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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2部分阅读

    表现,便是大力复原这片大陆上曾经有过的各种节日,譬如今日便是祭祀水神的寒水节,以求水神保佑吴国,今年不会遭逢大旱。

    礼部尚书王粲半夜便出了府,坐上官轿往皇城而去,然后与一众大臣陪着老皇帝去上京城南郊祭神,在初夏的日头下忙活一整天,直到月上树梢才回府歇息。

    回府之后草草用过饭,他将王石喊到了书房中,询问席先生离去的细节,然后又交待再过半个月便是大考之期,嘱咐王石要静心温书,争取能考个好名次,不要辱了王家书香门第的门楣。

    王石沉默地应下,沉默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王粲今年五十一岁,在王石的记忆中,古地球上有个说法叫做知天命,大抵意思是指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能看开,顺势而为,不会逆天而行。王石看着父亲略显疲倦的眉眼,想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态度,内心如往常一样泛起诸多不解。

    “前三次会考,我知道你留有后手,最多只表露出一半的水准,这是为什么?”王粲为王石的课业请来了席先生,还有上京城经书大家柳瀚文,自然对他的真实水准十分了解。他将手臂搭在扶手上,靠在太师椅里打量着自己的二儿子,想从他年轻的面庞上找到一些自己需要的答案。

    这个问题很简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直指本心,王粲就是想看看自己儿子的心,这个沉稳得不像话的儿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石平静地回答,迎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清明的目光。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考虑的却是如此深远”,王尚书面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微微摇头说道:“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对于这位秉持古礼持身甚正的尚书大人,王石一直以来都看不透他的心思。这些年从表面上看,他对王石非常好,而且从不胡乱干涉自己的生活。可王石心里很清楚,这种优待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甚至很多时候,他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儿子。

    王石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看到一点光亮,暂时却抓不住事实的关键,忍不住微微抬高声音说道:“那父亲认为我为什么那么做?”

    这话就有些无礼,但王粲不以为杵,只是沉思说道:“富贵闲人这个身份虽好,但不是立身的根本。要知道你现在能拥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咱们府门前挂的匾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谁还给你这个条件,让你继续悠闲地做个富贵闲人?”

    王石心头微震,聪明如他又怎么听不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摇头说道:“即便父亲将来辞官不做,还有大哥在朝中做事,他如今已是工部员外郎,颇受上面赏识,而且大哥性情沉稳,很少犯错,我不觉得他会遇到太大的坎坷。”

    王粲一贯温和的面庞上露出微嘲神色,轻声叹道:“既然不会遇到太大的坎坷,又怎能平步青云?”

    这句话很矛盾,可王石偏偏就听懂了,沉默半晌方道:“最近宫里不是传出消息,说皇帝陛下属意您来接替同文阁大学士的位置?”

    王粲双眼微眯道:“你可知道,这次三年一轮的大考,圣上已经命我来做主考官?”

    在这小小书房内,今夜王石受到太多的震撼,尤其是父亲这句话表露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太多的心思。如果王尚书真的是这届大考的主考官,那他就是这一批学子的老师,将来在朝中会拥有很多得力的门生,也正因如此,为了平衡朝中的局势,皇帝绝对不会让他入阁成为大学士。

    王石对朝政并不怎么关心,却也知道如今的吴国朝堂上,六部之上还有两省,门下省负责替皇帝草拟诏书政令,中书省负责审核门下省的决议,两省各由三学士负责。而同文阁大学士历来都是门下省的首脑,在如此情况下,皇帝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治下有这样一个可能成为权臣的出现。

    王粲轻声说道:“我已经打探清楚,那个消息并不是圣上的心意,而是有人故意谣传出宫。”

    王石心神一凝,冷声说道:“看来是有人一心想将父亲架在火堆上。”

    王粲赞许地看他一眼,点头说道:“老夫为官三十年,什么样的风浪不曾见过?这些宵小手段自然难不倒我,我考虑的是王家这块匾额不会被人砸掉。毕竟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恨不得我早点去死,偏偏我活的很硬朗。那些人对我没办法,所以我死之后,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搞垮王家,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你的兄长性情太过刚正,也许是为父这些年管教得太严,让他变得愈发迂腐不堪,如此虽然不会犯错,在官场上却很难走得更远。你这孩子平时不动声色,但我清楚你的性情,也知道你极有主见,以后这王家还是要靠你的。”

    王石记得很清楚,五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跟自己如此坦白直接地长谈,可安坐在太师椅内的中年男人不会懂,王石如此贪恋平静自在的生活,绝对不是因为韬光养晦,更不是为了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答案其实很简单,这块不请自来降临在这世界的石头,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一些问题。

    在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前,他很难对以后的生活下一个决断。

    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做最后的尝试:“可是父亲如今正值春秋鼎盛,何必担心那些遥远的问题?”

    王粲沉声说道:“我的身子骨自然还很硬朗,可龙椅上的那位就不一定了。”

    王石惊道:“难道皇帝陛下不行了?”

    他说的话露骨且无畏,但在这书房之内,一个是来自异世界的过客,一个是屹立朝堂三十年不倒的老官,自然不会有太敏感的反应。

    王粲摇头说道:“现在还没有那种迹象,不过圣上已经年过六十,近年来已经流露出老态,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王石心中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既然皇帝快去另外一个世界了,那随之而来的便是最重要的问题:不知他百年之后,谁来接手那把椅子?

    想到这里,王石在心里叹口气,开口说道:“那父亲希望我做些什么?”

    聊到此时,王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欣慰的神情,轻声说道:“为父不会把你推到火堆里去,只是希望这次大考你能全力发挥,至少也要名列三甲。”

    看来他是准备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铺路,王石心里依然生出一丝抗拒的意味,皱眉说道:“这是您的选择,但不是我的选择。”

    这句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年轻挺拔的身躯笔直地站立在书桌前,那两道修长的浓眉下有双眼神坚定的眸子。王粲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发怒,仿佛他很能理解王石这种看似大逆不道的言论,微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选择,否则你也不会安静地在小院内待了五年。可你终究是王家的一份子,你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以礼待之的冬儿,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五百来口,你有必要做些什么,而不是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

    长久的沉默,王石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般站在书房里,回味着王粲轻柔的话语。抛开某些隐晦的暗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说得很对,他虽然是个过客,却也是一个有感情的过客,不是那些没有人性的机械公敌。

    王粲望着他的眼神平和,不急不躁地等着他的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但王石终究无法拗过自己心里某些准则,抬眼沉声说道:“我答应你。”

    王粲点头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另外,我有一些东西给你,已经让冬儿拿到小院去,你有时间便看看。”

    王石应下,然后请安告退,离开这间狭小的凝重的书房。

    回去的路上,王石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和父亲对他的要求无关,而是一个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方才在书房中他没有注意,此时回想起来才发现今天王尚书很奇怪。两人在交谈时,王尚书一直温言细语,哪怕他几次说出很不恭敬的话,对方也没表现出一丝怒气,始终都是极有耐心地应对,而且他对王石的态度,根本就不像是对儿子,更像是对待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

    想到这一点,王石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回到小院后,王石依然想不明白,只好暂时将其放在脑后。因为这些事的原因,他也没有了和小侍女调笑的心情。匆匆漱洗过后,在冬儿的服侍下宽衣入睡,这一晚他都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中,一会瞧见王尚书对自己温言劝慰,一会又看见席先生满身血污,还有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他迷幻的梦境里进进出出,世间百态不一而足,竟是扰得他翻来覆去,始终不能真的入眠。

    春末夏初之时,果然最难将息。

    第005章 十里长街

    翌日晨光中醒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王石发现自己很清醒,丝毫不觉得头脑昏沉。想在床上感慨一番,才发现自己终究不是惯于伤春悲秋的风流才子,只好把昨日的烦忧暂时放到脑后。

    他醒得太早,睡在外室的冬儿听到声响连忙起身,披着衣服走进来,反倒被他那双泛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身量苗条的小侍女穿着月白中衣,外面罩着一件粉色短衫,愈发衬得她身形修长,睡眼惺忪的脸上泛着掩不住的惊讶神色。王石从床上坐起来,眼光扫过那薄薄纱衣内笔直的双腿,有些尴尬地坐在床上,示意小侍女先出去。

    冬儿本就是个聪明的丫鬟,眼珠一转便知道发生什么事,打趣地瞟了王石一眼,脸颊微红地去了外室。王石掀开被褥,伸出手指弹一下那处突起,笑骂道:“已经相处五年,你还是这么不老实。”

    冬儿本以为他这么早起身是要温书,谁知道王石在洗漱之后便吩咐她去取出行的衣裳。

    “少爷今天要出门?”冬儿一边在衣柜中翻寻衣服,一边纳闷地问道。

    “是啊,今天我要去逛街。”王石打开窗户,迎着清晨微凉的白光,眯眼说道。

    冬儿扭过头来疑惑地望着王石,如果可以她很想去摸摸少爷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夜里着凉头脑发烧。要知道她服侍王石将近七年,近五年来从未听他说过出去游玩之类的话,除了去太学院上课之外,他基本都待在这个院子里。

    王石从小侍女手中夺过衣服,伸出手揉揉她略显杂乱的一头长发,笑道:“今天给你放假,你可以去找你那些小姐妹叙叙旧,不用跟着我。”

    冬儿嘟着嘴正色说道:“那怎么可以?不管少爷去哪里,我当然要跟着去服侍。”

    王石被她故作严肃的模样逗乐,摇头道:“今天我要去的地方,谁都可以去,就是你不能去。”

    冬儿以为他要去办正经事,那自己一个丫鬟自然是不能去的,心里不免有些难过,面上依然掩饰得极好道:“那冬儿祝少爷一切顺利。”

    王石穿戴完毕,神清气爽地说道:“冬儿,晚上见。”

    “少爷,你还没用早饭呢!”

    “今天出去吃,你不用管我了!”

    上京城是天下第一大城,无论是北郑的天都城,还是西魏的落日城,都远不及它雄伟壮丽。前朝还没覆灭时,上京已然雄壮至极,这些年做为吴国的都城,自然是不停修缮加固,将其打造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光是那正北方向的宣德门,就是用无为山半山腰处生长的青金木整体打造而成,不惧火攻车撞,牢固无比。

    上京分外城、内城和皇城,普通百姓只能在外城里讨生活,内城根本就不敢进,更不要提庄严巍峨的皇城。如此等级分明,自然是所有皇朝惯用的做法,仿佛不如此不能彰显皇室尊严。

    往日王石曾自嘲尚书府那个小院是一座大牢,如今看来,眼前这座晨光中透出沉闷死气的皇城更像是一口石头棺材,所谓拥有吴国千百万里土地的皇帝陛下,一辈子都只能在这棺材里活动,连出门逛街吃碗面条的自由都没有,不知他幸不幸福?

    皇帝陛下自然没有兴趣来回答这个问题,王石也没那个胆子去皇城里问个究竟,只不过是吃面时的一番臆测。他今日才知道,府里的厨子实在不怎么样,或许是为了迎合王尚书的清淡口味,一应饮食都整饬得寡然无味,哪有这路边小摊上,一碗搁了孜然与辣椒面的顺滑面条有劲道。

    面条有韧劲,面汤味道足,就连碗边那碟红白相间的清脆萝卜干,也是如此可爱诱人。

    坐在王石对面的是一个眉眼间透着稚嫩气息的年轻人,面前摆着两个大空碗,手里还端着一碗面,哼哧哼哧地大口咽着,还冒着青春痘的额头上不停滴落汗珠,掉到面碗里他也毫不在意。

    王石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放下碗,瞧着对面青年那副怪模样,忍不住笑骂道:“慢点吃,跟个饿死鬼一样,被人看见还以为堂堂尚书府都不让人吃顿饱饭。”

    青年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少捏……这面金好吃。”

    王石道:“那你赶紧吃吧,吃完好好说话。”

    青年名叫旺财,是跟随王石出府的贴身小厮。他之所以会叫这个俗气的名字,自然是出自王石某些不便人知的恶趣味。某年某月某日,旺财因为触犯规矩被尚书府大管家责罚,正巧王石路过,瞧这家伙眉清目秀,便跟大管家求了个人情,让他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从此以后旺财便跟在王石身边,顺便求王石改了一个名字,至于他的本名,谁还记得?

    清晨有薄雾弥漫,王石坐在桌边,瞧不清在面摊旁忙活的老汉长相。

    旺财豪放吃面,长街寂寥无人。

    “叮”的一声,旺财将面碗放在桌上,舒畅地长吁一声,擦干净嘴巴对王石说道:“少爷,我们这么早就出来吃面,接下来干什么?要回府吗?”

    王石道:“为什么要回府?今天我要游京。”

    “游京?少爷你说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游上京。”

    旺财瞪大眼睛,咧嘴道:“少爷,要说这上京城,我可比你熟悉多了。如果你想赌钱,那肯定得去四海赌坊;如果你想游园,那自然要去华亭园;如果你想听曲,那咱们就去静怡馆……”

    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模样,王石无奈地打断道:“咱们哪都不去,就从这条街开始。”

    旺财一愣,面上毫不掩饰地闪过鄙夷和不解,闷声道:“这条破街有什么好看的?”

    王石还没说话,一只苍老的手忽然伸到旺财面前,一抄一叠,将三个空碗揽入手中,随即一条脏兮兮的抹布猛地甩到桌上,溅起几滴面汤,正好击中旺财的眼睛。

    “哎哟喂!你这老头怎么做事的啊?”旺财一边揉着又辣又痛的眼睛,一边大声斥责道。

    面摊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冷若冰霜,没有理会旺财的愤愤之语,不过擦桌的动作倒是轻柔不少,那恼人的面汤也没有继续袭击旺财娇嫩的脸蛋。

    这世间有几种人是极难缠的,比如公主的侍女,大学士家的门房,以及纨绔的伴当。王石自然不是纨绔,可旺财却是个胆大妄为的伴当,以前因为王石很少出府,他也没有表现的机会。但他一贯有尚书府头号小厮的觉悟,此时怎么会受这面摊老汉的气?

    面摊老汉擦完桌子准备离去,旺财站起身来,一把扯住老汉的肩膀,闲着的那只手便化掌扇去,显然是要给这个老汉一点颜色瞧瞧。

    那老汉皱眉看着离自己脸颊越来越近的巴掌,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惧怕意味。

    “哎呀!”旺财一声痛呼,发现一根筷子打在自己手背上,随着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传来,他还来不及惨嚎便被一个冷冽的声音吓得坐了回去。

    “坐下。”王石清秀的面庞上布满怒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小厮居然这么蛮横霸道,为了一点小事就敢出手伤人,看来回去后有必要好好教育一番。

    “老丈,他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不要怪罪。”王石对站在那里的面摊老汉诚恳致歉道。

    旺财又惊又惧地看着自家少爷,他那颗简单的脑袋至今还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王石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