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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10部分阅读

    一队禁军将士跨马而来,将人群荡出一条细缝,穿过广场来到贡院大门前,当先的那位禁军将领一手执马缰,一手捧着一卷金色绸缎。

    皇榜!

    那将领利落下马,身边的禁军将士站在他身后,将无数学子隔出一段距离。

    段玮青觉得自己身子微微发抖,如果不是阿牛搀扶着,他很怕自己脚一软就会倒下去。

    那将领手中有五张皇榜,每张上面有二十个人名及名次,他贴的第一张是第八十一名到第一百名的中考学子名单。

    段玮青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极其认真不肯放过一个字。

    那将领张贴完五张皇榜,便站在贡院大门前,用一种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成百上千的学子。

    后面的学子自然看不清皇榜上的内容,但是自有嗓门宏亮的学子向后传诵过去。

    段玮青充耳不闻,只是仔细地看着榜上的那些名字。

    第九十六名,任宣平。

    第八十七名,柳随风。

    身边有学子状若癫狂,发出一阵阵嘶哑的笑声,也有人泪流满面,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更有人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走开。

    段玮青越来越焦急,手心里的汗滴密密麻麻,因为他已经看到第二张皇榜,却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敢再往下看去。

    最后一张皇榜,上面是本次大考前二十名的学子。

    段玮青死死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地看着那些名字。

    第二十,第十八,第十二,第九,第五。

    依然没有他的名字。

    段玮青嘴唇都咬得出血,此时的眼皮仿佛重若千钧,想往上抬一寸都是如此艰难。

    他终于坚持着向上看去。

    探花,段玮青!

    大考三甲!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又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身体,二十年的辛酸苦辣一朝化成狂喜,令他只想大吼大叫,将胸中包藏的愤懑之情全部挥洒出去。

    然而他只刚刚发出声音,便惨叫一声昏了过去,段阿牛连忙扶住他,发现只是惊讶过度受了刺激,并无大碍才放心下来。

    想到少爷终于得偿心愿,这朴实单纯的少年也流下两行热泪。

    今日的上京城注定是个狂欢的日子,不时有报喜的小兵冲进各处客栈,一边报着喜讯一边冲那些新进的老爷们讨要赏钱。

    六部高官比邻而居的秀水街要稍微安静一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高门大族,不会太过失态。礼部尚书府门前更是清静,因为王石一早就吩咐下去,不必去打听皇榜,若是真的中了自然会有人来报喜。

    他心境平稳,但是底下的人可就不像他那么自持。

    旺财在外府天井里转来转去,他是真的想去贡院广场上看一看,可少爷下了令,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心痒难耐地来回踱步。来往过路的丫鬟们见了他这副模样,都娇笑着怂恿他去打探打探情况。

    旺财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不时看着天边的日头,心里暗暗祈祷着报喜的小兵快点到来。

    正厅里,王夫人坐在上首,不时看看角落里的沙漏,稍稍一听到外面的响动便询问丫鬟们是不是有人来了。

    在屡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王夫人也不禁紧锁峨眉,心里渐渐着急起来。

    今日王石在小院内百~万\小!说,王东在工部当值,至于王老尚书,还在皇城里没出来,所以她身边竟是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她等得如此焦急。

    旺财转得累了,便走到府门后,瞅着天边的斜阳,心想怎么还不来?难道这次少爷落榜了?

    一想到这里,旺财连忙呸呸几声,又给自己掌了几下嘴才罢休。他不敢出府门,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赶忙从库房里搬出一把梯子,搭在院墙上,朝着远处秀水街的尽头望着。

    冬儿心里也着急,所以趁着王石在百~万\小!说,悄悄地跑到外府来看看,一眼便瞧见站在梯子上张望的旺财,便走到梯子旁边问道:“你在看什么呢?小心跌着。”

    旺财连忙摆手道:“别吵,来啦!”

    只见远处一骑黑马奔袭过来,马上坐着一个军士,手中还挥舞着一封简报。

    远远地便听到那军士喊着:“恭喜上京王老爷讳石,高中本届大考第一名状元!”

    旺财一听,直接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爬起来,一溜烟地朝正厅跑,同时对府里的管事大吼道:“开门!快开门!开大门!”

    他跟风一样跑进正厅,来不及跪下便冲王夫人喊道:“恭喜夫人,少爷中了第一名状元!”

    王夫人连忙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幸亏旁边的丫鬟眼明手快将她扶住。

    王府三门全开,报喜的军士直接进了正厅,将简报送到王夫人手中,一旁的大管家连忙将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递到他手中。

    军士满心欢喜地离去,尚书府上下欢声雷动,人人脸上都是狂喜神色。

    自家老爷当年便是大考状元,如今少爷又中状元,如此诗书鼎盛之家,谁人能及?

    “中啦中啦中啦!”冬儿就像一只欢快的燕子,一路小跑着到了小院,一路大声喊着。

    终于进了王石的书房,冬儿喘口气,无比高兴自豪地说道:“少爷,您中状元啦!”

    正在百~万\小!说的王石放下书本,露出笑容说道:“傻丫头,看把你高兴的。”

    “咦,少爷,您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只是……嗨,我们到正厅去,娘应该挺高兴。”

    能够高中状元,王石自然是极高兴的,只不过他最近几天因为一件事情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日从翠微居回来后,他发现老管家鬼鬼祟祟的,便跟了上去,谁知道最后看了一幕活春宫。

    现在一想到那五十多岁的老家伙趴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身上,王石心里就止不住的恶心。

    如果不是今天这喜报,恐怕他还会继续恶心下去。

    不过此时此刻,自然是要享受喜悦的时刻。

    是日,尚书府大开筵席,阖府同贺,不醉无归。

    第031章 锋芒初露

    “嘿,你知道王石吗?”

    现如今上京城的人们见面之时,纷纷换了打招呼的方式,不再说“吃了吗?”和“今天天气怎么样?”之类,都是相同的一句话,那就是“嘿,你知道王石吗?”

    这个问题放到以前,估计会得到一个白眼或者一句骂娘。

    鬼知道王石是谁。

    但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同,自从贡院大门前那张皇榜张贴出来后,王石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人们口中提起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这王石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夺得状元?”

    “嘿,我哪里知道,只听说是礼部尚书王大人的二公子。”

    “那书痴朝歌山呢?不是说此人精于诗书?”

    “书痴这次中了榜眼,仅次于王石。”

    “这王公子既然是家学渊源,也难怪能拔得头筹。只不过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另外一个在旁的家伙插话道:“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这王大人的二公子可是一个奇人,听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天降异兆,不到五岁就能吟诗作赋,而且长得比最标致的姑娘还要漂亮,所以一直藏在家里不敢让他露面,怕锋芒太盛招人妒忌。这要不是参加大考,我们这些人又哪里会知道?而且你们看,人家参加大考立马就拿了一个状元,这不是奇人是什么?”

    “虽然这话有些道理,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我浑家昨日去清河边洗衣裳听来的。”

    “哎呀,你这不是瞎扯淡么?罢了,罢了,我们还是散了吧。”

    这样的对话几乎发生在上京城里每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诸如茶馆酒家,赌场青楼,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新科状元。就连号称是上京城最好青楼的离园里,也不乏这般讨论。擅长词曲琴艺的芸娘这些天也听说过这件事,她想不到那夜听自己唱曲的沉稳公子哥居然这般有才华,心下也不禁暗暗称奇。

    不光是市井坊间在议论,就连那些官宦之家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那些芳心含春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忍不住派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去打探打探,这个极年轻的状元郎究竟生得哪般模样。

    上京城里那股风潮越传越厉害,就差把王石说成是妖怪现世。

    不过当事人可没有那心情和时间去解释一二,因为尚书府今天要开家宴。

    而且王尚书终于从宫中回家了。

    他一见到王石,只是老怀甚慰地笑了笑,然后说了三个字。

    “你很好。”

    王石被父亲这三个字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罕见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工部员外郎王东今日轮休,回到家中见到王石,一贯不苟言笑的大哥跟他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还用力地在王石背上拍了几下。对于弟弟今日取得的成就,王东感到由衷的喜悦与欣慰。他自己不擅诗文,当年大考成绩平平,所以对此事一直抱憾,总觉得自己未能继承父亲的荣光,今日王石高中状元,也替他圆了一个心愿。

    今夜尚书府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

    宴席设在外府池子旁的水榭,取池水清凉之意。王粲夫妇及王东兄弟二人坐在主桌上,旁边另设两席,就坐的是王东的妻子以及族内亲戚。当年王粲升任礼部尚书,天启帝赐了他这座尚书府,他便命族内亲近的亲戚住在一起,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各种珍馐佳肴流水般呈上来,王粲特地将那坛埋了十八年的状元红取出来,叫众人分而饮之。

    王石提起酒壶与杯子,先是敬过双亲及兄长,然后又到另外两桌,将那些叔叔伯伯全部敬过一遍,自然是喝了许多状元红,听了无数夸奖奉承。以前他低调做人,虽不至于落人轻视,但在这府中自然还是有很多人不太重视他,然而今朝一鸣惊人,惊掉众人一地眼珠之外,也轻易地扭转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王石并不在意这些,世情人情本就如此,如果事事都要锱铢必较,那样活着就太累太艰难。

    况且,低调五年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敬完一圈酒,回到主桌上的王石已然双颊泛红,这十八年的状元红味道极甜润,但是后劲却很大。坐在他旁边的王夫人有些心疼,连忙命站在一旁伺候的冬儿端来酸梅汤,帮王石醒酒暖胃。

    王粲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缓缓举起酒杯。

    一直注意他动作的王石连忙放下酸梅汤,神色沉静地举起酒杯。

    王粲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你的那篇策论在未揭名之前,圣上便非常喜欢,直接点为状元之作。”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俱是喜色,心想二少爷果然文采斐然,竟然能让皇帝一眼相中。但王石不为所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父亲欲抑先扬的习惯,恐怕他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只听王粲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很不喜欢,因为锋芒太盛。”

    席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众人皆不知王尚书此言何意。王夫人瞪了王粲一眼,暗道老爷真是有些糊涂,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如此扫兴的话?她眼眸一转,便出言打断道:“那日这池子里令箭荷花齐开,我便说这是吉兆,将来是要应在咱府里的,如今你们看是不是?”

    站在旁边的冬儿心思聪颖,连忙打趣道:“可不是吗?那天我和二少爷说,他还不相信呢,还跟我讲了一堆听不明白的道理。”

    众人纷纷出言凑趣,试图冲散那一丝不和谐的气氛,毕竟今日家宴是为了庆贺王石喜中状元,若弄得一场争执未免太无趣。

    王粲瞧了夫人一眼,见她眉眼间有淡淡怒意,便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谈及此事。

    一场家宴,自然要尽兴而欢。

    待至月上树梢头时,酒席方作罢,众人皆去歇息,唯有王粲神态清醒,叫王石跟着自己,两人向小院的那处凉亭行去。

    王石从乖巧的冬儿手中接过茶具,便命这个忙碌一天的丫头自去歇息。

    “我说你很好,又说你锋芒太盛,你是不是有些疑惑?”王粲坐在石凳上,凝望着清雅月色,淡淡说道。

    王石摆好茶具,沏好茶,尊敬道:“还请父亲明示。”

    王粲沉吟道:“我说你很好,是指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包括那冀州的学子,秦老头的孙子,这些事情你应对的都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原来父亲都知道。”

    “这些事情你以为能瞒得了谁?不光是我,恐怕上京城里有点能力的人都能知道。所以我才说你锋芒太盛,既然你这些事情都处理得低调谨慎,为何那篇策论行文如此激烈?圣上喜欢并不是你的护身符,你那文里漏洞太多,但凡有心人盯上,都能从中找出很多问题。”王粲有些不满地说道。

    王石道:“不如此,我不保证自己能进三甲。”

    王粲叹道:“尤其是那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会触动很多人的心病,你需明白一点,这个朝廷里有很多人不愿意轻启战端,所以圣上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

    王石抬起明亮的眼眸,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道:“所以皇帝陛下策划了白塔刺杀,哪怕牺牲青黎郡主的性命,也要为将来讨伐北郑找到一个理由?”

    “不要如此放肆,世间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王粲神色肃然,旋即语气又温和一丝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件事和圣上没有干系。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日后为官一定要小心行事,朝堂之事切不可儿戏视之,否则,不光是你一个人掉脑袋,这府里几百口都逃不脱一死。”

    老尚书一席话说得王石心中暗伏,他清楚父亲说的是朴素而又正确的道理。

    然而王石其人,心中总是会坚持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准则,譬如他在那篇策论里将矛头直接对向西魏和北郑,便是想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心。因为他总觉得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而那位郡主又死在了白塔之下,那样她就死得太不值得,也太可怜。

    王粲似乎猜到儿子心中的想法,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下去,便出言提醒道:“后日是大朝会,你们新科三甲都要上朝面见圣上,到时免不了一番金殿应对,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切不可胡乱妄言。”

    王石沉声应下,见老尚书面露疲倦神色,便问出了自己很久前就想问的一个疑惑:“父亲,席先生曾说他来自何处,还说您也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告诉我,何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王粲站起身来,带着一抹向往的笑容道:“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王粲便径直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王石傻站在凉亭里。

    片刻后,王石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外室里冬儿和衣而睡,想来这丫头也是十分辛苦,便帮她盖好被子,自己寻了清水洗漱一番,然后回到内室,却未上床休息。

    他在床前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下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箱子。

    既然决定在这世间闯荡,也许是到了戴上它的时候。

    王石在心中默念一句,然后解开箱子上的三把锁,打开了这个箱子,只见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流光四溢的手镯。

    看到这枚手镯,所有的记忆便扑面而来。

    王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意识穿越到这个世界,当初在那场遭遇爆炸的计划中佩戴的手镯会跟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

    他拿起手镯,沉默良久,然后将它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一阵金属的冰凉袭遍全身,一阵属于前世的温暖涌上心头。

    尽管这只是一枚手镯,对于王石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它代表着对于前世难以割舍的记忆。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再只是前世的他,也不只是如今的王石,他不再无比怀念过去的时光,也不再忧惧无法预知的未来。戴上这枚手镯,他的前世今生融洽地糅合在一起,不再区分彼此,不再在他的脑海中彼此交锋。

    他便是王石,他便是他。

    从此,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