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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如意第3部分阅读

    霁威心一凉,皇后果真要将他赶离皇宫,好让自己的儿子稳坐龙椅。

    “儿臣想知道,若有人要儿臣死,皇额娘会出手救儿臣吗?”他目光如炬,瞬也不瞬地盯住嘉惠皇后的眼睛。

    她的亲生儿子要杀她的养子,她会冷眼旁观吗?

    “孩子,身在皇宫,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嘉惠皇后脸色惨白,走上来轻轻握住他的手,禁不住潸然泪下。“霁威,你要知道,额娘无法顾全你……那也是……不得已的……”

    “身不由己?”霁威冷笑两声,用力抽回手,陌生地盯着她。“一句身不由己就能摧毁你我之间的母子情分?一句身不由己就能让你冷眼旁观的送我下地狱?身不由己?哈哈!”

    嘉惠皇后震惊得浑身战栗,翕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儿臣实在不愿相信皇额娘这些年来待我的好原都是虚假,宁愿相信皇额娘是基于一片宽厚仁和之心抚养儿臣,对儿臣的嘘寒问暖也都不假。”霁威顿了顿,内心的伤痛倏忽而至,他再也藏不住激动的情绪,悲愤地大喊:“皇额娘,告诉我,您对我的好都不是在演戏!”

    “霁威……”嘉惠皇后泪流满面,泣道。“皇额娘抚育你原先就是一场戏,只是到了最后却假戏真作了,霁威,你虽不是皇额娘亲生,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皇额娘爱你之心绝不少于霁善。”

    霁威深抽一口气,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他似乎不该再对皇额娘苦苦相逼了,心里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悲伤。

    “皇额娘,儿臣什么都不奢求,只希望能像平常百姓家那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话还未完,就忽然听见宫外传来激烈的厮杀声。

    “七爷,有伏兵,快走哇!”

    听见罗烈的狂喊声,霁威脸色陡变,正要朝外走时,一个森冷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站住,哪里你都别想去。”

    霁威猛然回头,看见霁善阴冷地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嘉惠皇后大惊失色,急忙以身护住霁威。

    “霁善,他是你的弟弟,莫要伤害他!”

    “皇额娘,我不是要伤他,伤他会留下后患,我可没那么傻,我是要杀了他!”霁善两眼闪着寒光,恶狠狠地举剑朝霁威劈头砍下。

    霁威大惊,飞快闪身倒退,撞翻了身后的花瓶摆设,惊险地躲过凌厉致命的一剑。

    “霁善,住手!”嘉惠皇后惊声大喊。

    “皇额娘闪开,我不杀他,日后他必会杀我!”霁善挥剑追着霁威乱斩乱劈。

    霁威矫捷地躲闪凌乱的剑招,忽见嘉惠皇后冲入他们之间,为了保护她不受利剑砍伤,他心急地用力推开她,这一推分了神,剑锋逼近他的咽喉,再敏捷也逃不过这一剑了!

    鲜血迸射,激烈的疼痛令他神智昏盲,几乎晕厥。

    “霁威——”

    他听见嘉惠皇后凄厉的哭号声,不知道这一剑砍中了自己什么地方?只迷迷糊糊地看见胸前的衣襟迅速染红了鲜血,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他支撑不住,软软伏倒在地,神智渐失,隐隐约约看见满身鲜血的罗烈挥刀冲进来,及时挡住霁善意欲再刺向他的一剑。

    可怕的黑暗迅速淹没了他。

    昏迷前,他脑中闪过一念——莫非,他没有真命天子的命?

    第四章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凛冽,积雪遍野;大地万物都在寒冷的冬夜中彻底冰封住。

    一座规模不大的城隍庙盖在土坡旁,被漫天风雪吹拂得瑟瑟颤抖。

    城隍庙内的神龛前蜷缩着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裹着一件沾满雪泥的厚棉袍,紧挨着熊熊的炭火盆呵气取暖,在她瘦削苍白的脸上,看得出饱受饥寒交迫的痕迹。

    她,便是科尔沁部公主桑朵那。

    科尔沁在蒙古草原中是较弱小的一个部盟,时常受到日益强大的喀喇罕部族威胁,大小争斗不断,就在十天前的夜里,科尔沁终于不敌,被喀喇罕歼灭吞并了。

    桑朵那在双亲以死抵挡之下逃出了尸横遍野的草原,往南逃到了这座废弃的城隍庙里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风雪。

    风雪交加地连下了五日,桑朵那并没有带多少干粮在身上,干粮很快吃尽,她整整两日没有东西下肚,饿得浑身虚软,思绪混沌,倘若这场大风雪再不止息,她恐怕也难逃一死了。

    听着呜呜的风声和沙沙的落雪声,饥寒交迫的桑朵那忍不住泪如泉涌。

    “早知道会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死在这里,还不如不逃,和父汗与族人同归于尽,走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偏偏孤身一人逃到了这座荒废的城隍庙里,若是冻饿死了,只怕神不知鬼也不觉。”

    她喃喃地自语,目光缓缓转向了屋顶,仿佛望得很远很远,恍惚迷离间,若有似无地听见了好似额娘轻柔、哀伤的吟唱声,自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

    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

    空旷凄清的雪野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轮辘辘声。

    一行二十余骑的大内带刀侍卫,个个都像雪俑般护卫着马车,马车后紧跟着一辆骡车,在积雪颇深的旷野中艰难地行进着。

    领在最前方的御前四品侍卫罗烈忽然勒住了缰绳,回头朝马车高声喊道:“请瑜皇贵妃示下,此处方圆十里内没有驿站,前面有座城隍庙,今儿晚上要不要在那儿留宿?”

    马车的车帘缓缓掀起一角,微露出一张颦眉蹙宇的绝色容颜,目光担忧地仰视着昏暗的天空,再望向阴暗萧索的城隍庙。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再这么走下去,人和牲畜都受不了,可是……”瑜皇贵妃眸光忧惧地望了身侧一眼。“若不继续赶路,怕扎克图很快就会追上来,霁威,你说该怎么办好?”

    “皇额娘,”马车帘后传出虚弱的少年嗓音。“下这么大的雪,扎克图就算想追上来也不容易,儿臣以为歇息一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让大伙儿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走吧。”

    身心俱疲的侍卫们一听,个个精神为之一振,暗地里都松了口气。

    “也好,七爷既然这么说,你们就照办吧。”瑜皇贵妃缓缓放下车帘,隐住了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绝美容颜。

    “是。”

    罗烈接旨,遂高扬马鞭,指向一列侍卫发令。“穆里,你先带几个人进城隍庙里安排一下,庙里面如有人则命他们回避,若是废弃没有香火就打扫干净,先生火取暖,快!”

    五、六名侍卫应声,连忙策马朝寺庙飞驰而去。

    当大队马车缓缓踏着雪泥走到城隍庙前停下时,残破的纸已然透出温暖殷红的火光了。

    “地面湿滑,请皇贵妃、七爷小心行走。”

    罗烈小心翼翼地将马车内的瑜皇贵妃先接下车,再谨慎地避开霁威受伤的右侧,以身当支柱,撑着他的左身慢慢地下车。

    霁威在罗烈的撑扶下缓缓站稳身子,他将脸微仰起来,慢慢地扫视着周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半破半旧的城隍庙。

    大殿内透出的火光,将他似雪雕般苍白的脸孔映出了淡淡血色,尽管身上穿着粗衣棉袍,也掩饰不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藏不住他不凡的出身。

    “七爷,您挺得住吗?”虽然先帝遗诏上已明确写出帝位继任人是霁威,但出逃的这段期间内,霁威严厉警告所有人只许喊他七爷,不许称呼皇上。

    “可以。”霁威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肩胛处的伤口,所幸霁善那一剑伤得并不深,加上他还年轻,复元能力很强,伤处已不若先前那般痛楚了。

    尾随在马车后的骡车此时也停住了,从车篷里钻出来两个年纪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紧跟在瑜皇贵妃和霁威身侧侍候着。

    就在一行人准备进庙时,一名侍卫忽然从大殿内疾步冲出来。

    “大人,神龛前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看样子八成是要饿死了。”

    罗烈一听,旋即回身禀道:“皇贵妃,七爷请稍待一会儿再进殿,奴才先进去看个究竟,免沾了晦气。”

    “一个小姑娘就快饿死了,救人要紧,还管什么晦气不晦气。”瑜皇贵妃秀眉轻蹙,不悦地冷哼一声,回头吩咐两名小宫女。“荣儿、寿儿,你们赶紧进去瞧瞧那个小姑娘,若是还活着,就拿些干粮喂给她吃。”

    “奴才知道了。”荣儿、寿儿两个丫头快步奔进大殿。

    “霁威,你的伤还未愈,不可吹风,咱们快进去吧,这风刮得脸疼。”瑜皇贵妃扶着霁威的手,慢慢朝大殿迈步。

    罗烈拧起了眉,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硬着头皮低声禀道:“皇贵妃,眼下咱们身边干粮剩下不多了,要再让那个小姑娘分了去,仅存的干粮实在很难维持到下一个市镇……”

    瑜皇贵妃止步,明眸微怒,斜睨着罗烈。

    “你的意思是咱们该见死不救喽,我和七爷会落到出逃这步田地,正是因为满朝百官有太多人见死不救,我最恨这种人了!”

    罗烈闻言大惊失色,一张脸变得煞白,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如实禀报为的是怕饿着了主子,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先皇将护卫皇贵妃和七爷的重责大任交给奴才,奴才一直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就怕出半点错,愧对先皇所托呀……”说到这里,连日来承受的沉重压力令他不禁哽咽起来。

    “不就是救个小姑娘嘛,你这是怎么了?”瑜皇贵妃叹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惆怅与伤感。

    “皇额娘,身为御前侍卫,罗烈的顾忌并没有错,眼前这种情况下,原是不该救下那个小姑娘。”霁威淡淡地说道。

    瑜皇贵妃一阵愕然,怔怔望着他。

    “皇额娘现在大发善心救活那个小姑娘,也不过是让她多活几个时辰罢了,咱们明儿一走,她还不是只有饿死一条路,若想让她在人世间多活个几日,咱们就得把身边所有的干粮都留给她,但却可能因此赔上更多人的性命,救活她有何意义呢?皇额娘如今已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罗烈自然清楚该如何作出取舍,不让命如蝼蚁的小姑娘从皇贵妃嘴边抢食是很理所当然的,皇额娘若因此事斥责罗烈,也未免太感情用事了一点。”霁威神情漠然地说着,苍白的面容更衬得他那双黑眸深邃幽冷,几乎测不出半点温度来。

    瑜皇贵妃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怎会听不出霁威这番话里隐含的讥刺与无情,她心如雪亮,明白这是因为他将嘉惠皇后之死归咎于她的缘故。

    那夜宫变,霁善差点杀死霁威,幸好罗烈和扑善营侍卫及时赶到,救下已受重伤的霁威,一行人护着他逃到了她的寝宫,火速止血疗伤后,片刻未停地乘马车逃出皇宫。

    当时,若不是因为嘉惠皇后突然举刀自刎,罗烈才能抢在霁善恐慌得失了方寸时惊险地救出霁威。

    她很感激嘉惠皇后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性命救下霁威,可是在霁威苏醒得知此事后,悲愤交集,面对她时的神色较从前更为冷峻,目光也更加鄙夷了,看起来倒像是把那股怨恨迁到她的身上来。

    想着想着,一阵委屈泉涌了上来,她眼中闪出泪花,几句想为自己辩驳的话哽在喉咙口吞吐不得,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霁威明白嘉惠皇后的死与她无关。

    “霁威……”她凄然地望着他,很想对他说,若要她牺牲生命去救他,她也会毫不迟疑去做的。

    霁威轻蔑地甩开她的手,别开脸不看她,迳自走进大殿。

    在他的心里,她是一个善用手段迷惑父皇,觊觎后位,一心贪恋富贵荣华的女子,永远无法和他心目中贤慧并舍命救他的嘉惠皇后相比。

    小宫女荣儿这时从大殿内急奔而出。

    “七爷,瑜主儿,那小姑娘还活着呢!”她飞快地禀道。

    霁威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走进大殿。

    “是吗?一道进去瞧瞧。”瑜皇贵妃落寞地搭着荣儿的手,缓步朝大殿走去。

    一走进大殿,霁威就看见几个侍卫围在神龛前,审视着蜷缩得像只虾子的少女。

    “光在那里看,是想看着她死吗?还不把她带到火堆旁取暖。”他淡淡吩咐,迳自在火堆前摆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一牵动,伤处痛得令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是。”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把少女边拖边抬到火堆旁。

    霁威垂眸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少女,她那张苍白似雪的脸孔沾染了不少泥灰,两颊有明显的冻伤,但仍可看出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女,再看到她拖到腰间的两条乌黑长辫子时,他忽然掉入一种熟悉的茫然中,仿佛似曾相识。

    瑜皇贵妃这时走进大殿里,她直接走到少女身旁,蹲下身仔细地打量她。

    “咦!”她突然低呼一声。“这是……这可是朵儿?”

    霁威怔了怔,再只看一眼,果然没错,这少女居然是桑朵那!

    “快、快!荣儿、寿儿,去熬些热汤来!”瑜皇贵妃惶急地喊、一面捧起桑朵那冻僵的手摩擦着。

    桑朵那?她怎么会在这里?霁威疑惑地揣想着。

    “朵儿,朵儿,快醒醒,我是姨母呀!”瑜皇贵妃轻拍着她的脸颊低唤。

    霁威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座城隍庙离科尔沁草原很远,桑朵那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科尔沁部盟出事了。

    “皇额娘,如果我猜得没错,科尔沁应该是被喀喇罕袭击,桑朵那恐怕是逃命到这里来的。”霁威微蹙着眉说道。

    瑜皇贵妃一听,脑中轰地一响,整个人惊得站起来,脸色惨变。

    “科尔沁出事,那仪凤必然是凶多吉少了。”她沉痛昏乱地低嚷。

    霁威咬了咬牙,他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宫变,想不到桑朵那也遭遇了与他类似的痛苦,两人都同时失去挚爱的双亲,对她油然而生了同病相怜的同情。

    “朵儿、朵儿,来,把嘴张开,喝些热汤。”

    他看见皇额娘从宫女手里接过热汤,抱着桑朵那靠在胸前,亲自一口一口地喂她喝。

    桑朵那喝了几口,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有了些许血色。

    “父汗……额娘……快逃啊……”桑朵那喃喃呓语着。

    “朵儿,我是姨母,快醒一醒!”瑜皇贵妃在她耳际柔声呼唤。

    桑朵那的长睫微微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误把瑜皇贵妃焦急、怜惜的眼神看成了自己的额娘。

    “是额娘吗?我刚刚作了噩梦,好可怕……”她虚弱地说,本能地往瑜皇贵妃的怀里倚偎。

    瑜皇贵妃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种天性的母爱,这是她生下霁威以后,第一次有了被当成母亲需要、依靠的感觉。

    “乖,不怕,额娘在这儿,不怕喔……”她不由自主地把桑朵那当成了霁威的影子,当成了自己的骨肉,温柔地拍抚她、轻哄地,在这一刻,感觉着为人母亲那种温馨丰厚的幸福。

    霁威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她总是容颜忧伤,眼眸怯惧,他从未看过她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她那么幸福地、爱怜地拥着桑朵那,看起来比对他的感觉亲上了许多。

    这么一想,心便突然抽紧了,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瑜皇贵妃和桑朵那身上,大殿静悄悄的,除了柴火发出的“吱剥”声,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来。

    桑朵那昏睡得很不安稳,她不停地发出呓语,不停地哭嚷。

    “父汗……额娘……我不逃……我们死在一起……”

    “额娘,你在哪儿呀……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瑜皇贵妃听着这些呓语,既心痛又怜惜不已,她细心地帮她拭净脸上的泥灰,喂她喝汤水,温柔地抚慰她。

    坐在一旁让荣儿、寿儿换药的霁威,表情生冷地看着她们,几簇火星子在他瞳中跳动,一种将要发作的情绪已酝酿到了边缘。

    他也受了伤,而她却只顾着照料桑朵那,对他视而不见。

    荣儿在缠里药布时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他瑟缩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笨手笨脚的,走开!谁都不许再碰我!”他无来由火起,伸手把荣儿、寿儿挥开。

    “奴才手笨,奴才该死!”荣儿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