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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6部分阅读



    “怎么?用绝食吓呼我们呀!”

    卜奎还是不动,半天才说:“你们让我睡……睡一会儿……”

    一个人示意,让他睡。

    过了几十分钟,卜奎要挣扎着站起来。两人人顺势将他搀起。

    卜奎朦胧地说:“你们给我一支烟抽。”原来卜奎是不抽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想抽烟。

    一个人替他点着一支烟,同时说:“你揭发不揭发?”

    “我揭……发,揭……发。”

    “那好,我们给你时间。”

    卜奎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前年,批判‘ 海瑞罢官’ 时,我们省……省报,没有转载‘ 文汇报’ 的文章是,是张敬怀指,指,指示,由我起草的批示。”

    “陈年老帐了,这事早已经记录在案,还用你揭发,讲新的,捞干货!”

    “六零年批判张敬怀时,说他是彭德怀反党集团成员,他一直不服……”

    “又是陈年老账,讲新的,讲他私下都和你说些什么反党的话。”

    ……

    “我,我,想不起来了。”

    “就看你是不是提高了路线觉悟,你提高了,自然有很多可以揭发的。”

    “讲干货,主要讲他平常给你讲的私房话,见不得人的!”

    卜奎不语。

    “你想一想,他和你谈没谈论过毛主席?都说过什么话?这是要害中的要害。”

    “有……一,一次,他和我讲过,‘ 毛主席万……万岁’ 的,的事。他说,人都要死,是不能‘ 万岁’ 的。”

    几个造反派互相递了一个脸色,一阵欣喜,觉得卜奎讲出了张敬怀的新罪行。

    “你这个态度好,算是你立了一功。干脆,竹筒倒豆子,揭发彻底!”

    卜奎又想了想,“前几年,批判‘ 合二而一’ ,学习‘ 一分为二’。党校一个学员,在讨论会上,提出个问题,说:毛主席说,一切事物都是可以一分为二的。

    毛泽东思想能不能,一,一分为……为二。党校把这个问题作为‘ 思想动态’ ,上了,简……简报,报到省委,转到张敬怀这里,要求答复。张敬怀说:按道……道理,既然‘ 一切事物’ 都可一分为二,‘ 一切事物’ 当然包括毛泽东思想……不过,这事张敬怀压……压下了,只是和我个人说的,没有批示。“

    专案组这几个人,又是一阵欣喜。觉得卜奎交待了张敬怀反对毛泽东思想的要害,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马上去刘吉有那里报捷。

    又喊:“你的立场开始转变,接着讲!”

    卜奎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半天,又低头睡去。拿着烟卷的右手垂下来,燃烧烟的卷头,掉在左手腕上,发出微微的吱吱声响。他没有感到疼痛。身子一下出溜到地下。

    卜奎交待了张敬怀关于“毛主席万岁”和“对毛泽东思想”也可以“一分为二”的材料以后,刘吉有觉得,这可是打倒张敬怀的两颗重型炮弹。谁要是反对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其罪行比杀人放火、土匪强盗还要严重,比青面獠牙的魔鬼还要凶恶。专案组整理的卜奎交待的“简报”,一送到刘吉有那里,这位“司令”兴奋极了:有了这两条,张敬怀是永远不得翻身了。他立即决定开一次大型批判会。会议时间定在后天,地点设在广场。专案组的人员汇报说:“张敬怀这老家伙,已经不能走动了。”

    刘司令有些不耐烦:“走不动就抬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你们还同情他呀!路线觉悟哪里去了!?”

    这位刘司令最近脾气越来越大。省委的原领导全被打倒了。现在的造反派就代替省委执行工作。这位刘司令,小卧车也坐上了,秘书也配上了,出门也有几个膀大腰粗的造反派当警卫,俨然是他的私人保标。

    那天,一千多造反派们,举着红旗,敲着锣鼓,唱着语录歌,在会场集齐后。

    刘司令威严地说:“把反革命分子张敬怀押上来!”

    于是两个造反派抬着坐在一个大罗筐上了主席台。张敬怀坐在罗筐中,经过这么多天批斗的折磨,显然张敬怀的身体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但他的神情泰然自若,眼光犀利,头脑也十分清楚。

    全会场一阵阵地宣读了语录和“万岁”的口号之后,刘司令大声叫着:“张敬怀!交待你反对‘ 毛主席万岁’ ,反对毛泽东思想的罪行!”

    张敬怀说:“我没有反对过毛主席万岁,没有反对毛泽东思想。”

    一阵激烈的口号。

    刘司令说:“咱不和他磨时间,谅你也不能坦白交待,揭发!”

    “刘司令”把卜奎写的揭发材料让一个造反派拿给他看,同时说:“这是你的秘书揭发的,有没有这事。铁证如山,你赖不掉的!”

    张敬怀看了看,略作思索,他忽然想起来了。说:“是这样:我只是从自然规律说的,人都是要死的。连毛主席也说过,一个人死了,是辩证法的胜利。我没有别的意思!”

    “刘司令”喊“你狡辩!”

    又是一阵震天的口号。

    张敬怀继续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接着会场响起了震天歌声:

    “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千好万好不如毛泽东思想好,

    河深海深不如和毛主席的感情深。

    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

    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又是震天的“打倒”和“万岁”的口号。

    这时从台下跳上来几个青年干部,拿着一根包着胶皮的钢丝绳,抬手要打,被一个人拦住了,小声对他们说:“不要把他弄死了……”

    刘司令又喝道:“张敬怀,你交待!别以为我们没有掌握你的反党材料,你反毛主席、反党铁证如山!”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待的!”张敬怀说。

    刘司令说:“你敢说没有?”

    “没有!”

    刘司令说:“要是有了怎么办?”

    “你们查证落实加重处理好了!”一副不屈的神态。

    这时已经是冬天了,寒风凄凄,吹着张敬怀蓬乱的头发。他的耳朵被冻得惨白。此时发生了一个突然事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台下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约有十来岁的戴着一顶红线帽的女孩子,她是挤进来看热闹的。他一见台上被批斗的人,第一个印像是:这个人也不过四十岁,很像她小学二年级的张老师。她总觉得张老师是个漂亮的男人,总想找机会和张老师接近说话。这个被批斗的人,也很英俊,那不屈的神态,也叫她钦佩,敬仰。

    况且,小学三年级时,这个人被请到学校,向她们作过长征报告,当时,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女孩子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小人书,知道很多革命故事。她佩服那些在战场上,在监狱中,在敌人的法庭上的英雄。她并不知道什么“文化大革命”和“走资派”是什么,她感到现在站台上的是一个英雄。她想表示一下自己对英雄的崇敬,可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表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主席台上跑去,一面跑,一面摘下自己头上的红线帽子。她跑到台上,把那个红线帽子,戴在那人头上,这可以遮遮大风。这行动,女孩子自己完全是没有准备,甚至是在下意识中做出的。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女孩子就跑下台,冲出了会场。

    主持会议的刘吉有愣住了,主席台上的造反派头头们愣住了,全会场的人足足愣了有两分钟,鸦雀无声。

    还是刘吉有反应得快,他想了想说:“同志们!这个女孩子,年纪小,觉悟高。她是在揭露张敬怀这个反革命分子呀!别看张敬怀戴着红帽子,他是一副反革命黑心肠呀!她揭露了张敬怀反革命两面派的嘴脸!”

    会场上这才又响起震天口号:“打倒反革命两面派张敬怀!”

    “彻底揭穿张敬怀反革命两面派的丑恶面貌!”

    第六章 走出炼狱

    在“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到:一九六七年夏天,也就是所说的“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的时候,正是“文攻武卫”和“全面内战”最激烈的时候。从南方的天涯海角,到北方黑龙江边陲的漠河,从东海的明珠上海,到西方的帕米尔高原,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各省、市、地、县,为了夺权,全都分为誓不两立的两大派。各派都为自己起了正常的(如“延安”“井岗山”、“大联合总部”)或者奇怪的(“如”屁派“、”好派“、”轰派“等)名字。在”全面内战“高嘲时,也正是”打(内战)、砸(砸监狱、党政和政法机关)抢(抢军队的武器)“的时候。双方都说自己是真正的造反派,是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也都攻击对方是”保皇小丑“等等。所以”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打得你死我活;”延安造反兵团“和”井岗山造反兵团“拚个不共戴天。他们喊着同样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坚决和保皇派血战到底!“因为双方都抢了军队的武器库,连大炮、坦克都用上了。……这种怪现像,无论在中国或世界历史上,都是”前无古人“──恐怕也不会”后有来者“了。

    到了一九六七年六月,以刘吉有为首的省委造反派,联合各省直机关,成立了一个名为“革命到底”造反兵团。其对立面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由各中专技校组成的“长征红卫兵”。这帮“红卫兵小将”,在武斗中最为凶狠。有一次攻击省委办公大楼,死伤了数十人,仍然不肯停止进攻。和解放战争中四平的攻坚战十分相似。

    经过十多天的攻击,刘吉有眼看守不住了,和“兵团”的头头们商量,要把“部队”转移到某个和自己有同一“观点”大学校园内死守。那里筑有坚固堡垒,易守难攻。大家取得一致意见后,随即商量对他们掌握的省委走资派的头头们应如何处理?当时因为忙着“内战”,很长时间没有批斗他们了。但是他们认为,手中握有这批“走资派”,是一笔“财富”,现在由他们批斗,将来建立“革委会”的时候,再由他们“解放”、“结合”。刘吉有提议:暂时把他们送到监狱里关起来,将来建立“革委会”时再说。

    那时,公、检、法机关,都被“砸烂”了,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院长、法庭庭长,个个被批斗、关押,他们的“罪状”都是“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想揪谁就揪谁,想斗谁就斗谁,真正是无法无天的日子。刘吉有给属于“一个观点”的市郊某监狱的造反派头头,写了个条子:(按照当时写任何文件、信件的“格式”先引了一段语录):

    最高指示: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

    反革命方面,就是反革命派。

    宋高嘲革命战友:

    现将省委大走资派、彭德怀死党、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张敬怀暂时寄押你处,

    等待以后批判处理。

    谨致

    文化大革命敬礼!

    革命战友刘吉有年月日

    没有任何法律文件,就这么一个纸条,张敬怀进了监狱。因为监狱只管关押犯人,不管别的。这样,张敬怀在监狱里,一直关着。当时全国农村公社书记以上的,工厂车间主任以上的干部,百分之八九十,都打成“走资派”,当时的“敌人”也真多,有一句顺口溜可以说明: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务)、走(资派),外加一个“臭老九”(知识分子),一共九种敌人。成立的专案组,千千万万,张敬怀的案子,只是千千万万之一罢了。从一九六七年的“全面内战”,“你方唱罢他登场”的夺权,后来号召全国造反派大联合,建立革委会,谁还记得“张敬怀”这个案子呢?

    这样,他在监狱里一关就是九年。没有人开他的批斗会,没有人要他写“交待材料”,也没有人审问过他,他周身是伤,也没有医生给他看病。每天“放风”时见见太阳是最幸福的时刻。

    为了看到文化大革命到底怎么收场,张敬怀决心活下去。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有时也很顽强。几个月后,他居然能站起来走动,慢慢恢复健康了。但是,最使他难于忍耐的是时间太难熬煎了。他住的房间,窗户全用报纸糊死了。他向看管人员要求百~万\小!说看报,得到的是一顿训斥。他熬过时间的方法,一是在室内做操,二是面壁默默数数:“一,二,三,四,五……”一直数下去。有时数到一百或二百,忽然发现数乱了,再从头数,按一秒钟数一个数,一小时数三千六百下,有一次居然数到一万二千五百三十四个数,都没有乱。为创造了这项“新纪录”,他高兴了大半天。他常常追求创造更高的纪录。

    他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事,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哪天是几月几号,更不知道星期几。他和外界完全隔绝。可是每过一天,他早晨就在墙壁上画一个道道……时间就这样流淌过去了。

    他也经常问问:“什么时候审判我?”

    看管人员只是狠狠地训斥他两句话:

    “你老实点!”

    “不准乱说乱动!”

    因为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罪行”的法律文件,监狱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只负看押他的责任,连一次谈话要他交待问题也没有过。原来住的监狱,他已经记不得住了多少天。据说是因为武斗,后来他又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监狱。他仍然每过一天在墙壁上画一道。可惜他不记得在以前的监狱中,画了多少道道了。好像“断代史”似的,这真是一大遗憾。

    令他想不到的是:形势急转直下了。

    有一天,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突然向他宣布:“张敬怀,你可以回家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叫你回家,你回家就是了。还问什么?”顺手递给他一个释放证。

    张敬怀迟疑的问:“我到哪里去呀!”

    “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张敬怀不再多问。他来监狱的时候,两手空空,现在出监狱,仍然两手空空。

    那床破被褥,还是监狱借给他的,从来没有拆洗过。他没有可以向谁告别的,他惟一的一件事是要再数一数墙上画的道道。他数了好几遍,才清楚:啊!二千九百二十一道杠!是八年,八年抗战呀!八年,我们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我在这里数了八年数!这八年,他好像被世界忘记了。他这个“大案”,“要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张敬怀出了牢房,向门外走去,他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内有几十座平房。一圈很高的大墙上,绕了电网。他走出大院时,把释放证给警卫看,警卫一点头,表示认可。他通过狭窄的小门,走出院子。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院子,忽然想起,凭印像,这是座早年他也带领部队参加修建过的监狱,那时哪里会想到,自己要在这里住八年呀!

    他走了一段路,站定脚步,往上一看,天怎么这么蓝呀!难道天是蓝色的吗?不,天并不总是蓝色的。他有时会阴云密布,有时会电闪雷鸣,暴雨瓢泼。但现在天上飘着几片白云,分外美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白云。空气怎么这么新鲜呢?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怎么也呼吸不够。

    “总会过去的。”这是八年中鼓励他活下去的默念的口号。

    监狱的大门外是一条小街。他见墙上贴着许多标语:“沉痛悼念毛主席!”

    “庆祝粉碎四人帮!”

    “打倒王、张、江、姚反党集团!”

    “哦!形势已经大变了!”他想。那些标语,经风吹雨淋,已经斑驳不清,可见这些形势的大变化已经发生好久了!

    他不知道在这八年,外面世界发生的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是怎样一个过程。

    中国政坛演出了怎样的悲剧,喜剧或闹剧。

    他问了过路行人,才知道自己是在顺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