为了防止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是基于一种战略防御。不知这是否正暗合了两个民族的性格呢?

    李双指着远处说,咱们使劲往那边爬呀。森说,对,爬到最高处。几人心无旁顾,加快速度向远处爬去。身后的游客望而却步,逐渐稀少起来。再爬一会,身后已空无一人。四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喘息片刻后,陆江津大喊了声“咱们继续爬呀,一鼓作气!”几人又爬起来。此时长城已接近最高处,异常陡峭,几人手脚并用,牵着手互相又拉又推才能继续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四人心情大畅,兴奋得哈哈大笑,陶娜累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垛口上,残破的城砖昭示着历史的古老和沧桑。北风正劲,沙尘扑面,把他们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头发象一丛疯狂摇摆的野草。几人站在垛口上,极目远眺,长城寥廓而苍凉,天地如此博大,不禁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李双高声道:“今天来对了,这个季节的长城最值得看!”

    陶娜道:“春天是不是会更好?有绿树,有花,也没这么大风。”

    李双摇摇头,“春暖花开的时候,长城掩映在绿树红花的怀抱之中,秀气感有余,沧桑感不足;千里冰封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长城了。而这个时节,四处残败,地老天荒,大地象战场上男人那被击打得鲜血淋淋的肌肤。”李双越说越高亢,在大风中,李双的神态活象一个将军在指点江山,又象一位诗人在动情吟咏:“沙尘弥漫了你的视线,狂风吹散了一切喧嚣的声音,让你忘记了时空的坐标。此时的长城象什么?象鲜血淋淋的男人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青筋和血脉!这才是真长城!真的长城,就是男人,就是伤痕累累但血还在汹涌地奔腾的男人!”

    几人拼命鼓起掌来。森已经将小提琴支在肩上,琴弓随意地滑向琴弦,几个音符喷薄而出,象暴雨到来前洒落的几个大雨滴。

    李双问:“森,你要拉什么曲子?”

    “在伟大的长城上,此情此景,我还能拉别的吗?当然是《悲怆》!”

    李双摇着头,高喊:“这首曲子太悲情了,你拉贝多芬的《命运》吧!”

    森挺拔的身躯仿佛跪立在古道上的一名圣徒:“我感觉正攀越在千万年的历史中,我听到了柴可夫斯基召唤的声音,我必须服从他的指引。”

    琴声叩开了悲怆之门,叩开了风沙混沌,一种旷古的悲情激越在古老的城墙上!风在呜咽,长城在连绵,琴声,雄浑而悲壮。陆江津、陶娜、李双都静静地听着,在如泣如诉的琴声中,风吹得他们的身躯摇摇晃晃,而他们却恍然觉得是长城在奔流不息,而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陆江津想起一个叫陈子昂的诗人在《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陆江津在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古时候的幽州台就在今天的北京市区。感念万千间,陆江津眼里突然涌上了一层泪水。他向李双望去,只见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远方,定定的望着,不知因为什么出神?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去,把李双的手握住,温暖的握住。

    (11)

    从长城游玩回来后,森的情绪果然有所改观。但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天。李双又从教导大队消失了,陆江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还是经常去森的宿舍,听他拉会琴,陪他说会话。他一直记挂着要请森吃次饭。不过,他至今还没有付诸行动。因为,他没有钱,没有自己的钱,马主任虽然给了他钱,但那不是他自己的。他要用自己的钱,干干净净、不怀动机的请他,只是吃饭,没有别的。应该又快发工资了,他期待着这一天。还好,森的情绪没有持续恶化下去,停留在了一种被陆江津称为“复杂难解”的固定状态上。

    对于陆江津问及的教学上的疑问,森总会一丝不苟的解答。当然,也有不解答的。只要他在一个问题上有意缄默起来,陆江津便不再问,也从不再提。不过这段时间,森倒是经常提及美国,显然他的一些见解或知识来自美国方面的导弹情报资料。每每这时,森都要郑重强调,这是美国的,道听途说的。对森治学之严谨,陆江津深为感佩。这几天陆江津一直在钻研pj混肼,并从理论上论证了这种新型燃料蕴藏的巨大潜力。因此陆江津毫不怀疑,即便森道听途说自美国的,也弥足珍贵。

    教学测试如期举行。当陆江津拿到卷子,高兴不已。考题的内容,这些天他们组都复习到了,每个人都可得高分!陆江津做得很快。最后一个题是道论述题,“论s-2导弹推进剂的优劣和改进思路”,当然也不在话下,行云流水般就答完了。;

    第二章 玄机难测(12)

    (12)

    考试完了后,就发生了一件怪事。苏联专家一个个变得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教学上也是浮皮潦草,甚至明显地敷衍了事。中国学员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莫非中苏两国之间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说,不会啊,苏联马上举行十月革命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活动,毛主席都亲自去苏联了!咦,那可就不明白了,倒底是为什么呢?莫非苏联专家们被集体被下药了?一时众说纷纭。

    陆江津当然也注意到了这反常的状态。这天去找森时,但森房门紧锁。他突然想起,今晚有舞会呢。便兴冲冲的来到舞厅,舞厅里,音乐空旷地响着,人稀稀拉拉的,比往常少了许多,苏联专家更是寥寥无几。陆江津找了一圈,没找到森,却看到了陶娜,问她森来过没有?陶娜说:“教官们都去教务办公室开会了,他应该也去了吧。”

    陆江津来到教务办公室,远远地看见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老莫站在前面讲话,但隔得太远,听不见他说什么。门口站着两个苏联教务办公室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闲谈,却不时打量着四周,似乎在放哨。陆江津远远地避开了,按照保密“十不该”,这种情形自然就适用于“不该听的不听”了。他寻思,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正迷迷糊糊地走着,听见有人低声叫他,声音十分熟悉。陆江津循声望去,只见李双在远处向他招手。陆江津快步走过去。李双道:“走,有事和你说。”

    李双带着陆江津来到大操场上,一直走到操场的中央。李双定睛向四周搜索巡视了一番,确信没有别人,才对江津道:“出事了。”陆江津失声道:“什么事?”李双说:“是考试引起的。”陆江津疑惑的道:“考试?难道我们考得不好?”李双苦笑道:“不是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考得太好了。”陆江津更加疑惑:“那……我就不懂了。”李双道:“其实,这件事迟早要发生的,跟考不考试没关系。”

    李双沉吟片刻,望着深邃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的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