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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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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作者:黑人薄荷 日期:2011…12…27 10:07

    (七十二)庄宁

    我是有预谋的,和母亲谈起那家母子的往事。

    那天,和随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就像我父亲曾经有预谋地夺走他人的性命一样,我也有预谋地去攻击我的母亲。我为了我的生存,攻击了她多年来的意志。我在那一天里,发了疯地毫无怜悯地(甚至是故意报复地)用言语撕咬她的大脑,宣泄的快意让我不愿停下来。我根本没有去想她要怎样在心里,在我抛出每一个利剑之后,构筑起支撑让自己不要被击垮。她看着面前渐渐变得面目狰狞的孩子,她的心痛苦吗?她是否觉得绝望?说悲哀,都太浅了吧。

    可那是我在心里攒了很多年的东西,我在想象里无数次地对她表白过。我只认定她是这世上和我血缘最亲的那一个,我仗着无论如何发泄她都不会抛弃我,就像她当年也没有把我抛弃而选择嫁给父亲一样。我是不是啊,真的就和他一样,生来就是夺人性命的!也许,真的夺人性命反倒更好,那一定比死亡还更痛苦的精神摧残……妈妈……对不起……您的女儿不是来这和你谈心的,她完全是有预谋地把你带到这来,说出下面的话。她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剥夺您的东西。她要强迫你接受她的真实,体会她的种种痛苦,感受她决心的力量,成为她成长的垫脚石。

    妈妈。

    妈……

    我看着母亲脸上的疑惑,继续说着记忆中那对母子的往事——

    “他妈一边吼儿子一边拿手一个劲在桌子上拍,砰砰砰的,我都觉得疼。然后就听见她竟然开始哭,就跟不会写作业的人是她一样,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苦,为什么自己儿子会这样,比别人差了那么多。然后又开始数落孩子爸爸不关心孩子学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c心得跟什么似的。我都听得可清楚了,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听见,她喊得那么大声,哭得又那么大声,小区不知多少人都能听清楚。一开始还有邻居会去敲门,劝劝她,后来也没人去劝了。有时候她丈夫受不了,回了几句嘴。这下倒好,夫妻俩开始吵起来了,谁也没心思去管儿子的作业了。那小孩跟我年纪差不多,一个学校的,不过不在一个班。我看见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也不跟别的小孩玩,总是头低着。但是一旦哪个同学调皮,故意说到他妈,他就会跟别人厮打。我见过好多次。于是有些小孩就聚众,一齐学他妈的腔调朝他喊。然后他就冲上去打,可是一个人打不过,最后就被那些孩子压在最底下了。有时候更过分,他们还不许他去厕所,把他堵在门口,一整个下课间的时间呐,都没有人上去管管。”说到这里,我停下来,看着母亲。

    “是吗。”她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的话含糊不清的。

    “是啊。”我答得很淡,“我记得后来他初中都还没上完呢,就跟他家亲戚到南方打工去了,是吧。”母亲虽然点了一下头,但我看得出来她其实未必记得。于是我又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说道:“妈,你知道吗,你从来,都没像他妈那样对过我。就算我作业写错了,哪怕故意没写,你也都从来没对我大声过。更别提什么哭啊闹啊的了,你更不可能去做吧。当时我心里还想呢,虽然因为别人总说,总说起我爸,让我在学校里其实也挺被人看不起的,可至少,我在家不用遭这份罪了。”

    我终于提起我爸(也许她没料到我会提到的这么快),于是母亲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让我忽然有些害怕,但并未持续很长时间,我就又稳住了。我走到旁边供人休息的石凳上坐下,她也坐过来,和我面面相视,依旧不改冷静沉默。我看着她这样子,忍耐半晌,忽然笑了,直视着她的眼睛——

    “妈,你是不是以为李丹语她爸那天找我是要跟我谈他女儿的事。你错了。或者说,并没完全猜对。而你以为今天我把你叫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李丹语的事。那你就又没有猜对。我今天要跟说的事情与她无关,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要说的是你跟我的事情,是你孩子的事情。我要让你彻底知道的是,你面前的这个你的孩子,究竟是他妈个什么鬼东西!有兴趣吗,啊?”

    我骂了脏话,母亲愣住了。我没空管她的心情,开始一张张打手里的牌——

    “妈,你能跟我说说,在你心里,我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强迫自己有意识地掌握主动权,引导母亲往我话里的陷阱走,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见我忽然调转话锋说到外公的身上,抿了抿嘴唇,跟我说:“你外公,大家都说他……”我立刻抬起手掌打断她:“不要说大家都认为的,我问的是在你自己心里的,你敢说出来的那些。”我语气很重,她吃了一惊,又抿抿嘴唇重新开口,说出的评价很漂亮:“学识渊博,恪守原则,不讲什么私情,待人礼貌有分寸,这就是你外公。”我面色沉静眼神不动的紧紧盯着她,忽然咧开嘴使劲笑,良久,斜起嘴角刻薄地反问:“是吗?你也这么认为?那她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呐。”她没接话,于是我继续语气轻浮,“可怎么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死读书,不知变通,冷酷无情,对自己亲人也不舍得心慈手软的老家伙呢。”妈妈的眉毛往中间拧,变得有点倒竖,她怒了。“庄宁,”她果然怒了,语带寒意地喊我名字,“我不管你今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也不管在你心里有多不喜欢你外公,但他是我父亲,我请你说话尊重他。”

    “请?”我刻薄地重复,瞳孔看向她的力度连自己都觉得疼。

    “没错。”她忍了一下,终究还是这么回答我。

    片刻的沉默。“好吧。我道歉。”我笑得很快很开,她大概已经意识到我是故意在玩什么把戏,眉目间的凝重越来越深。这么多年,我无数次见过她这样子,我就喜欢她这样子!于是我继续刺激她,我想看她到底要什么程度才会被彻底激怒——

    “妈,这么多年来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对外公都不冷不淡的。可其实,你心里是很喜欢他的吧。你是很喜欢很自豪有这么样一位父亲的吧。受人尊敬,品格高洁,桃李遍天下,这些东西,你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满意足吧。你觉得身为他的小女儿,有这样一位父亲,不说此生无憾,至少也是莫大的荣幸,走到哪,都能抬头挺胸喽。”

    她比我想象的要沉静得多,也是,毕竟是他的女儿,不会这么没有气度教养,随随便便被几句故意带着轻浮之气的薄言冷语就惹得变了脸色的,她不会给他丢人,我早就知道的。她没回我的话,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在那表演。没错,我就是小丑。我他妈就是个小丑!我在你们面前,我记事里被你第一次带回你娘家,带到他那所大宅子里的那天起,我他妈就是个小丑!我宁愿你打我骂我,都不想跟着你在那里看你笑。我好恨呐!为什么我的妈妈,在家里,和我认为本该相亲相爱的父亲不笑。偏偏回到了这里的时候,她会笑。可是这里的人,却又都对我笑得那么不自在呢?

    那时,这个世界的规则和道德,第一次在我面前深切地展示出它的矛盾来,辛辣,冷酷,锋利,着我去思考。这一思考,就到了现在,成了我每时每刻的使命一般。哈哈,真他妈够讽刺的!

    作者:黑人薄荷 日期:2011…12…27 10:10

    …

    (七十三)宁妈妈

    庄宁用那样一种语气谈论起她外公,我是真的很生气。我知道她对老人家一直不满,可那毕竟是长辈。你怎么能这样?可转念又一想,与其说她是对老人家不满,倒不如说,那些不满其实全都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这样一想我的心里暗自生出许多惭愧,我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有很大责任的。孩子没错,她那么小的时候我没在她外公面前保护好她。她受学校还有邻里周围那些不相干人的白眼也就算了,但是在自己亲外公那里也会有被人背地说三道四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啊,真的犯的着这样吗?当年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自己糊涂是我没给家里人长脸,想说的话就冲着我来呗,拿我孩子当什么出气筒呢。

    “宁宁,”我叫了她一声,语气和缓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外公。可那毕竟是你外公,而且他现在年纪大了,是个老人了。妈妈求你,别跟他那么不相处了好不好。就算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看在妈妈的份上,过去了好吗?”

    她笑了,是嘲笑。“果然啊,这世上,孩子原谅父母比父母原谅孩子要快要简单要容易得多啊。所有的小孩都是天真可爱的应该受宠,所有的老人都是忠厚慈祥的应该尊敬,是这个道理没错吧?”她直盯着我看,我能明白她这话里故意刻薄的不是我和她外公那么简单,恐怕也是她和自己的父母之间。只是这样一种暗示让我有点受不了,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生气了。可她却还是不管不顾,她说——

    “我也想有一种荣耀,生来就带着它,享受它的保护。就算不让别人因此而尊敬我,可至少也让我尝尝被人羡慕是个什么滋味吧。可是呢?”她抬眼看我,“外公的这份荣耀我竟然命贱到无福消受。它们跟我爸的名声合在一起,带给我的是更辛辣的嘲笑。当那些小孩子,他们手互相搭着肩围在我面前对我喊的时候,妈,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想的竟然是,我想用从我爸那里得来的东西,那些黑暗的不正义的手段,朝他们还回去,而不是用我外公的荣誉来回击他们的嘲笑。你想过为什么吗?要是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过。我想到的答案就是,那些荣誉它原来不是我的啊。我爸给我的东西才是我的,才是被世人认可的。就像你爸给你的东西一样,你接受了,人们认为那是理所当然,那是传承。可到了我这里,却只能是不争气,却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混蛋玩意了。”

    我觉得嘴巴里一阵阵的苦不堪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我有点生气,觉得受到了羞辱和冒犯,但同时又觉得惭愧,不敢面对她。我想说事实不是这样的,可发现无论如何都难逃狡辩的嫌疑而无法心安理得。她说的没错,虽然听起来未免武断,但却是某种的确发生过的事实。有的时候,我们只能看见片面,是因为我们只肯接受片面。

    “妈,你从外公那里得来的,是荣誉,是种种正面的被人们羡慕的东西。可你没法把这些过继到我的身上,因为你太看重它们了,你把它们在心里高高在上的放着,崇拜着供奉着,你没把它们变成自己得心应手的东西,你只是把它们当做你强有力的依靠。一旦你受了委屈的时候,你觉得你有个后盾可以保护你,所以你可以不再害怕。可是,妈,我呢?你想过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就那么被他们嘲笑排挤的时候,我可以拿什么出来保护自己?外公的荣誉?不。他们正是用这个来嘲笑我的。我爸的黑暗?不。那不是正义,那会被世人唾弃。没准我一旦真的拿出来了,他们就不是嘲笑那么简单的了,他们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代表正义,就可以来消灭我了。你说,我有那么傻吗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可千万不要小瞧小孩,小孩是天生的y谋家,钻着大人轻视和宠爱他们的空子,几乎可以所向披靡。”

    我被她这一通讽刺真的抢白得无言以对,期间的心酸、羞愧、恼怒不是简单说说就能形容的。她说的淡然,却让我不得不回忆起了当年的好多往事。那些画面在我脑海里,我想起曾经去幼儿园门口接她的那些日子,她总是出来得很晚,夹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中间,双手紧紧抓着书包的两条肩带,弓着背,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都不肯放松。

    我扭过头不敢再看她,我到此刻才发现她的眼睛是带着一种不可视的力量的,黑白分明得像是利刃,让人觉得看一眼就有可能会受伤。但其实呢?其实只是我害怕在那里面照见自己的懦弱。我做过很多错事,却悔过很少,我以前想着等死后的炼狱来惩罚自己的罪过,却没想到还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承受不了了。

    “如果你和我爸谁都保护不了我也阻止不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那我除了依靠自己以外,没有别的出路。这世上跟我最亲的两个人我都无法依靠,难道我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吗?妈,你知道吗,我谁也不相信,甚至包括我自己。我无法产生信任感,我觉得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考验。我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现在也是,可能好一点了,但还是改不了凡事疑神疑鬼的毛病。妈,不怕说出来让你寒心,我连你我都不信。当然,我可以信你不会害我,但我不信你不会伤害我。但是对于我爸,”不知何时我又把头扭回去看她了,她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让我心酸地冷笑着,“我却连前一个都做不到。因为他曾经想过要杀了你跟我的,虽然他没有真的动手,可这种事情……”

    她停下来冷笑着看我。我只能瞪大了眼睛看她,吃惊她果然知道!她父亲被捕之后,他们几乎没有相见的机会,因为他一直不愿意见女儿。而他走了之后,我们母女之间更是都刻意避免去谈及与她父亲有关的任何事情。我知道这样的一种做法很不健康,可我就像害了大病的人一样,也许需要的痊愈期太长了,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后遗症。

    她表现出了超乎我意料之外的淡定,就像那种早就接受了宿命态度的人。我知道我不可以小看她,这个孩子她有强烈的与众不同的地方,说不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你无法忽视。如果非要我说出一点来的话,那恐怕就是她有一种凡事能够尽在掌握的笃定。我忽然想起她自幼就是个自律异于常人的小孩,每天井井有条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再贵重也不会多看一眼就扔掉,“无用的东西就不能占着有用的地方”,她第一次说这样话的时候可能十岁都不到,把那些她决定不再看的书籍用绳子扎得整整齐齐,扔出来当废品卖掉。我当时只觉得这小孩我行我素,却竟然也不敢上前去制止去检查那里面是不是还有有用的部分。如果我真的做了,以她那个时候还不能像如今这样控制情绪的性格,她一定会大发雷霆,说我不该动她的东西,哪怕是垃圾也不行。

    其实我是真的有点怕你,我说不敢管你,也是真的有点出于害怕而不敢管你。你也许不知道你很多时候脾气表现得不是一般的难以接近,别人还没靠近你就远远的感觉到了你的攻击性。你不说话,死盯着人看,不管自己当时是对是错,你都可以做到这样。而在这点上面,庄宁,你其实比你父亲当年能耐多了。

    作者:黑人薄荷 日期:2011…12…27 10:13

    …

    (七十四)庄宁

    我提起父亲曾经想要灭门的“壮举”,妈妈愣住了。她脸色变得很难看。也许我该停下来,换个话题,依然可以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我没有。那些是我和她之间避无可避的过去,是真实发生的。我不可以假装它没存在过,随便找个借口说服了自己就真的一切过眼云烟。那是他曾经想要给我们母女两个的,我们就得一块挺过去。否则,还是像很长时间以来的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都想开了?不!再不会了!我不管那伤疤被重新揭开了有多疼,我不管我不要去管!我只知道那骨头断裂的地方它自己愈合得并不好,它动起来还是会咔咔的响,会疼。我要把它重新打断,用最直接最猛烈的药来重新治愈它。因为我曾经无数次地对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把自己拎到自己的面前,去解剖自己去面对自己的那些黑暗,然后像个瘾君子一样趴在那堆东西上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得到毒药给予的满足,因为那是能够帮助我继续生存下去的能量。那些时候,我是完全的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我而我也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不是没人看见我,是人们拒绝看我。

    我用和太平间空气一样冰冷坚硬没有起伏的声调,哑着嗓子继续开口——

    “妈,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我不直接疯掉变成傻子呢,那样我不但可以失忆,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了。其实很多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是疯子了。你知道吗,我还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