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 >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5部分阅读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5部分阅读

你饿了吧!”

    “不饿。”

    青莲把饭端上桌,卜奎懒洋洋地一句也不言语,像吃苦药似的慢慢下咽。青莲问:“咸了?淡了?”

    “可以。”

    饭后,卜奎总是整理从张书记那里带回来的文件,一弄就是半夜。青莲催他:“睡吧,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不累。”

    青莲走到他身后,用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亲他,卜奎这时就严肃地说:“别闹!”

    “闹”?夫妻之间“别闹”?青莲便哭着自己去睡。

    这次他陪张敬怀到雷达站“避难”的经历,要是亲爱的夫妻,他有多少话可讲呀!可是他什么也不愿和她说。

    “你到底去哪儿啦?”

    “和张书记出去了几天……。”

    “你还跟他呀!他是彭德怀集团反党分子,你还跟他!你站在什么人的立场去了?”

    “不许你诬蔑张书记!”卜奎以大声吼她。

    “我告诉你吧!”青莲说“你的首长家被抄了。抄出来不少反动文件……”

    “什么‘ 反动文件’ !张书记家里哪有什么‘ 反动文件’ !”

    每当他一发火儿,青莲就软下来,说:“有的文件还是你的笔迹。刘司令最近要找你谈话,希望你起义呢。”

    “哪一个刘司令?”

    “省委机关成立了‘ 延安造反兵团’。办公厅的刘秘书是兵团司令呢!”

    “瞎胡闹!”

    “你先别急。大门口还贴了揭发你的问题的一张大字报。我抄了一份。你看看吧!”

    说着把抄满了两张纸的小字报交给卜奎。

    卜奎看了,标题是《敦促卜奎起义书》,他简单浏览了一下内容,是一九六二年张敬怀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万言“上书”草稿。

    那“上书”大部分稿子,是张敬怀起草,由他抄写的。一部分是他起草的。

    这“上书”草稿,因为张敬怀一直不满意,也就没有发出去。没有想到,“上书”稿子被造反派给抄走了。对这份“上书”,贴在省委大门口的大字报断章取义,无限“上纲”,说这是张敬怀“复辟资本主义的总纲领”,是替“彭德怀鸣冤叫屈为其翻案的宣言书”!全是一派胡言。

    卜奎愤怒地说:“说出这些屁话,想干什么?”

    青莲说:“你怎么可以说这是‘ 屁话’ 呀!就在这一两天,刘司令就要找你谈话。你这种态度可要吃亏的!现在省委都瘫痪了。连一个书记也找不着,连办公厅单主任都听刘司令调遣。刘司令已经代替省委书记主持全面工作了。”

    “我才不承认他这个非法组织呢。”

    “你这个态度可不行。你听我一次,光棍不吃眼前亏呀!”

    卜奎不再理她。自己往床上一扑,睡着了。这些日子,他身心都无限疲劳!但是他躺了一忽儿,就起来向门外走去。他得去张书记家里看看,他不知道被抄家之后,那里是什么样子呢?

    “你去哪儿?”青莲在背后叫着。

    卜奎不理她。

    卜奎走到张敬怀家里,门前的警卫已经没有了。他叫开门,给他开门的是那个善良的大师傅。二人一起进了客厅。大师傅哭丧着脸,说:“前天来人抄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像土匪一样。我说,你们不能这样。张书记是党的高级干部,他的文件有党的机密,你们不能乱抄呀!要犯错误的!”

    “去你的张书记吧!他现在是反革命!”

    卜奎看了各屋,一片狼藉。满地碎纸,书藉、旧衣服,家具也东倒西歪的,所有原来上锁的箱箱柜柜,全被撬开了。

    “艾荣同志也被抓走了?”

    大师傅答:“来抄家的人说,艾荣只是一个医院一个支部副书记,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让她划清界限,揭发张敬怀。可是,都三天了,还不见回来。”

    “胜美呢?”

    “胜美只知道哭,现在在西屋,我刚哄她睡着。”

    卜奎来到西屋,见胜美正在睡觉。听见脚步声,马上就惊醒了。一见是卜奎,没有穿衣服,从床上跳下来就抱着卜奎:“卜叔叔,我害怕,害怕。”说着就在卜奎的怀里哭。

    卜奎说:“好孩子,别怕,有叔叔呢。”立即帮她穿好衣服“跟叔叔走,跟叔叔走。”抱起胜美回头又嘱咐大师傅说:“你哪里也不要去,你当前的任务就是看家,等我回来。”

    “造反派再来抄家怎么办?”大师傅问。

    “能够阻止他们,就阻挡一下,实在不行,由他们作吧!现在是无法无天的世界。”

    卜奎回到家里,青莲一见他抱着胜美,就气急败坯地说:“你怎么把她往家里抱?你疯了?”

    卜奎说:“张书记和艾荣都被抓走了,我不把她抱在咱家你说怎么办?”

    “现在人家划清界限都来不及,你还往上贴!”

    “那你说怎么办?”

    “各人顾各人吧!哪管得了那么多!让她走!本来你和张敬怀就有说不清的关系,人家正要揪你呢。你真是不识时务。”

    “如果你撵胜美走,咱们俩就散伙!”

    青莲一直和卜奎吵闹不停,而胜美则抱着卜奎的脖子,嚷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次日,卜奎只好托人把胜美送到三平地区自己的家里,让老母亲照顾了。

    就在第二天,卜奎见省委门口贴出一张“公告”:

    革命的同志们,红卫兵战友们!

    本月二十八日,我们“延安造反兵团”,联合省、市各造反派组织,在体育场召开批斗彭德怀死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张敬怀。希望同志们踊跃参加,并彻底揭发他的反党罪行。

    延安造反兵团司令部

    井岗山造反兵团司令部

    大联合造反派总部

    全市红卫兵总司令部

    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总部

    大学生联合总部

    “反到底”兵团总部

    毛泽东思想红卫兵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

    八月二十六日

    神使鬼差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一下子变出来那么多打着革命旗号的造反组织。

    本来卜奎要去寻找张敬怀的下落,还没有找到线索呢,这样就不要寻找了。明天在批斗大会上,肯定会在体育场见到张敬怀的。

    次日一早,卜奎就提前到了体育场。只见一队队的年轻红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好像在一个夜晚他们一下变成了主宰世界的先锋。

    每支队伍都是敲着锣鼓,举着红旗,喊着口号,像潮涌一般,向体育场聚集。在红卫兵的队伍中,也有一队队的中年人,也载着“红卫兵袖标”。很显然是从各机关的干部中“杀”出来的造反派们。

    卜奎站在体育场的大门前等待着。不多时,开来了几辆大汽车。车上押着约有十几个胸前挂着大牌子的人。大牌子上写着“大叛徒”,“大特务”,“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反党野心家”等等“名分”。有好几个人卜奎是认识的,原来他们都是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只有张敬怀自己是单独一辆车子。张敬怀胸前挂的牌子是“ab团历史反革命分子”,“彭德怀死党”“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在“张敬怀”的名字上还打了个大红x卜奎心头一震,跟着拥挤的人流走进会场,一时没有注意,把鞋子给踩掉了。正要低头找鞋,人群马上把他挤出去很远。他来不及再找鞋子,在拥挤中被迫往前走。这时,整个会场内,层层叠叠地坐满了各个方队。卜奎在一个角落,站好。见众多被批斗对像,每人都被,两个人扭着双背,一个人揪着头发按脑袋,成“喷气式”状,下了大汽车。其他被批斗对像,红卫兵都喝令他们“跪下!”,不听令者,都挨了一阵拳脚。结果也都面向观众,跪在主席台前了。被押解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身份特别:他不是省级领导干部。因为本省在写海瑞、演海瑞的风潮中,导演过《海瑞罢官》,此人是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的是“反动文人、大毒草《海瑞罢官》导演吴明”张敬怀一个人被架到主席台上。很显然,今天的批斗会的主要对像是张敬怀,其他人都是“陪斗”者。

    会场内,此起彼伏的歌声如潮,口号震天。在唱了“马克思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几个语录歌后,主席台上的一个人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革命的同志们,红卫兵战友们!我们今天批斗彭德怀死党张敬怀!”随即回头喝道“把历史反革命分子,彭德怀死党,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张敬怀押上来!”台下同时喊出了震天的口号:

    “张敬怀必须老实交待反党罪行!”

    “张敬怀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卜奎一看,主持会议的就是办公厅那个秘书刘吉有。

    “你是什么人?”刘吉有叫着,让张敬怀“自报家门”又说“抬起头,叫大家看看你丑恶的嘴脸!”

    一个红卫兵用力揪张敬怀的头发,张敬怀被迫仰起脸。毫不畏惧地说:“我是革命干部。”

    “你别他妈的装革命干部了,你是反革命两面派!看来不揭露你的真实嘴脸,你也不会老实!”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人喝问。

    “我是革命干部!”张敬怀仍然从容回答。

    “你是什么革命干部,你是他妈的反革命!低头!”

    “我从长征时就参加革命,从来没做过任何有损革命的事情!”

    “你长征时就是特务分子!低头!”

    张敬怀不低头,那揪着张敬怀头发的青年死命往下按,张敬怀拚命往起仰,这样一按一仰地反复多次。

    这时,几个红卫兵走上台,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笔墨和颜料,两个人揪着头发,又加两个人按着背膀,一个人用黑墨在张敬怀右脸上画了黑色,另一个人用白粉在张敬怀左脸画成白色。“看看,这就是反革命两面派的嘴脸。那拿笔墨和白粉的人把剩下的颜料,一下倾倒在张敬怀头上。墨汁和白粉浆顺着身子流下来。

    “揭发!”刘吉有说。接着有人拿着准备好的稿子大声念着。

    卜奎随拿出本子,迅速记录了那些揭发的内容。

    这次批斗大会,揭发张敬怀的共有“十大罪状”:

    第一是历史问题,说他在苏区就参加了ab团,是国民党特务分子。

    第二是彭德怀死党。

    第三是去年批判“海瑞罢官”时,压制对“海瑞罢官”的批判,下令我省的报纸不准转载“文汇报”姚文元的文章。

    第四是在他家里抄出来一份万言上书,攻击党的历次政治运动,是全面复辟资本主义的纲领。

    甚至在困难年月,张敬怀家里养了两只鸡,也是个人搞资本主义的“试点”。

    总之,全是无中生有地胡乱上纲。

    接着又有几个人上台做批判揭发。

    每一个发言前后,都是一阵口号“打倒大特务,反党分子张敬怀!”“张敬怀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等。

    “揭发你的罪行是不是事实?”刘吉有在一个人揭发后问。

    张敬怀坚决回答:“不是事实!”

    “打倒张敬怀!”“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把反党分子打倒在地,踏上千万只脚,叫他永远不得翻身!”

    又是口号震天“张敬怀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罪该万死!”

    “死有余辜!”

    又有几个造反派上来,把张敬怀按倒在地,踏上十来只脚,然后他们张开双手亮相欢呼。

    卜奎在整个批判大会的进程中,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他在想:是什么原因人们在一个夜晚变得这么疯狂?这么无法无天?这么没有良知?谁有这么大的能量?产生这种社会现像的社会基础是什么?……他百思不得一解,只有迅速走笔暗暗作着纪录,“立此存照”吧。

    批斗大会进行了四个小时,张敬怀被两个红卫兵架着,上了汽车,开到临时羁押他的地方。这里是一所学校吧,好像他被关的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教室。

    要不里边怎么放了几十张课桌呢。那学生打开门,二人用力一推,张敬怀便倒在水泥地上。

    张敬怀觉得全身都瘫痪了。

    次日,又是一场批斗会,他仍然被架着九十多度弯腰,又是四个多小时。这次批斗会后,他的两条腿完全麻木了。腰椎好像脱位了,全身没有不痛的地方。

    他想翻翻身,没有力气,动动胳臂,也不好使。胸部痛疼难忍,好像肋骨被踢断了几根。头痛得像要炸烈。头发被揪掉了好几绺儿。流出来一些血,在面部结成了干饼。手指好像是被踩肿的。叫人难忍的还有满头满脸的颜料。但是,这一切都被几天不得睡眠的疲劳压倒了。他想躺着,睡,睡,睡!永远不再起来。

    天刚黑暗下来的时候,两个红卫兵端着一个饭盒进来,打开盖,喝斥一声:“吃吧,狗反革命!吃饱了好好交待问题!”

    那个学生又给他几张纸,吆喝着:“吃饭,吃饭,吃饱了,写交待材料!”

    两个学生出去了。张敬怀什么也没有吃,就在水泥地上睡着了。

    张敬怀的身体完全夸了。而且每天都发高烧。红卫兵们告诉他:“明天还要开批斗会,好好想想,再这样顽固下去,和革命群众顶牛,没有你的好下场!”

    张敬怀躺在那里,觉得今天的头脑却分外地清醒。他得想一想“总不能这样下去呀!我该怎么办呢?”

    过去,虽然他也看见过批斗会,在庐山会议后,他也遇有不讲理的批判,但是从来没有动过刑,最使他难忍的是人格污辱。我们对日本鬼子俘虏,对国民党战犯,还讲不得搜身,不得污辱人格,还优待呢。就说我真的犯了错误,怎么对自己的同志这么残酷呢?在党内,在人民内部,不是讲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吗?自己不就是讲了几句话吗?为什么就犯了这样的弥天大罪?

    如果这么批下去,肯定自己是活不成了。与其这么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在过去几十年的战争中,自己死过多次了。能够活到今天,比起那些牺牲了的战友,已经赚了好多年了,够本了。这样看来,还是死了的好。一死,就什么都解脱了。现在有病不给治,很显然,他们是要置我于死地。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去死。死有什么可怕,一死,什么罪名都化灰化烟了。……

    他又想: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怎么那么经不起考验呢?有多少革命烈士在敌人的监狱中,法庭上,坚贞不屈。我怎么受了这点委屈就要死呢?可是,话说回来,过去的牺牲流血,那是敌人造成的呀。在敌人的监狱里,法庭上,无所谓委屈不委屈。而受自己人的冤枉,是难于忍受的……不能,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下决心一死!

    但是怎么死法呢?不分昼夜,外面总有两个看守着他的红卫兵。他在一楼,跳楼没有条件,最好是有一瓶安眠药,安眠药可没有办法弄到。往墙上碰脑袋,要是死不了呢?上吊,他们很快就要被发现,更麻烦。他忽然想起在“三反五反”时,一个人用割动脉血管自杀的例子,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是哪里有小刀呀!

    他两手支撑着身子,慢慢在地上移动,眼光在四处搜索着,地上是光的,什么工具也没有,他又向窗户移动,见往里开着的一扇窗子上因风刮,掉了半扇玻璃。他不觉一阵欣喜。探出半个身子,抬手轻轻一拿,就掉下来一块玻璃。他拿着玻璃,躲在房间一角,喘了一会气,用那尖锐的刃子,试验着在手背一划,居然产生了一点快感,好像能止痛似的,连这些日子受的伤就都不痛了。

    “哪有这么搞革命的?自己革了大半辈子的命,居然要坐在我们自己造的监狱里寻求自杀,多么可悲呀!”

    他接着想自杀的后果:如果他今天晚上自杀,明天会是什么样呢?可以预见的是:明天他们发现自己死在这里了,大街上马上会贴出大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