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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29部分阅读

    放心,这儿山美水美,处处可歇,我们绝不打扰姑娘!”

    童子应声接道:“白天山美水美,自是好过,可这长夜漫漫,你们哪儿蹲去?”

    张仪眼睛一眨:“小兄弟,告诉你吧,到了晚上,我们就学有巢氏,寻棵大树爬上去,将树枝这么一扳,将树叶编个窝窝,往那窝窝里一钻,既遮风,又挡雨!”

    童子斜一眼张仪,嘻嘻笑道:“树上倒是好去处,只是这道山沟里有花豹,特会爬树,专喜夜间觅食。还有蟒蛇,若是夜半子时有一条嗅到美味,爬上树去,士子可就——”

    张仪吃他一吓,正自心惊,苏秦唱道:“姑娘好心容留,苏秦谢过姑娘。至于何处栖身,我们自有主张!”

    “既然两位士子执意留下,就请自便吧!”玉蝉儿说完,一个转身,款款走回草庐。

    苏秦看看日头,示意张仪,自己率先走到草庐前面,放下包裹。张仪跟上,与苏秦一道登上一处高坡。苏秦放眼四望一番,下坡走到离草庐二百步开外的一个山窝子里,左审右看,步量数次,甚为满意,朝张仪点了点头。

    张仪不明就里,不无奇怪地望着他:“苏兄,你——这是干啥?”

    苏秦唱道:“此处适宜读书,可以起房造屋!”

    “起房造屋?如何起房造屋?”

    “贤弟请取斧锯,随我进林伐树!”

    张仪走到草庐前,向童子讨借斧锯。童子拿出一把斧子,说是只有斧子,没有锯子。张仪看看斧子,还算锋利,拱手谢过,别在腰间,与苏秦一道走到山上,不多一时,两人已是各扛一根碗口粗的木头,吭哧吭哧走下山来。

    二人埋头干到天黑,山窝子里已经堆起十余根木头。是日夜间,天气甚好,童子借与二人两条草席和一床薄被,他们就在草地上躺下。许是太累了,二人话也未及多说,不一会儿入了梦乡。

    黎明时分,秋露甚大,天气骤凉,二人身上尽皆潮湿,硬被冻醒了。苏秦忖知无法再睡,就与张仪一道又上山去,干到天黑,大小树林再次扛回数十根。至第三日,苏秦借来镰刀,二人割回一捆接一捆的山茅草,将之铺在地上。再后是搬运石头,割藤条,一连忙活数日,备妥了建房用的各种料材。

    接着又干数日,二人依靠双手,在这个小山窝子里搭起两间简易草屋。到第十日黄昏,苏秦爬在房顶,开始铺缮最后一捆茅草。

    张仪出身于富家公子,从未干过粗活。此番亲手搭出两间草屋,心中自是欣喜,像个孩子似的走出这个门,串入那个门,而后“噌噌”几步离开草舍,走到二十步开外处,站在那儿,眯缝两眼凝望自己的杰作,美得合不拢口。

    苏秦环顾左右,见彻底完工了,这也爬下木梯,朝张仪扬了扬手。张仪飞跑过来,嘻嘻笑个不住,在苏秦肩头连拍数拍:“行啊苏兄,看不出来你有这个手段!哈哈哈,要是把在下一人搁在这儿,真得学那有巢氏哩!”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童子的叫声:“两位士子,蝉儿姐叫你们吃饭哩!”

    听到玉蝉儿赏饭,两人皆是一怔。

    张仪喜道:“苏兄,快,二公主必是瞧见我们这些日来辛苦,犒赏我们哩!”

    苏秦搓搓两手,拍打几下身上,抖去衣服上的草屑子,腼腆地笑了。

    草庐外的草地上,童子已在一条石几上放着一盆粟米粥和两只空碗,盆中放有一勺。

    玉蝉儿盘腿坐在草地上,看二人一眼,笑道:“这些日里,你们一定累坏了,喝碗稀粥吧!”朝童子丢了个眼色。

    童子拿起碗、勺,舀满两碗,一人面前各摆一碗。张仪端起来,见已不烫了,呼呼啦啦连扒几口,咂咂嘴道:“好香啊!”转向玉蝉儿,“是姑娘烧的?”

    童子接道:“当然是蝉儿姐烧的!”

    张仪有心巴结,脱口赞道:“啧啧啧,张仪从未喝过如此醇美的香粥!”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士子此话,怕是饿出来的。”

    张仪扭头朝向苏秦:“是不是饿出来的,苏兄你说!”

    亦在喝粥的苏秦咽下一口,略想一下,放声唱道:“苏秦诚心褒奖,碗中粥美味香!”

    张仪朝玉蝉儿笑道:“怎么样,非在下一人之见吧。”

    玉蝉儿未及说话,童子转向苏秦:“蝉儿姐的粥煮得再好,也不及苏士子唱得好!”

    玉蝉儿“噗”地又是一笑。童子却没有笑,好奇地盯着苏秦:“童子甚想知道,苏士子为何总要唱歌呢?”

    童子显然是在明知故问。苏秦脸色涨红,窘有半晌,方才唱道:“苏秦生来舌根僵,不能说话只能唱!”

    童子故作思考一下,点头道:“嗯,童子明白了。苏士子如果说话,就会结巴,而唱起歌来,就不会结巴了,是不?”

    苏秦点头。

    童子又想一会儿:“苏士子,唱歌虽好,总得先编词儿。唱上三日五日,词儿倒是好编。若是唱上一生一世,苏士子总不能一直编那许多词儿吧?”

    此话点到了苏秦的死处,他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童子同情起来,看着苏秦,轻叹一声:“唉,说话结巴真不方便,苏士子,您想没想过治好它?”

    苏秦将头垂得更低。

    玉蝉儿笑了,转对童子:“你放心吧,此病先生能治。先生留与苏士子锦囊,约他来此谷中,不为别事,只为治疗他的口吃。只是士子来得不巧,刚巧遇到先生云游,这才误了。”

    经玉蝉儿这一说,苏秦、张仪心头皆是一震。他们此来,治疗口吃倒在其次,拜师学艺才是真章。玉蝉儿此话,无异是断了他们的去路。然而,锦囊上写得明明白白,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互看一眼,埋头自去喝粥。

    童子一拍脑门:“蝉儿姐,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先生临走出时,曾留给我一包药丸,说是可治舌病。先生别的没说什么,我这舌头又是好端端的,不需吃它,因而也就放在那儿,过这么些日子,竟是将它忘了。”

    玉蝉儿沉思有顷,点头道:“嗯,若是此说,这包药丸,想必是先生留与苏士子的。你去拿来看看。”

    童子应过,不一会儿,提着一只药包走出草堂。

    玉蝉儿拆开一看,高兴地说:“快看,正是先生留给苏士子的,还有话呢。”

    玉蝉儿拿出一片竹简,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苏秦舌药,一日一丸;百日药尽,口吃可痊。以吟代唱,日常习练;以说代吟,舌根自软。”

    苏秦拿过看了,放下饭碗,“扑通”跪在地上,望空泣拜:“先生,苏秦——”

    许是过于激动了,苏秦连拜三拜,只是将头埋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张仪见他埋得久了,伸手拉他起来,呵呵笑道:“苏兄,你不要只顾高兴,忘了先生的话。先生说了,要你以吟代唱,日常习练。你唱这么久了,也该吟上一吟!来来来,先吟一首诗,就‘关关雎鸠’!”

    苏秦点点头,见玉蝉儿、童子都在拿眼睛望他,当下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苏秦一口气吟出来,果是不见结巴。

    张仪连声鼓掌:“真是绝妙主意,苏兄吟咏起来,哪里像个结巴?”

    苏秦腼腆一笑,朝玉蝉儿、童子各揖一礼,吟道:“苏秦谢过蝉儿姑娘!苏秦谢过童子!”

    玉蝉儿、童子各还一礼。童子咯咯笑道:“果是吟了好,不用编词儿,苏士子想说什么,尽可顺口吟出了。”

    苏秦朝童子也是一笑,正欲说话,却见玉蝉儿将那包药丸递过来,扫过苏秦、张仪一眼,话锋一转,缓缓说道:“苏士子,先生留与你的锦囊何在?”

    苏秦伸入袖中,将锦囊取出,双手呈上,吟道:“回禀姑娘,锦囊在此。”

    玉蝉儿接过锦囊,看也不看就纳入袖中,朝二人各揖一礼:“苏士子,先生在锦囊里答应你的,已经兑现了。两位士子再住下去,就是多余。”指着盆中的稀粥,“这锅稀粥,就算是小女子为两位饯行吧。两位士子吃饱喝足,就可下山去了!”

    此话一出,苏秦、张仪尽皆失色,尤其是张仪,简直是呆如木鸡,手中的木碗歪在一边,尚未喝完的稀粥从倾斜的碗里流出来,滴落在草地上,他竟是浑然不觉。

    童子急了,大声叫道:“张士子,快,你的粥,全都流到地上了!”

    张仪打个惊愣,低头扫稀粥一眼,再次抬头,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玉蝉儿。

    玉蝉儿回望过来,冷冷说道:“张士子,你这样看着我,却是为何?”

    张仪似也回到现实中,将碗放回几上:“蝉儿姑娘,若是此说,这碗稀粥在下就不喝了!”

    童子拿过他的木碗,指着它扑哧笑道:“张士子,你这碗都快见底了,你却说不喝,如何能行?”

    张仪发起倔来:“流到地上的,仍然在地上;喝到肚里的,在下还出来就是!”说完,走到一边,伸手在嗓眼里抠了几抠,不一会儿,大半碗稀粥竟然全让他呕了出来。

    玉蝉儿冷冷地看着他,见他呕毕,才又说道:“张士子,这碗稀粥,只是小女子心意,公子喝了,是看得起小女子,公子不喝,小女子也无话说。”走到石几前面,拿起苏秦放下的木碗,将碗盛满,双手递与苏秦,“苏士子,你不会也不喝吧!”

    苏秦双手接过,弯腰朝玉蝉儿鞠一躬,吟道:“苏秦谢过蝉儿姑娘!”

    “苏士子只要喝下这碗稀粥,就算谢了!”

    苏秦二话不说,将一碗稀粥呼呼几口,就将大半碗喝下肚去。

    张仪见她这般,真正急了,话也说不成句:“上——上苍作证,在——在下不是此意,在下不是看不起姑娘,是——是——”

    玉蝉儿冷冷望他一眼,截住话头:“张士子,苏士子,你们看起也好,看不起也好,都是该的。小女子既不会感激,也不会伤情。只是这道谷中,两位士子不能住了,也没有理由再住下去!小女子恳请二位下山去吧,否则,先生若是回来,必会责怪小女子的!”

    苏秦已看出来,玉蝉儿铁了心要赶他们下山。此前他们早已议定进山学艺,还未见到先生,竟然就被赶下山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苏秦放慢喝粥速度,勾头思忖对策。待一碗稀粥喝完,苏秦也似想好了,将空碗放回几上,朝玉蝉儿再鞠一躬,吟道:“苏秦再谢姑娘美粥!”

    “小女子的话,苏士子尚未回复呢?”

    苏秦拖长声音,半吟半唱:“苏秦这就回复姑娘!”捧起药丸,“先生留下药丸,只说能治在下之病,可药丸是否灵验,仍是未知。再说,此药服下,在下若有什么不适,却又如何是好?姑娘原本仁慈,在下恳请姑娘再生慈悲之心,容我二人谷中再留数日,一则观望此药疗郊,二则恭候先生。先生若是真的治愈在下口吃,于在下就有再生之恩,无论如何,在下也得见上先生一面,当面致谢才是!”

    苏秦的一番话入情入理,玉蝉儿倒也无话可说,硬要驱赶他们,显然已是不妥,遂将两眼望向童子。

    童子嘻嘻笑道:“蝉儿姐,苏士子既如此说,就让他们留下来算了。反正谷里也没外人,先生又不在,多两个会说话的,岂不热闹?”

    玉蝉儿白他一眼,转对苏秦:“苏士子既然还想再候几日,就请自便,小女子回屋去了!”

    看到玉蝉儿转过身去,款款走进屋中。张仪两步跨到石几跟前,将盆中稀粥尽数盛过,连喝数口,抿抿嘴由衷叹道:“乖乖,这个小女子真能整人!在下服了!”

    接下来是数日阴雨。因有两间草屋,苏秦、张仪的日子甚是好过。

    这日午后,苏秦拉上张仪,准备前往林中,采些野菇以改善生活。

    二人背起竹篓,走出房门,正欲拐上山去,童子从草堂那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远远喊住他们,及至走近,神秘兮兮地说:“两位士子,我来告诉你们,先生云游,方才回来了!”

    苏秦、张仪互望一眼,“啪”地扔下竹篓,赶回草舍,匆匆换过衣冠,走进鬼谷子的草堂。

    听到说话声,玉蝉儿迎出来。

    张仪揖道:“听说先生回来了,我们特来拜见,烦请姑娘禀报一声!”

    玉蝉儿指指刚刚挂起来的竹帘:“先生刚回,正在午休!”

    苏秦、张仪隔帘望去,果见先生帘后端坐,似已入定。张仪、苏秦二话不说,膝盖一软,对帘跪下,叩在地上恭候。

    一个时辰过去了,鬼谷子纹丝不动。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鬼谷子仍是纹丝不动。

    张仪以肘碰一下苏秦,苏秦侧脸望他。张仪低声道:“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一揪一揪的!”

    苏秦吟道:“贤弟所为何事?”

    张仪朝竹帘里面努一下:“你说,先生他——该不会记恨洛阳之事,不容我吧?”

    话音未落,鬼谷子已张开两臂,前后左右舒缓几下,出声吟道:“萧萧兮谷风,幽幽兮山林。佳人兮有约,悠悠兮我心。”

    张仪一惊,吐下舌头,伏头于地。

    玉蝉儿听到声音,缓缓走入帘后,对鬼谷子禀道:“山外两位士子求见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鬼谷子道:“哦,有客人来,撤掉帘子吧!”

    玉蝉儿撤去竹帘,鬼谷子旋过身子,正对二人。

    苏秦、张仪连拜三拜,伏于地上。

    鬼谷子呵呵笑道:“老朽云游多日,今日方回,本欲稍歇片刻,不想一定竟是几个时辰,让客人久等了!”

    苏秦吟道:“晚辈冒昧来此谷中,有扰先生宁静,还请先生宽恕。”

    鬼谷子呵呵又是一笑:“老朽想起来了,你就是洛阳那位客官。是老朽请你来的,怎能说冒昧呢?老朽云游之前,已将配好的草药留于谷中,童子可否交与客官?”

    苏秦再拜,吟道:“晚辈已按前辈所嘱,每晚一丸,服过一些时日了!”

    鬼谷子点头道:“嗯,服了就好。对你来说,这些药丸虽能软舌,却不紧要!”

    “前辈是说,”苏秦急了,“晚辈之病,连这些药丸也不济事?”

    “是的。”鬼谷子应道,“你的口吃非先天所致,乃后天养成。你心气甚高,却无自信。于你而言,口吃并不是病,失去自信,才是真病。”

    苏秦沉思有顷,再拜于地:“晚辈谢先生指点迷津!”

    鬼谷子的目光转向张仪:“哦,这位客官,老朽也想起来了。你别是追进山来扯老朽的招幡么?”

    张仪打个惊愣,全身一寒,赶忙叩道:“晚生不敢!”

    “既然不是来扯招幡的,你来此处何事?”

    “我——”张仪眼珠儿一转,“晚生愿赌服输。先生神算,句句灵验,晚生输与先生三个响头,特来奉还!先生在上,请受张仪三个响头!”

    话音落处,张仪不由分说,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好了,”鬼谷子点头道,“三个响头老朽已经收下,你可以走了!”

    张仪急了,忙以臂肘碰碰苏秦。

    苏秦吟道:“晚辈还有一求,乞请前辈允准。”

    “是求卦否?”

    “晚生非为求卦。晚辈此来,疗治口吃倒在其次,首要是恳求先生允准一事。”

    “客官请讲。”

    “晚辈乞请先生容留我二人随侍左右,听先生教诲。”

    鬼谷子沉吟半晌,转向张仪:“这位客官,你也这么想么?”

    张仪赶忙拜道:“晚生不才,欲与苏士子一道,求拜先生为师!”

    鬼谷子点点头,缓缓说道:“好啊,你二人有心求学,可喜可贺。时下学者如林,大家鹊起,有孟轲之流治仲尼儒学,有庄周之流治老聃道学,有随巢子之流治墨翟墨学,有公孙鞅、申不害之流宣扬法学,有惠施、公孙龙之流开名实之宗,有淳于髡、邹忌之流以隐语取胜,有桓团之流以诡辩盗名,还有杨朱、彭蒙、田骈、慎到之辈,皆是大家,无不著书立说,开宗立派,列国更是学宫林立,学风骤起,老朽问你,你们缘何不去投奔他们,反而来此深山老林,求拜一个山野老叟呢?”

    听到鬼谷子一连说出这么多名字,张仪豪气陡来,出口应道:“晚生遍观百家学问,或宣扬大道,或彰显小技,多为矫饰之术,不堪实用!”

    鬼谷子点下头,态度和蔼:“为何不堪实用,客官能详言否?”

    张仪略一沉思,侃侃言道:“老庄之学远离尘嚣,提倡无为而治,而方今天下,若是无为,根本不治,是以大而失用;孔孟之道以仁义为本,以礼乐为准,而天下早已礼崩乐坏,不仁不义,也是难行;墨、杨之学修身有余,治世不足,是以诸侯弃之不用;刑名之学,只求以力服人,难以驰远;名实之争、诡辩之说,纯属矫饰做作,不堪取用;至于用兵之要、阴阳之术、商贾之道、农桑之论,凡此种种,虽说有用,无不过于褊狭,不足以救当今乱世!”

    鬼谷子缓缓说道:“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