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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20部分阅读

    敢问总比不敢问然后乱搞来得好,横竖他今日来此,本就有意指点一些做官诀窍「妳眼下的工作就是把有关徐州的事都翻出来,去兵部调卷宗查那批徐军的籍册跟去南照后的行踪、去吏部查新旧任徐帅交接后的文书跟现任徐州幕府中的官员背景、去金部跟度支查徐州这几年的税赋状况。还有,秦监察已经回来,妳去她那边探听南照的状况,做成汇报后用驿传直送柳监察处。另外,把河南事略抄一份寄给刘监察,要他务必与柳监察取得联系,让他与淮南幕府知会一声,早做准备,若淮南道无事,尽快移到寿州一带,以便随时取道入徐州,顺便也帮着盯住淮西吴少阳那老屁股,免得他那白痴儿子趁机攻破忠武军。」

    虞璇玑笔走龙蛇,迅速把该做的事条列下来,想了想又问「这事需要知会其它同僚吗?」

    「在察院日会中不用多说,人人都是手中攥着一堆线报,不到时候不能说,也没时间多说。妳明日去见韦中丞,让他知道徐州的状况跟我的意思,该下给柳监察的台令,中丞会教妳怎么做。」李千里回答,凤目微眯,全然公事公办地说「我让妳到河南淮南这边,除了是刘柳二位好相处之外,是让妳趁机把这两道的事摸个清楚透彻,趁着此事,妳也需想想朝廷在关东的布局,御史台以百人治群僚,靠的就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台中有谚『见一发而知全身』,妳若练得了这般眼力,才真是取官如驱羊。」

    「多谢老师指点迷津。」虞璇玑郑重地拱手相谢。

    李千里不语,直直地凝望着她,黑瞋瞋的眸中看不出情绪,静默中,窗外传来平康坊中男女调笑声,什么「小娘子,笑一个给公子看看。」、「公子真讨厌。」、「不笑?那公子笑给妳看……」,对话的人不觉得,听的人倒替他们害臊。

    虞璇玑与李千里相对无语,便看向窗边,那几株水仙亭亭玉立,尚未盛绽的花朵如一顶金冠似地戴在青翠鲜嫩的茎叶上,在黝黑的陶盆上更衬出一抹清丽来。

    李千里见她看花,他细细端详她的侧脸,正是他初来时轻抚过的那一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脸庞的触感,尤其是柔软的唇……心头一荡,却见虞璇玑转回头来,连忙说「这几株水仙生得好。」

    「也是邻居送的。」

    「什么时候也送一盆到山亭?」完全是找话说。

    「老师喜欢花吗?」

    「有盆花点缀也好。」

    这回换虞璇玑无声笑了笑,山亭最不缺的就是花,春杏夏柳秋菊冬梅一应俱全,沿着曲江边也有许多野水仙。当年,虞家与西平王家一同至京,虞氏姊妹与李元直一同在山亭玩耍,她想要离岸不远的一处小汀洲上的水仙,珠玑拉着她、她拉着李元直,结果三人一起掉进水里,珠玑与李元直生得高些,一下子就上岸,偏生她个子小、又踩到泥淖,脚一滑竟摔进水中出不来,险些丧命,珠玑在岸上急得团团转,是李元直跳进水中把她扯了上来……

    李千里见她笑而不答,便问「怎么了?」

    虞璇玑摇摇头,都过去了……小时候那个与她一起玩耍、无数次帮她背黑锅、急难中救她的玩伴,她一心以为足以托付终身的人,已经不是当年那样单纯而正直……

    「啊!」虞璇玑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千里被她吓了一跳。

    虞璇玑双手撑案,正待要说什么,又退了回去,笑着说「想起前些日子泡了一缸梅酒,正好与老师对饮。」

    「为师不能与妳饮酒,要是妳又发酒疯怎么办?」

    「老师放心,这次泡的梅酒淡得跟果子酿差不多,给老师这种酒量不好的人喝刚刚好。」

    「胡说八道些什么,为师不是酒量不好,是有节制。」李千里咳了一声。

    口嫌体正直……虞璇玑心想,见他同意,便起身去取酒。走出门外,她缓缓往自家挖的小酒窖去,外面有些冷,酒窖中更是冷得刺骨,她却如释重负似地呼了口气。终于想起为什么总觉得认识李千里,他那个性、说话与行为,活生生正是当年的李元直,从前,她一心认定李元直是终身良人,而后他背叛了她,那今日的李千里呢?

    成德乱

    世上的传奇故事多如牛毛,而世上的事,往往不如传奇故事的描述那样简单、结局不那样圆满,但是来龙去脉整个听起来,却跟传奇故事一样离奇惊悚匪夷所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传奇里的主角,往往比世人更离奇惊悚匪夷所思,君不见,传奇里的富家世族公子比路上的野狗还多,流落风尘、风姿万千的名媛贵女比坊内的中年大婶还多一百万倍,看也知道这种集各种好处于一身的人不是天仙就是妖孽,更可能的是很多各有某种好处的人合在一起写成,可惜的是,总是有些人硬要对应到某一个人身上,于是产生了各种离奇惊悚匪夷所思的推论,简直比故事本身还要离奇惊悚匪夷所思一百万倍,诸如《英英传》的英英若不是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作者表妹就是个当炉卖酒的胡姬、《霍筱钰传》里的筱钰若不真是皇室之后就是个不入流的风尘女子、《荥阳夫人传》里的荥阳公子若不是某郑姓大官就是他老爸……

    总而言之,就没人想过写故事的人大多是东挑一点西拣一些拼成个故事,至于人物的头是谁、脚是谁、出身何人、经历何处等等,看官也就不要深究,以免深究下去气得口吐白沫手脚发麻,还落得作者一句「不爽不要看」,更是气死看官不偿命。

    在此殷殷嘱咐,非是担心各位深究某狗官实为何人、而那傻鱼就是何人,毕竟能将乱七八糟胡拼乱凑的故事看到此处,想也是非常不深究的强者了。实是梁国官场近日出现一篇传奇《曲江灵应传》,引起热烈的回响,更掀起一波寻找男女主角的热潮。

    御史台的隔壁邻居宗正寺,更是人手一卷,两位少卿更受命抄一卷给宗正卿,此时正端坐在宗正卿案前,宗正卿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国初,赵郡李生,应举入京,读书于曲江池畔,闲时临水观鱼,一尾金鲤游至,生尝掷茶果豢之,每至日暮,鲤必来亭下,生性冷峭,独居无友,遂视若知音,亦备饼饵酬之……」

    「生性冷峭独居无友这两句还真是太贴切了。」年长些的宗正少卿说。

    年轻的宗正少卿点头,又说「我觉得更贴切的是后面李生……」

    「嘘嘘嘘!不要破梗!」宗正卿斥了一声,自把故事读到一半,不禁赞叹「右仆射不愧是当代文宗,这篇传奇实在太有才了。」

    原来这篇传奇是右仆射写的,虽然右仆射本人一直装模作样否认,说是有人假托他名义所撰,不过整个朝廷都知道是他写的。

    《曲江灵应传》故事大意是说,李生与那尾曲江金鲤每日相处,有一日晚上金鲤不见踪影,亭中却站着一位金衫美人,自称姓鱼,被歹人所逐逃到此处望郎君收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发生了一切该发生的事,不久后生下一女,倒也算和乐,可惜李生任官监察得罪权贵,结果某日回家发现女儿被杀、鱼氏不知所踪,误以为鱼氏与人滛奔还害死其女,遂性情大变,立誓定要找到鱼氏以报杀女之仇。

    若干年后,李生爵至赵郡开国侯、御史大夫,知贡举,却见有一考生姓余,见其面目,男生女相,赫然就是鱼氏,于是百般刁难,无奈余氏才高八斗阻拦不得,又登鸿辞,李生不得已之下,便强逼吏部将余氏收入御史台,百般胁迫威逼,那余氏却仍以师礼恭敬相待。直到某一日李生触怒君王被谪往桂州,百官中只余氏出言相护,亦被贬官,起行之日,余氏置酒于曲江,竟换下男装着钗镮,方才解了多年心结。

    宗正卿看到后面,不禁拍案赞叹,高声朗诵「……余氏泣曰『今日一别,恐无相见之期,妾实曲江鲤妖,百年修真,得化人形,苦无知心,唯君当年恩待,遂荐于枕席。然祸乱横生,女为贼人所害,妾伤重,遁入曲江,十年修练,知君有此一劫,特化男身前来解难,未想天意难违,望君往桂州莫要再起奏劾欺压同僚,多修恩德广结善缘,以求存身保泰,妾今泄漏天机,已无明日,此心此情,望君知之。』言毕,天外雷声震动,余氏昏厥不起,状若熟睡,李生扶起一看,却无气息,不久化为金鲤,钗镮衣裙如蜕,鲤身长不过一尺,李生捧于手,方知妖魅有情如此,痛悔难当,上书求赠余氏赵郡夫人,君王怪问,李生泣对其事,上亦怃然,遂允其奏,葬余氏于曲江亭畔,上书〈皇梁故文林郎监察御史赠赵郡夫人余氏墓〉……」

    「这段实在是太感人了……」年轻的宗正少卿拭了拭眼角,拧干手巾「可谓是一篇《御史大夫忏情录》啊……」

    年长的宗正少卿以巾掩鼻,大大擤了擤鼻子,声若号角「可不是嘛……感人之余,还有教化劝戒兼替群僚解难之意,右仆射真是佛心来的。」

    「明明就是影射李台主跟他那女门生,最后加上一段『余尝使南照,途经桂州,闻当地人言此事,归京言于妻舅,恰舅识得李生后人,知之甚详,遂记之』,这叫作掩耳盗铃吗?」宗正卿不解地说。

    「公有所不知,右仆射这是抓挡箭牌呀,右仆射的妻舅正是李台主的座师韦尚书,加这一段摆明了告诉李台主『这事你老师也有分,不要怪我』,以免哪天被李台主挟怨报复啦!」年长的宗正少卿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宗正卿点头,又把传奇再读了一遍「这真是我今年看过最八卦、影射最明显的传奇了,不知李台主读过没有?」

    两位宗正少卿闻言,都不禁把目光往那扇恶魔之窗飘去……

    ※※※

    当整个梁国朝廷众声喧哗,都在期待李千里挟怨报复右仆射的时候,与一墙之隔的李千里却对此事毫无反应,即便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篇文章,因为右仆射先进给太上皇,太上皇随即命人抄了一份直送御史台,博君一笑,因为上皇心知,李千里最近是太需要大笑或者大怒一场了。

    既河南恐有变的警报拉起后,河北道监察御史也紧接着往台中递送警讯,因为今年初河北雄藩成德节度使刚死,朝廷趁着成德混乱,许诺要赐百万贯钱与成德镇军,使成德镇愿意接受朝廷派来的新节度使,结果朝廷派出忠顺于朝廷的原魏博节度使田鸿政前往。但是魏博成德二镇战和不定,双方早有冤仇,而朝廷当初说好要给魏博镇的百万贯钱迟迟未给,成德军更是一日三催,田鸿政恐有乱,要求朝廷发给他的亲兵安家费,以求将两千亲兵留在身边,但是朝廷也并未允许。

    成德镇的局势日渐恶化,田鸿政与他手下的成德军人屡起冲突,并用各种管道试图影响朝廷,因此本来与河北监察只是泛泛之交,现在是几度透过御史台管道要让朝廷知道成德镇的困难,并几次直接请御史转交信件给李千里,用极其客气尊敬的口吻请他在宰相会议上护航。

    现在又送了一封来……李千里望着桌上那块已经拆破封泥的信,里面是田鸿政一手刚硬方正的字,而李千里心中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田鸿政断然不会来求他这个满朝尽知的鹰派人物……

    外面有人敲门,李千里应了一声,进来的是虞璇玑,她站在御史大夫公房门口的那块油布上一躬「下官来覆台主之召。」

    「坐下。」李千里说,虞璇玑这才脱了靴子走上去,跪坐在他面前「河南的事办得怎么样?」

    「禀台主,已照台主吩咐发出台令,刘监察已启程,约三日内可至寿州;徐州诸事亦汇整完毕,昨日发出,柳监察暂无回复。」

    「那就静待其变,另外,妳可识得独孤玄吗?」

    「独孤玄……其父可是曾任凤翔幕府推官?」

    「正是。」

    「识得,只不知他现在何处。」

    「成德田节帅府从事兼监察御史里行。」李千里解答,他旁边放着一本河北道里行抄来的成德现任幕官名单,从他们的简历中知道有人的父亲殁于凤翔幕府任上「他与妳有书信吗?」

    「禀台主,没有。」

    「妳与他熟稔吗?」

    「禀台主,还算熟,独孤玄眼下大约是四十岁,记得其人口齿灵便、极擅辞令,亦曾受业于家父。」

    李千里颔首,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便指示道「河北最近也有些马蚤动,田帅竟让监察来求我,必有缘故,妳写信给独孤玄套套交情,便说台中最近想将一些使府御史改作真御史,他在考虑名单内,特别告知,让他有空可写信与中丞套近,其事必成云云。」

    真御史便是真正任职于御史台的二十名御史与十名里行内供奉,而各个藩镇自己聘任的僚佐虽然薪俸由藩镇发给,但是为了给这些幕府官面子,幕主大多会奏请朝廷给予幕官兼衔、摄衔,以示其品,而最常授予的官衔便是兼、摄御史台官,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御史台,这类只有官衔没有实职的御史台官便称为使府御史。

    虞璇玑正待答应,却听得外面一阵吵嚷,李千里一皱眉头正待喝问,却见韦中丞带着一个身穿杂色衫袍的庶仆冲进来「怎么了?」

    「台主!」韦中丞脸色惨白,略定心神才发言,声音却像紧绷的弦线似的「成德哗变,田鸿政死了。」

    虞璇玑轻呼一声,转脸去看李千里,见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像备战似地紧绷着「翁监察呢?」

    「禀台主,成德军团团围住镇府外围,监察见情势不妙,命小人赶紧到城外相候,小人迟迟等不着监察,潜回去城中探听才知道……成德军杀了田帅与三百多名幕府官吏,又知监察是朝廷的人,指名要擒,监察自知不能免,便着法冠袍服……」那庶仆是御史台配给正监察的使役,自也随监察前往当地,他呜咽着说「自刎了……」

    说罢,庶仆伏拜在地痛哭,韦中丞与虞璇玑只是白着脸注视李千里,后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睁眼,对那庶仆说「你辛苦了,先下去等着,稍后台中还有补贴。」

    庶仆哭谢着走了,韦中丞说「台主,怎么办?」

    「这事还有谁知道?」李千里问。

    「庶仆问得翁监察下落后,便连夜持台中令牌经驿传兼程逃回西京报讯,总共不到七日,眼下应该只有我们知道。」

    「好,我去见陛下,你去叫河北里行来,采了庶仆话语,务必把此事马上写成奏状;让钟中丞安排翁监察恤典,务必丰厚;璇玑,妳去礼部禀知尚书,就说我晚上过去他宅中,其余人等都不要让他们知晓。」李千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套靴,而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虞璇玑与韦中丞一起离开御史大夫公房,韦中丞怅然地望着察院的方向「唉……翁监察才二十九岁,孩子都还小着呢……」

    虞璇玑不答,御史不好当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死亡的威胁竟来得这么快,想起幼年待过的幕府与她一直认为的藩镇……她目光一跳,低声说「中丞,下官此时才发现,原来在朝廷眼里,藩镇是这个样子的……」

    韦中丞一愣,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璇玑啊,不要去想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朝廷与藩镇是一团难解的死结,若想快刀斩乱麻,反落得满地麻屑无从收拾,只能用水磨功夫去耗了……」

    虞璇玑不语,她想起自己在进士试上写的策论〈经略方镇策〉,她是主战,一劳永逸地解决藩镇的问题,因此她设计了一些步骤,简单来说,就是逐步以听话的方镇打不听话的方镇,待双方都打够了再出禁军收拾天下,这与当今的策略是相符的,据她所知,李千里也是赞同这样的作法……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