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我没打算再赏妳一巴掌。”她嘲弄地一笑,“我只是想知道,妳恨不恨我?”
罗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以对。
怎么不恨?
身为奴婢已是卑微弱小的命运,不幸分配到这么难伺候的主子,一片忠心却被当成驴肝肺,教她怎么可能不痛恨眼前这个冷艳高傲、自以为是的主子?
“是恨我的就好。”商绿羽低不可闻地喃喃,随即扬声冷喝道:“妳滚!打从今儿起,不准妳再踏入我水晶阁一步!”
罗罗惊吓得一盆水都弄翻了,小脸惨白地看着她。“主、主子,奴婢又做错了什么?奴婢刚刚什么都……都没说啊!”
“我就是瞧妳不顺眼。”她冷哼一声,厉声道:“笨手笨脚,成日只会惹我生气!妳去跟内务楼的戚公公说我不要妳了,让他明儿改派别的奴婢来伺候我!”
“主子……妳、妳怎么能这样对奴婢?”罗罗又惊又怕又恨,忍不住被吓哭了。
奴婢惹主子嫌,还惨遭撤换,按宫律回内务楼是要被狠狠责打十板子的呀!
“妳这是在质疑我吗?”商绿羽一拍妆台,正在哽咽的侍女登时害怕得噤声,连哭都不敢哭了。
“奴、奴婢……不……不敢……”
“别再让我说第二遍,”她脸色一沉,“滚!”
罗罗哭哭啼啼、踉踉跄跄地去了,房里再度恢复清冷如冰的死寂。
商绿羽静静坐在椅上,良久,才微微牵动嘴角。
“都走吧,走了,就不必跟着陪葬。”
而下一个,就该是朱大娘了。
她缓慢地打散一头长发,缓缓梳着,然后以一柄碧绿的翡翠簪子绾起,露出小巧莹白的脸蛋。
这柄簪子被交代了一定要在这一天簪于发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娇小秀丽的身形无声地伫立在她背后。
商绿羽抬起纤纤素手,优雅地为自己戴上一对剔透碧绿的小小耳珰,平静地开口:“妳来了。”
“我来了。”庄才人冷冷地看着她。
商绿羽打开一只小玉盒,一股淡淡如冰似麝的幽香飘漾开来,里头盛的是寒梅珍珠冰肌粉,她以指沾起少许粉,在颊边轻轻揉开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妳就要去伺候皇上了。”庄才人瞇起双眼,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妒意。
“妳自然是知道的。”她边说边继续装扮。
“告诉妳,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赢过我。”庄才人微微咬牙,杏眼盛满了嫉妒和怒气,以及一丝痛苦。“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实力证明我才是最了不起的,这个才人的头衔是我挣回来的,不像妳──”
“才人很了不起吗?”商绿羽终于回头,平静地问。
庄才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误会了她的意思。“是,才人是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一定会一步步踩上去,晋为嫔、封为昭仪,甚至是贵妃……”
“这真是妳想要的吗?”商绿羽悲哀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为了赌一口气,为了和我争这个风头,妳会愿意以身服侍一个年纪足以当爹的男人,并且还要在这后宫里日日提心吊胆,唯恐遭人嫉妒被人暗算?”
“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庄才人冷笑,“我只恨我没能成功解决掉妳──”
“妳就这么恨我?”商绿羽苦涩地问,“恨到不惜一次又一次毒杀我?”
“对!”庄才人抬高头,秀丽小脸满是深深的怨毒。“我只恨我前几次都失手。”
“为什么?”
“妳知道为什么。”
商绿羽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染上悲伤之色。“是,我知道为什么。但是何必呢?妳认为我和我娘走到今日这个地步……真的快乐吗?”
“至少妳们母女不必长年分离,彼此生死不知!”庄才人怨恨地盯着她。“而且妳们有‘他’,在府中还有地位。”
“什么地位?”她嗤地笑了,脸上却毫无欢容。“屁地位,虚的,空的,冷的,像用上好紫檀打造的两具坚固棺木,谁爱躺谁躺去;难道,妳们母女喜欢的是这样的‘位置’吗?”
“我不相信妳!”庄才人眸里掠过一丝迟疑,随即恨恨喊道:“妳占尽一切优势和便宜,自然可以在这儿大唱高调。”
“随便妳。”商绿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美丽容颜上的倦世之色更深了。“但是我不想跟妳斗了。”
“妳这算什么?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吗?”庄才人随即恼羞成怒,声音尖刻喊道:“妳知道我最恨妳的是什么吗?就是妳从来没拿我当对手看待,在妳眼里,我只不过是──”
“我妹妹。”商绿羽直直地注视着她,语气苍凉。“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我们都忘了。”
庄才人一震,踉跄后退了两步,脸上迅速闪过一抹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恨的神色。
“不……”她颤抖地低嚷,“不是……我不是妳的……妳的……”
“没错,妳不是。”她同意道。
庄才人一呆。
“妳走出这扇门后,就这样告诉自己,一辈子都要记得。”商绿羽紧紧盯着她,口吻严厉。“妳不是我的妹妹,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妳为什么……”
“妳可以走了。”商绿羽迅速截祝糊的话,冷冷道:“在离开前,我劝妳不妨绕到后头的小厨房,我的厨娘非经召唤不得到前厅来,但妳可以去。”
“妳这是什么意思?”庄才人瞪着她。
“我言尽于此。”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那盒香气沁人的冰肌粉,继续妆点自己。
庄才人脸色乍喜还惊疑,又带着三分迟疑。
“那盒子粉……”她欲言又止。
“‘大人’送的。”商绿羽淡淡地道,“不过妳别多心,他送,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武器。”
“我是说它……”庄才人咬着下唇,吞吞吐吐。
商绿羽转过头,再不理会她。
片刻后,再回首看去,庄才人果然已不在原地。
她脸上浮起一抹似悲似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