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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11部分阅读

    百位学子的策论和他们之前在三级会考中做的策论拿出来做一个比较。臣知道这是个蠢笨的法子,但是为了朝堂根基着想,不得不如此。”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回身望着王石及段玮青,怒道:“但是状元及探花在本届大考中做的策论实在太好,所以本官很想问二位一句,为何你们在三级会考中做的策论中庸一般,即便是二位在半年前参加的第三级会考,所做策论也极其普通,放到大考中连前三百名都进不去,结果却在半年内技艺突飞猛进,最后能在大考中做出一篇举国称颂的文章!”

    这句话掷地有声,段玮青原本苍白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

    天启帝皱眉问道:“他们以前做的策论在何处?”

    许鸿哲从袖中取出一叠册页,然后递了上去,当值太监从他手中接过册页,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放到天启帝的案头。

    许鸿哲继续说道:“这些都是他二人以前会考中做的策论,臣在贡院查阅后,特地誊抄下来。”

    天启帝先拿起王石以前做的策论,一边看一边问道:“既然你有所怀疑,为何不早些让朕知晓?”

    许鸿哲垂首道:“因为臣害怕。”

    接着他便不再言语,但这“害怕”两个字却极妙,十分巧妙地点出朝堂规则,又让人有无限遐想,若不是浸滛官场数十年的老官,绝对说不出这般巧妙的回答。

    天启帝不再理会他,扫过王石的策论之后,又拿起段玮青的策论翻看。

    原本呱噪的金殿一时之间变得针落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天启帝手中的那叠册页上。

    片刻过后,天启帝将那叠册页重重地甩在桌案上,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段玮青在这寂静的金殿内听到这声冷哼,手足顿时一片冰凉,心如堕悬崖之下,一时之间万念俱灰。

    天启帝抬起头来,目光似能穿透重重迷雾,对着远方说道:“关于此事,你二人可有话说?”

    王石和段玮青出班向前,许鸿哲则早已退入文官行列之中。

    王石面对神情肃穆的天启帝,心中也在盘算得失,这件事其实说无可说,之前五年他低调行事,自有原因,更多是出于对过去的怀念,对未来的不确定,所以在三级会考中刻意保存实力,所做策论确实如许鸿哲所说,中庸一般,与他在策论中做的那篇策论确实有云泥之别。

    难道说自己是刻意保存实力?虽然这是事实,如果天启帝继续追问下去,问自己为什么要保存实力?

    难道说自己是为了刻意一鸣惊人?

    恐怕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更不要说这位皇帝。

    想了片刻,王石终于开口道:“臣无话可说。”

    但是,在他身边的段玮青颤抖着说道:“臣有话说!”

    第034章 悲歌

    天启帝目光移动,道:“王石,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先退下。”

    王石在心里叹口气,然后朝段玮青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说实话他并不愿意将段玮青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天启帝的怒火,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大哥的性格,但朝堂之上自有规矩,却不是他一个新科状元能左右的。

    宽敞空阔的金殿中,文武百官站在两侧,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着孤身一人站在中间的新科探花。段玮青深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心神,道:“圣上容禀,臣乃冀州人氏,自幼薄有才名,待年长时参加会考,却因自身问题屡考不中,是以方才左都御史大人所言不错,臣会考所做之策论确实中庸。”

    天启帝道:“那你又是如何在大考前解决自己的问题?”

    那一幕幕情景在段玮青脑海中闪现,他清楚自己现在走在悬崖边上,甚至可以说一只脚已经悬在空中,这个时候必须要把握住机会。不管皇帝能否相信自己说的话,都要尽力一试,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道:“臣不敢在圣上面前自夸,但自信还是有些能力,只是因为第一次会考的失败,所以臣一直缺乏信心,也可以说是陷入了迷瘴之中,才会屡次不中。”

    他想到那日在红墙下,王石对自己的那番痛斥,终于在此刻明白其中三昧。

    只要努力地去试了,到最后自己终归不会后悔。

    所以他微微抬高声音道:“臣来到上京后,也曾忧虑彷徨,那日在贡院红墙下巧遇王石,是他一番痛斥解了臣的心魔,让臣明白要全力而为才不会后悔的道理。臣大考所做策论,确实要超过以前水准,但是臣绝无舞弊行为,此心天地可鉴。”

    听完他这段诚恳之言,天启帝陷入沉思中,似乎在思考这番话里到底有几番真几番假。

    群臣亦是如此神态,现在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实难判断谁真谁假。许鸿哲的怀疑十分正常,毕竟不论是谁,都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飞跃的进步,再加上他身为左都御史,有监察大考之责,这属于他分内事,即便今日提出来也无不妥。

    可事情的真相如果是段玮青说的那般,那也不难理解。因为他如果真的有实力,却因为信心问题屡屡失败,这也合情合理。尤其是文官那一列,很多大臣不禁感同身受。能站在金殿之上,当年都是大考中的佼佼者,自然深知这三级会考加最后大考的磨难与艰辛。

    可现在双方都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处置此事?大考不是儿戏,新科三甲更不是普通人,如果仅凭左都御史的一番推测就定案,那样只会引起轩然大波,徒惹天下人耻笑。

    都察院左都御史重新出列,对天启帝说道:“圣上,臣有几句话想问问新科探花。”

    站在金殿门边的王石听到这句话不禁面色一凝,现在事情的发展显然脱离了它本来的方向。如果许鸿哲只是提出疑问,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告一段落,交给相关职司继续调查。可在这金殿上穷追猛打,说明这位左都御史大人手里恐怕还有别的东西。

    天启帝点头应允,许鸿哲转过身来,面对段玮青冷声问道:“敢问探花,你与王石究竟是如何相识?”

    面对这老者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段玮青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颤,斟酌着说道:“我与他在贡院红墙下相识。那天我心情很不好,为大考而担忧,结果遇见王石。他见我神态恍惚,便开导了我一番。”

    “也就是说,你与王石之前并不相识?”

    段玮青沉默良久,缓缓点头道:“是。”

    许鸿哲话锋一转道:“刚才你说因为信心问题屡屡失败,那我想知道,探花究竟参加过多少次会考?”

    段玮青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许鸿哲步步紧逼道:“是不记得,还是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段玮青惨然一笑,道:“一级会考考了九次,二级会考考了六次,三级会考考了四次。”

    文官中不禁有人发出嘻笑声,其实三级会考也就是第三级很难,第一级会考是最简单的,只要写的策论能够称之为策论,而不是写成诗词歌赋,考官基本都会放行。可光这一级会考就能考九次,还是发生在新科探花身上,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了。

    段玮青只觉得心在滴血,这些事是他这一辈子挫败的根源,平时连想都不愿去想,如今却被挖出来晒在众人眼前,那份羞与怒令他无地自容。

    许鸿哲上前一步,满面寒意道:“你说自己是因为信心问题所以每次会考都无法发挥正常水准,那谁人能够证明此事?”

    “无人能证明,只有我自己。”

    “谁又见过你的真实水准?”

    “无人见过。”

    许鸿哲冷笑道:“那世间真有如此之巧的事情?一共十九次会考,你却没有一次发挥出真实水准?碰巧这次大考就能超水准发挥?上京人口百万,为何你碰巧就能遇到王石?又碰巧他以前也没正常发挥过?又碰巧他这次也超常发挥?这么多巧合,你让世人如何相信,你这探花之名是凭真实实力得来,却不是投机而来!”

    金殿里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段玮青慌急地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舞弊!”

    他发现很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已经开始变化,许鸿哲这一段话已经说明太多问题,人总是容易相信看起来接近事实的那一种说法。

    “二十年顽疾,却被王石轻巧几句话解决。”许鸿哲再次上前一步,忽然伸出手臂指着段玮青怒喝道:“花言巧语、投机取巧、欺瞒世人、恬不知耻!难道你深夜无眠时,不会自惭羞愧至死么?!”

    段玮青被他这段势若千钧的话彻底击溃了心防,环身四顾,发现很多人的神色已经变得鄙夷,这煌煌大殿中站着数百位高官大臣,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神情变得不齿。段玮青踉跄退了几步,看着身边那高耸柱子,上面浮雕一般盘旋而上的巨龙似乎也在嘲笑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走到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岂止是可悲可怜可叹!

    二十年心血一朝尽丧,他不明白这世间人情为何冰冷如斯!

    什么功名,什么前途,他都已经不再记得,只是双目鲜血欲滴,指着许鸿哲喊道:“我没有舞弊!我没……我没有!”

    很多人暗暗摇头,叹道这新科探花已经疯了。

    此时没有人再去想证据的问题,很多人陷入难言的沉默中,高高在上的天启帝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既未出言阻止,也未有所动作。

    王石看到段玮青那副模样,同样是悲愤交集,屡次想上前帮他辩解,然而身边的朝歌山死死拽住他的手臂,双目中满是乞求的神色。

    书痴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段玮青显然已经无法支撑,那位左都御史言辞太过狠毒,如果王石冲上去,很可能也会被拖下水,要知道王石自身也有无法解释的问题。

    段玮青转过身去,脑袋低低垂着,口中念念有词。

    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除了他自己。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他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两行血泪沿着瘦削的脸颊流下来。轻声念完那首诗后,他忽地抬起头,双目直直地盯着天启帝,一字一句说道:“天地可鉴,段某……无罪!”

    说完这句话,他钢牙一咬,双脚猛地蹬地,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此生最强大的力量,一头撞向身边几步外的那根柱子!

    年少的风光,成年的苦痛,所有的一切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但他只是微闭着双眼,侧过头去,将侧脑狠狠地撞在柱子上凸起的龙尾上。

    “大哥!”王石目呲欲裂,一把甩开朝歌山的手掌,一个纵跃便向前方疾去。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快过。

    王石如一道流光闪过,瞬息间便飞奔到金殿前方,然而为时已晚,段玮青已经一头撞了上去,金殿中众人无不听到一声闷响。金殿两侧的侍卫见到王石那快若鬼魅的身影,连忙呼啦啦围了上来,如临大敌般将王石与段玮青困在中间。

    然而王石看都没看他们,他扶住段玮青瘫软的身体,虎目含泪。

    段玮青恍惚的眼神见到王石的脸庞,挣扎着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道:“四弟,我……连累你了……”

    “大哥!”王石搂住段玮青的脖颈,手掌捂住他从太阳|岤附近流出来的鲜血。从扶住他身体的那一刻起,王石就知道已然回天乏力,段玮青那一撞,不仅仅是直接撞到了太阳|岤,还因为那股巨大的反冲力,造成了颈椎的错位断裂。

    然而王石什么都没说,只是悲痛地看着这个命运凄苦的大哥,用力地捂住他的伤口。

    段玮青的头部和肩部已经形成一个怪异的形状,他对王石用力地眨眨眼睛,艰难道:“来……过来……”

    王石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段玮青的嘴唇边,只听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老子……从今天开始……不会再哭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直扶在王石胳膊上的手一松,垂了下去。

    王石蓦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那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似能刺透这狗日的天际,久久不曾停息。

    “许——鸿——哲!”

    第035章 有坑你就跳

    许多大臣被王石这一声用雄浑力量催发出来的怒吼吓了一跳,看着他将段玮青的身躯平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转向都察院左都御史,心想探花已经疯了然后自尽,难道状元郎也要发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千年以降,恐怕都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见识过王石方才那鬼魅一掠之后,侍卫们不敢对这个看起来清秀俊逸的状元郎掉以轻心,将他牢牢地围在中间。

    王石根本没有理会这些钢刀半出鞘的侍卫们,他的脸色铁青,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段玮青离去的那一刻,他确实想出手将许鸿哲直接杀死,但在起身的这一刹那,他便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心很痛,很悲,很愤怒。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敌人肯定巴不得自己发疯,那样的话就一了百了,这件事情便尘埃落定,哪怕是礼部尚书王粲,也没有能力扭转局面。

    天启帝见王石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心里惊讶之余,不免轻轻一叹。他挥挥手,那些围在王石身边的侍卫们便流水般退去。

    这个已经在位近三十年的皇帝也是第一次在金殿上见到如此惨烈景象,然而帝王的心坚如磐石,他深沉幽远的目光掠过段玮青的身躯,淡淡道:“抬下去吧。”

    几名年轻力壮的太监抬着段玮青快速地离开金殿,一路行去,诸位大臣的目光忍不住瞧向新科探花年轻俊美而又苍白的脸庞。

    许鸿哲似乎根本不在意王石盯在他身上如看死人一样的目光,朝天启帝行礼沉声道:“圣上,新科探花自尽虽然可惜,但也说明他是畏罪而为,此事必须要查下去。”

    天启帝沉吟着没有说话,王石冷冽地说道:“许大人一张利嘴果然厉害。”

    许鸿哲当年大考未进三甲,在翰林院里待了三年后进入都察院,一干便是二十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厉害的人物,也遇到过很多危险的境地,但他从未惧怕过。只不过今日一见,他便知道这个看似清秀的状元郎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仅凭这瞬间冷静下来的养气功夫,就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但他之前所作所为都扣住一个理字,即便是对段玮青刻薄了些,也没超出正常的范畴,此时面对王石带刺的讥讽,只是风轻云淡地回道:“论到嘴皮子,状元也不遑多让。”

    “能够当堂逼死一位探花,御史大人堪称千古第一人。”王石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内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他继续说道:“不过我想问问大人,何为开窍?何为顿悟?”

    许鸿哲看着这个年轻人,字斟句酌道:“凡事皆有痕迹可寻,难道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突然暴起出手杀死一名武道高手?状元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可笑?”

    “大人此言,不过是偷梁换柱。”王石顿了一顿,目光环视金殿内诸位大臣,冷笑道:“我想大人肯定没听过一句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许鸿哲冷笑道:“状元是否想说,你大考所做策论,不过是上天的恩赐?”

    王石沉声道:“大人之言很荒谬,就拿你方才打的比方来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确实杀不了一名武道高手,但是一个苦修武道十数年终大成的人呢?文武之道,别有不同,然殊途同归。只要打好根基,总有破茧成蝶的那一天,比如大人你现在站的这片地方,在建造之处夯实地基,才有如今这巍峨庄严的金殿。何为顿悟?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许鸿哲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勉强应对道:“难道状元是想说,你与探花此次大考前一同顿悟?这也未免太巧合,你让世人如何相信?”

    一个是站立朝堂数十年的左都御史,一个是第一次进入金殿的新科状元,两人在天启帝的注视下针锋相对地唇枪舌剑,看得诸位大臣暗暗心惊。他们没有想到王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平静,更没想到王石能在许鸿哲面前占据上风。

    很多人的目光悄悄投向沉默地站在那里的王粲,暗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