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千里。原以为自己千锤百炼，成了老烟枪，可是今天一抽旱烟袋，还是呛得直咳嗽。我有些丧气，安莉娜的批评，怎么听都是善意，梅梅的批评，怎么听都是责备，一口蜂蜜一口黄连。蜂蜜通便黄连去火，虽都是良药，却口味不同。想起了安莉娜，我有些出神，梅梅开过了丈八东路一大截，才反应过来：“今晚不住画室了？”
“住高山流水。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规律的生活，以前对你太放纵了。”
我心里闪过一丝监视居住似的失落：“早睡早起，双宿双飞。”上午我又和安莉娜通了一次长话，七荤八素说了一个多小时，她突然意味深长：“你发现没，你变得有点婆婆妈妈的？”
我挺尴尬：“是吗？可能是，工作压力，还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感。”
“这些话你应该给李梅说。”她显得很懂事。“说不成，她笑话我。”
“哦，那我是你用来填补空白的？”
我冷汗都出来了，“不是，不是。”“那是什么？”
“不说这些了，我中午有两个小时，去看看你。”
她语气很冷漠：“那倒不必了，你忙你的。”我正在惆怅，秦助理突然打电话叫我过去一趟。进了他的办公室，质量监督部的副部长在座。原来出了一个严重问题，星火下属的经济开发区原料药厂，一直给连云港一家制药厂供应苦参素和葛根素原料药。这次连云港的人过来，突然提出降价，苦参素从每公斤两千六压到两千一，葛根素从每公斤三千四压到两千九，各压五百元。
秦助理很挠头：“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关键现在弄这个的太多了，其他厂家现在都基本降到了这个价位。”“但是我们质量最好啊，苦参素别人都拿苦豆子代替，咱们正儿八经，从苦参里提炼出来的。而且c3h6o和双氧水残留，都是全国最小的，他们拿去可以直接灌胶囊。葛根素也是，加了盐水就是针剂，一公斤他们要赚二十几万。”
“人家好像知道了咱们的成本线，那没办法，不降就不要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成本？”秦助理向质监副部长问清了连云港客人的落脚酒店，带着我连忙赶了过去，谈到午饭时间对方还是不松口，请人家吃饭遭到拒绝，我俩只好出来，找了个饭馆自己吃饭。
秦助理挺感慨：“肯定是别的企业，在中间做了手脚，抢咱们的市场。董事长开会，这一去就是五天，要是他在，还好拍板。”
“要不要给董事长汇报一下？”“不忙，那要咱们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知道他追随梅爸之前是干什么的，脑子机敏睿智，也许是个教授副教授之流，反正在我心里，教授是最智慧的。梅爸这个人真是厉害，就像汉刘邦和明洪武，文不如张良、刘基，武不如韩信、徐达，自己没有良才，却会任用良才，良才还忠心尽力。
“马助理，你见过夏天街边卖西瓜的，西瓜西瓜，大荔沙瓤西瓜，一斤五毛，从没有人问卖西瓜的，五毛一斤，那一块钱一斤卖不卖？”我被逗得哈哈大笑。秦助理掏出手机拨了连云港客人的电话。“要是这个价位，我们几乎没什么赚头，还不如不做了，算了，老总已经知道了，决定这两个产品停产，以后咱们再合作。”
对方立刻缓了口气，最后商定原价格向下浮动一百，总算化解了一场危机。然后我俩快意地吃饭。我对秦助理佩服得紧，看来梅爸这个年薪四十万真不是白给的。回公司的车上，秦助理给原料药厂的管理厂长打了个电话。原料药厂有两个厂长，一个生产厂长一个管理厂长，没有主次之分，互相监督互相制衡，正是梅爸分而治之策略的范例。秦助理很快就弄清楚了，生产厂长一家三口春节时候，到新马泰去旅游了一圈。“看，还是根子上烂了，败家子，一趟新马泰就把公司出卖了。”
回到办公室，我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更加佩服梅爸和秦助理，要学的东西真是浩如烟海。隔了一会儿秦助理下到我办公室来，还是说提炼厂生产厂长的事情。“我已经和他通了电话，他也主动承认了，给我说了不少好话，表示今后不会再犯。这件事，你就不要给老总汇报了吧？”我沉吟了一下，觉得他有点护短结党的意味：“这恐怕不行，这样的人再存在下去，以后公司恐怕要吃大亏。”
秦助理笑了：“马助理，我再给你讲个闲事情。我一个朋友，去年到上海发展了，举家迁到上海去住，走的时候他把别墅卖给了我，旧别墅，朋友价，八十万。去年冬天我们家搬了进去，我找人把花园拾掇了一下，残枝败草全部清理了，准备开春种草坪。春节朋友回家乡过年，过我这边来看我家老人，经过花园时大惊失色。原来当时有两丛灌木，叶子落了，光秃秃的，我还以为是两蓬子野椿树，就砍掉了。他告诉我那是两株唐朝牡丹，从兴庆宫分株移栽过来的，一株两万。”
“唐朝牡丹？”我听得瞠目结舌。
“所以有些人，你也要分开看，呵呵，不能光看他冬天的样子，还要看他春天是个啥样子。这事就算董事长知道了，也不会处理他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就是，呵呵，你看着处理吧。”
秦助理走后，我心里美滋滋的，他能和我正儿八经商量事情，把我那些不好的感觉都驱除了，我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隔了一会儿，秦助理派小秘书拿下来一个名单，集团资助的贫困大学生，三十个，都在陕西大学，校方要搞一个小型资助仪式，梅爸指示让我以集团代表身份前往参加，我欣然接受。我看了一下名单，学生籍贯都是陕北的，在右下角签上经手人马文明，到小陈那里开了张六万金额的转账支票。我给梅爸打了个电话，不无讨好：“资助仪式的事情，都办妥了，马上去。董事长，你真是造福桑梓。”
“我们正在分组讨论。”梅爸电话里隐隐有音乐传来，看来又逃会了。“呵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知识改变命运，我这是救了三十个家庭。”一些冠冕得有些肉麻的词语，从他嘴里出来就显得妥帖，我算是学了一手。“马助理，你说咱们这钱值不值？”
他在有意考我。“值，社会影响力大。”“对，社会影响力，陕西大学的师生都夸咱们公司的善举，一个传五个，少说也有三十万人知道了，加上教育频道再发个新闻，比做广告投入小，也算是慈善事业，到了我这个层次，更多的是考虑回报社会。”看来梅梅指出我的那个缺点，是比照他爸得来的，“我为啥不一学年一给，而是一学期一给？这有个反复加深的效应。呵呵，我承诺毕业后还解决工作，这些娃娃都是我亲自挑的，专业对咱的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憨厚可信，知恩图报，将来就是咱的中坚力量。话说回来，现在就业这么难，咱也解决了他们的前途。”
这倒真是一箭八雕的活范例，捐赠仪式上，星火是最慷慨的，被排在首要位置，校方提前制作好了红色捐赠卡片，我分发到每个受助学生手中，听着掌声，看着感激的眼神，也体验了给予的快乐。
捐资助学仪式刚结束，梅梅打来电话，她今晚要在苏浙酒店宴请一个团购方的人，让我也去，于是我让小闫把商务别克直接开到了苏浙酒店。团购方是个事业单位，暂时盖不起新家属楼，在ho公社买了二十套最大规格的单元，分给中层领导。东道就是我、梅梅、小闫三个人，对方却男男女女来了十几个，最高领导是个处长，互相介绍时他直夸我长得像陆毅，挺叫人尴尬，我只好自我解嘲：“呵呵，陆毅，陆毅，咱陕西话就是六姨。”
大包间开了两桌，处长坐中间，我和梅梅陪在左右，梅梅要开车，我就喝得多一些，实际也没多少，他们借着我们的酒，自己人之间先喝多了。小闫在另一桌多嘴，可能说了我画画的事情，照顾那桌的副处长端着酒杯过来了，目标直指我本人：“听说你以前是个画家，我最敬重有才的人，有缘，喝三个。”
喝完三杯酒他还不走，拉把椅子坐在我旁边，不停地提一些蛰居西安的画家，都是搞中国画的，和他吃过饭聊过天有过交往，我也说一些轶闻趣事，一时间酒桌的话题改了方向。当时介绍的时候，我和梅梅都是小闫介绍的，他说梅梅是李董事长，说我是李董事长的助理，大家就以为我是梅梅的助理。吃完饭去阳光海岸唱歌，那个副处长老坐在我旁边聒噪，不时拉拉我的手，搂搂我的肩，和个gay一样。梅梅独唱的时候，他和我碰了半瓶百威，低声说：“兄弟，哥能看出来，你比她有本事，为啥当了人家女娃的助理，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嘿嘿。”
我讪笑：“每个人的命运和际遇不同，就是，我也能看出来，你这副处长屈才了。”
他一拍我的大腿，把剩下的百威一口喝干，嘴角挂着泡沫：“哎，说对了。”回到高山流水，我先洗澡，洗完裹着浴巾出来，梅梅已经换上了睡衣，正坐在床上摆弄我的手机。“我给你把总公司的公务卡装进去了，以后手机费公司统一交，每个月从银行转账。”
“没必要。”
“方便，以后你就不用自己交了，也不会欠费停机。”“行，我卡上还存了些电话号码，等我倒过去。”
“重要电话都在机子里存着，卡上都是不重要的，没必要。”梅梅说着把旧卡叼在嘴里，从沙发上拿起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呸”一口把旧卡吐在马桶里，哗啦啦冲走了，然后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关上了浴室门。
第二十二章 无间道般
更新时间2011-4-10 22:36:36 字数：4646
梅爸的政协会议终于开完了，我和司机小郝去昌宁宫接他。这几天秦助理把司机和车辆的管理工作交给了我，部长们自己开车，总公司一共六个司机，九辆公务车，五个司机为员工公干服务，由我统一安排调度，只有小郝例外，他是梅爸的专职司机，负责开奔驰s600，我除了给他报销路桥、误餐费用，使用权归梅爸。
小郝实际不小了，三十四五岁，因为地位，大家都叫他小郝，我却叫郝哥，他特高兴，一下子和我亲近了几十厘米。“马助理，春节刚过，人心都没收回来，迟到早退的很多，秦助理抓了一段时间，成效不大，我开车时听见他给老板汇报了，老板明天一早来，肯定要抓几个人，你最好来早一点儿。”“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司机往往是大人物最贴心的亲信，因为他们深入了主子的生活，梅爸今晚去哪里干了什么，梅妈或许不知道，但小郝绝对知道。他们就是太上老君的青牛、太乙真人的白鹤，或者说是关羽胯下的赤兔、唐僧驮经的白龙。这种人在主子跟前说一句好话，顶别人说十句。
梅爸刚坐上车，就给小郝吩咐：“回公司。”我回过头去说：“快下班了，董事长你回家休息吧。”
梅爸瞪着眼睛，似乎在看陌生人，把我的好心瞪成了驴肝肺。“你给李梅打电话，叫她来公司开会。”说完他给秦助理打电话安排，“所有部长别急下班儿，半个小时后，到会议室开会。”
我赶紧掏出手机给梅梅打电话，她刚接听还腻腻地叫了声大象，一听梅爸召集开会，立即挂了电话，我把最后一句话说给了手机。父女俩何其相像。我才入生意场，嗅觉还不够灵敏，所以只好不说话，也免得他的牛眼又瞪我。梅爸看着窗外思索沉吟，然后又掏出手机，给贾宁打了个电话，说话非常客气：“贾总，这次你得回来帮我几天，马助理才来，一些事情还需要你办理。”贾宁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他本来在星火干得很好，毕竟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梅爸开恩让他另立门户，在泾河工业园区开了家泾北彩印厂，就成了贾总。泾北的最大客户还是老东家，给星火印制红枣、滩枣、蜜枣和小米、黑米、红米的包装袋。
去年冬天贾宁请梅梅一家子吃饭，梅妈没去我去了，梅爸当时对贾宁感慨说：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都不干了，太累了，关了门到大峪水库钓鱼去。
贾宁和梅梅碰杯说：哥哥得好好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星火，没有星火就没有泾北，哈哈。秦助理是梅爸的得力干将，而贾助理超越了这层关系，成了得意弟子，彩印厂在竞争中打了一个漂亮仗，他必定第一个打电话报告梅爸，遇到困难，也肯定第一个找梅爸拿主意。梅爸也怪，对泾北的事情非常关注，似乎比星火还上心，两个人嘻嘻哈哈电话上一聊就是半个小时，梅爸合上电话后总说：小贾和我年轻时太像了。
梅爸安排完一切，在后座闭目养神，我给小郝竖了个拇指，压低声音，却足以让梅爸听见：“老总这一点，厉害。”
小郝也是个舔屁股粪净：“就是，春节前一个礼拜，天南海北连续飞了五个地方，从机场回来，直接进办公室处理事情，这就是，人家是大老板，咱是司机——的——原——因。”梅爸往小秘办公室看了一眼，她赶紧站起来拿钥匙开了董事长办公室门，梅爸却不进去，朝前走到会议室，站在半开的门口朝里看，嘟着嘴瞪着眼。会议室里的人呼啦啦都站了起来，该到的人都在，梅梅和贾宁也提前到达。梅爸表情严肃：“秦助理、贾总、李部长，到我办公室来。”
梅爸说完自顾进了办公室，被点的三个赶紧起身出来，我看了梅梅一眼，目光交错，她非常严肃，不认识我似的。见梅爸没有叫，我就进了会议室，和大家打完招呼，找了个位子坐下。
“马助理，到底是啥事？”“我也不知道。”
“啧，小贾现在有出息，开上宝马了。”
有人不屑：“华晨五系的。”总公司的部长都有私车，但最好的不过是个奥迪a4，而分公司的经理和厂长们，车的档次都很高，虽没人高过梅爸，却也差不离。在榆林管油井的常总，就买了一辆宝马730，春节前开来给梅爸拜年，后备箱里拉了两袋子土豆。梅爸叫女儿回家去吃，自然也捎带上了我，梅妈听说有榆林土豆，也推掉事情赶了回来。那土豆真的好吃，小保姆刚揭开锅盖，香味就飘到了客厅，吃在嘴里有股特别的自然香甜。
梅梅一家子吃得像乞丐，我吃了三个就饱了肚子：这土豆也应该原产地保护，别的地方没这个味儿。
常总笑着：那就再吃一个。我摆手推辞：我吃了三个了。
梅爸表情很牛：我要吃五个，你常叔要吃八个，你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然后转头向小保姆吩咐：用微波炉热盘肉酱，文明爱吃肉，蘸着吃。
当时我被土豆弄得非常尴尬，小保姆热好了肉酱，我也没蘸。土豆虽然味美，我却没有陕北情结，他们“蘸”的是回忆。梅爸这个人的思想不合常理，可能也正是他的过人之处，常总走后发了一通感慨：老常他们的报表我看了，产值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一，利润增加了百分之十三，有人给我说他贪污，买了大宝，买就买吧，他年轻时候就是个爱显摆的人，战斗前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靠他给咱打江山，一个利润百分点，就够买辆大宝，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大宝还是不如我的大奔，哈哈。[快抓在线书]
梅梅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马助理，你过来一下。”
我一进办公室，梅爸就盯着我，又气又笑：“不叫你，就不来，不拿自己当核心，还非得我叫你一声。”我左右为难，他当时那么严肃，妈的，我怎么敢来，只好尴尬地笑笑，询问似的看了下梅梅，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别人看不来我却读懂了——别多嘴，听安排。
我进来之前，梅爸似乎把什么都已经安排了，心上的石头也落了地，突然笑得很灿烂：“走，给他们开会。”
我竖着耳朵听，也就听了这一句安排，到底怎么了，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宁推辞道：“星火内部会议，我就不参加了吧？”梅爸又是一瞪眼睛：“你敢说你不是星火的人？”
会议开始后，梅爸慷慨陈词，先说有个香港财团要来西安投资房地产，又说实际是几个温州大老板在香港注册的公司；先说自己在开会期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