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开山更是年少成名,以学问才俊著称,释褐之后即为县令,这也是世家子弟才有的优遇,否则若是寒门子弟,出仕之后,最多从没有品级的小吏担起,一开始的起跑点就不同,更不用说将来官场升迁的难易。所以说殷开山,将来绝对前途可期。若众人眼底,就算十个李重九加上苏素,亦不及半个殷开山重要。
李芷婉双目一凝道:“此事但凭一个理字,我有计较,父亲,大兄那边一切由我来解释,你们只需去办即可。”
转眼马上就要入冬。
大业七年,随着天子意欲征伐辽东,整个大隋朝的战争机器开始动员起来。时人皆以为,辽东不过一边偶之地,派一员大将剿之即可,但是隋炀帝定要集结大军,御驾亲征,夫役辗转于道路之上,死者不知何几。
而官吏们更是乘此机会上下其手,鱼肉百姓,民间疾苦之至。一时天下如沸。百姓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不少别有居心之人,也在悄然旁观这一切。
同样的托身于二贤庄的七千寨山贼们的日子,同样并非好过。在单雄信给七千寨山贼们拨下的三大间大院之中。凛冽的北风,吹着院落内的枯叶沙沙而响。
在院落的一间屋外,摆着三个大缸。缸子里装得皆是热气腾腾的热粥,而对着这粥铺,七千寨的男女老幼排了长长的一个直溜,正等候用饭。
众人都是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队列之中,一名妇人一手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一手牵着长长挂着鼻涕的男童。在后面不少老人还是穿着单衣,正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尽管大家都盼着这一口热茶饭,但是却是秩序井然,都没有人插抢。
王马汉的浑家舀了一勺糙米粥,这粥稠稠的,里面清汤寡水,不见多少米粒。见此王马汉浑家不由叹了口气。但这糙米粗糙,还留着大半谷壳,吃起来粗硬,吞咽下去颇难,吃后还会胸疼,唯一的好处却是顶饿。
这样的米,以往在七千寨固然不怎么富裕,但也是从未吃过的,但眼下寄人篱下,大家都饿得紧了,也不顾什么了,不少人舀到粥之后,不急进屋,就捧着碗蹲到一边咕嘟咕嘟地喝起,喝完将碗沿舔了几遍,方才罢休。
这倒也不能怨怼单雄信刻薄,实情是如此。今年因天子征伐辽东,夫役都被抽调,耕种耽误,田地荒芜了许多,明年肯定是要欠收的,加上不久前,河南大水,淹没三十多郡,颗粒无收。所以不少米商为了来年都在囤粮,在关中一带,就算是糙米早已由五钱一斗,涨到了九钱,而且还在噌噌地上冒。故而三顿有一口糙米粥喝,已是相当不易了。
这时李二叔,端着两个碗走到王马汉浑家面前。王马汉浑家见了不由问:“王阿嫂呢?”
李二叔摇了摇头,言道:“病了,昨日着了风寒,故而我这里打了粥,还要和她送去。”
王马汉浑家听了不由叹了口气,当下将手里的勺子往缸底一捞,实打实地给李二叔打了两碗粥。李二叔见了感激不已,捧着两碗粥,蹒跚着步子向屋里走去。
在一旁屋子里,李重九,李虎,苏素,王马汉,孙二娘都在为未来发愁。
众人面前矮几上摆着一块胡饼(注一),这胡饼个头大,七八个人分量。几个人坐在围食,就算是几位七千寨当家的,吃的饭食也是一般。
王马汉将矮几上的胡饼掰下一大块,干涩地在嘴中嚼了几下,之后拿起一旁糙米粥的白汤猛灌了一口,大声囔囔言道:“他娘的,昨日粟米粥就没有分量,今日的糙米粥,更是呛人,这日子没办法再这么过下去了。”
一旁李虎将饼子和水吞下,将嘴边一抹,言道:“不错,不能再如此下去了,我们不能坐等着单庄主接济,得想办法重新找个生计。”
“大当家,说得对,寄人篱下何时到个头,”孙二娘一拍身旁苏素膝盖,疼得苏素是龇牙咧嘴,“可是我们如何找活计呢?”
李虎言道:“此地界不同于石艾,若是重操旧业,恐怕会惹得当地绿林侧目,若是万一惊动官府,牵连上单庄主,就给他带来麻烦不说,我们又要成丧家之犬。”
孙二娘点点头,看向苏素言道:“平日鬼点子挺多,今天怎么不吭声了,拿个数来。”
苏素苦笑一声,言道:“大当家,我有个法子,不如我们向单庄主,讨个门路。”
“好主意。”苏素这么一说,众人皆是点头。
李虎摆了摆手,言道:“这不用你说,我早问过了,单庄主说暂时尚不劳我们帮忙。”
“这是为何?”
李虎摇了摇头,言道:“我们初来乍到,信任不深,单庄主有些活计,怎可能让我们去办,若是单家的田庄,亦自有佃户耕种,也论不到我们上下啊。”
李虎这说的十分明白,单雄信在潞州立足多年,黑白两道生意都涉猎不少。只是地下的生意,尚且暂不会信任,交给李虎他们来经营;明面上的,也有人操办,更轮不到李虎他们了。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犯了难。这时李重九却开口道:“我却有个主意,爹,不如让我前去到单庄主那一试。”
“是什么样主意,有几成把握?”李虎不由问道。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大可一试,有七八成把握,但若是不成,亦没有损失,爹让我去单庄主走一趟再说。”
李虎犹豫了一下,自那日斗酒之后,单雄信似对李重九是格外赏识,邀李重九几次去相坐,还指点了几手李重九的武术,这令李重九受益匪浅。
李虎心想自己不成,让李重九一试,向单雄信讨个活计,也是不错,反正按照李重九的话,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
当下李虎点了点头,李重九告辞一声,径直往单雄信那去了。李重九这一去,就是大半日,众人聚在李虎屋子里,等了老久,脖子都望酸了,也不见李重九踪影,待到了天快要擦黑,众人都用过饭了,李重九还没回来。
这时李虎,苏素才犯了担心,正待李虎要亲自去单雄信那找李重九时,李重九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李重九向李虎言道:“单庄主留饭,边吃边聊,故而拖延了时间。”
“那就好。”李虎见李重九无事放下心来。
“商议得如何?”孙二娘忙问道。
“成了。”李重九从瓦罐里喝了口水,笑了笑言道。
屋子内众人皆是一脸喜色,当下苏素追问言道:“小九,你说到底是何差事?”
“是啊!小九,不要藏着掖着,告诉你孙姨!”孙二娘盯着李重九追问。
而李虎,王马汉亦是一脸关切,想从李重九口里听到答案。
李重九点了点头,言道:“很简单,就是开镖行!”
注一:胡饼,就是今日新疆人爱吃的素馕,在当时可谓是百姓的主食。
第二十四章 镖行天下
镖行?
李虎,苏素,孙二娘,王马汉都是一头雾水。王马汉不由问道:“少当家,你说的镖行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镖行,尚未兴起,所以众人都未听说过,李重九解释道:“镖行,换个说法就是镖局。”
“还是听不懂。”王马汉摇了摇头。
李虎道:“小九,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了吧。”
李重九笑了笑道:“打个比方,大家都知道那些走关内外的刀客吧!”
听到刀客,众人脸上神情都是一肃,七千寨做山贼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刀客,实际上已打了多年的交道。所谓刀客,就是边郡一些刀法或者武技出众的闲散汉子或者是游侠儿。
在马队,行商要到关外,走漠北时,都要雇佣一些相熟识,或者当地的刀客来护卫自身安全。
以往七千寨山贼们要想劫商队的时候,首先就是掂量一下,护卫商队这些刀客的实力,以及人数。若是刀客数量多,或者有几个看得极度不好惹的,那么就放这商队过,反而觉得可以欺负的,就决不客气。
所以在关外,漠北,山贼与刀客是一对天敌,相互搏杀多年。刀客就是吃一碗卖命饭的行业,一般没出路,愁缺钱,不惜性命的人才从事此业。
王马汉一听李重九说的刀客,当下眼如铜铃,头摇得厉害,连连言道:“打死我,也不去做刀客,还不如作山贼自在,想杀人就杀人,不想杀人就走。”“作刀客的不论生死,都要护卫商队,山贼来了打不过,商队的人可以跑,刀客却不能走,这不是卖命吗?”
王马汉如此一说,众人皆是点点头,宁做山贼,不做刀客,这是众人皆知道的。
不过这时,李重九却笑着言道:“王兄弟,若是没有山贼来劫的刀客,你做不做?”
“哈哈,”王马汉大笑道,“少当家,若是没有山贼来劫,商队雇佣刀客何用,当剁肉的厨子么?”
“小九你还是直说,不需理会这浑人。”苏素似把握到什么。
王马汉听苏素刺他,不由胡须一竖。
李重九道:“正是,故而我方才才去求单庄主。单庄主是何人,五路绿林总瓢把子,只要他放下一句话来,整个并州的地界,哪路绿林豪杰,敢扫他的面子,来劫掠我们的商货!”
听李重九之话,登时李虎,苏素,王马汉,孙二娘等人都是眼中一亮。
单雄信明面上是二贤庄的富贵闲人,在官面上都有不错的交情,但是暗地之中却是五路绿林的总瓢把子。并州地面的绿林哪个没有承过单雄信的情。
孙二娘重重一掌拍在苏素大腿,言道:“小九,这主意好!”
苏素面色涨红,将一声哀嚎憋在胸里,半响言道:“是,不错,是,不错。”
李虎捏须,沉思了一会道:“小九,你说倒是不错,但是单庄主固然照顾我们,会赏下这个金面,来帮我们这个情吗?”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这当然容易,我已经和单庄主谈妥,以后镖行押货所得,二贤庄分得二成的利。单庄主不过动动嘴皮子,每年就有钱帛入账,何乐而不为。”
众人皆是点头,叹服小九这想得周到。
孙二娘是个女人,不够大气,故而在一旁犹豫,言道:“小九,这两成利润,是否太多了。”
李虎摆了摆手,言道:“不多,三成利,也是值得的,单庄主待我们有收留之恩,报答与他,亦是值得的。”
听李虎这么说,众人皆是一并点头,重恩义情分,这才是绿林豪杰应有的本分。听李重九这么说后,众人一商议,都是觉得大妥。
王马汉倒言道:“小九,你说为什么要叫这镖行的名字,刀客不也是一样称呼么?”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这当然不同,这样才显得我们专业!”
专业?
众人都为李重九的新词给迷糊了。
李重九认真地解释道:“专业,指得乃是术业有专攻。刀客不过是几个人勾当,随便什么人都能叫,但是镖行不一样,我们是一个行当。”
听众人仍是一团雾水,李重九想了想说辞,这其中的区别,就好比是正规大学毕业与野鸡大学毕业的区别一样。
李重九言道:“过去刀客,凭得是各人的信誉与然诺,不少刀客别有居心,甚至出了关以后,反而与山贼勾结一道,谋害雇主,敛取财物。不少刀客,武艺低微,亦冒充行家里手上去厮混,还有的刀客,不顾信用,雇主有难时,抽身而走。”
李重九这么一说,众人都打了个哈哈,王马汉言道:“少当家,你若不说,我想不少兄弟却有这个念头。”
李重九笑道:“这念头属人之常情,未尝不可,如此只顾眼前,却失之长远,短得而言可以接一些小生意,但是大商队走关外,大宗货物的买卖,却根本轮不到我们抽头。他们如何信得过我们了。”
“我们镖行先可以接一些小的生意,竖立下诚信,待立下个招牌,以后就可以接下大宗生意。甚至我们敢许诺,若是我们押的货物被劫掠,我们敢将货物全数赔偿。商家都是明眼人,如此哪家商队以后出关,走漠北,不找我们镖行。”
李重九这么说法,完全是照办着日后商业手法,以及他所了解到一些镖局知道来运作的。所以一套一套,有板有眼,听得他们皆是瞪大了眼睛。
苏素听后不由叹服言道:“小九,若是你去经商,必然是陶朱公一般的人物啊!”李虎也是一副甚为欣慰的样子,看着李重九不住含笑。李重九听了微微一笑,心想不错,上辈子自己正是一位陶朱公。
当然这个镖行目前亦只是他一个模板而言,这个镖局在李虎,苏素的眼底,不过是一个可以填饱七千寨四百口人肚子,衣食无忧的活计。但是李重九却不这么看,他的做事,要么就不是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大。
这个镖局对于他而言,先搭个架子起来,在他心底,早有了一个十分长远的规模。以自己的历史知识,明年朝廷会在辽东一败涂地,之后隋炀帝为了挽回颜面,会再征高丽,引发杨玄感叛乱。
那时候天下乱世将现。乱世出现有两个明显特征,一是朝廷对地方控制力,大幅下降,第二是流民四起,盗贼蜂拥,以至商路交通阻断。朝廷对地方控制力减弱,那么就给了地方武力,成长创造了一个机遇。
若太平盛世开办镖局,肯定会受到朝廷的监控,或者其他势力介入,譬如清末十大镖局中的会友镖局,幕后就是李鸿章控制的。
现在乱世中自己的镖局可以借着这一层皮,乘机吸纳四方好汉加入,以保镖护镖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囤积武力。乱世之中,不论是否有野心,要夺取天下,但是将枪杆子掌握在自己手中,进可攻退可守,怎么说也是把握自身的命运。
而流民四起,盗贼蜂拥,必然会令很多大商队的贸易,受到损失。众所周知,隋朝与漠北,西域之间贸易,都是巨额利润,每个商队往返一趟,多则能达万吊钱的利润。
现在走漠北的商队,基本是几个大世家组织的商队,以及小商贩自组而成的马队组成。若是将来盗贼,流民一起,他们往漠北的商路必然阻挡,这时候自己镖局能乘机崛起,把持垄断这一行业,在其中抽中利税,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商机。李重九可以用押镖,抽出赚到的钱,不断扩大自己的镖局。
上党郡是他计划之中,总镖局的所在,将来他还要在太原,在娄烦,雁门,马邑各地都建立分镖局,将镖局作大。一面将分镖局开遍并州各地,一面招纳四方好汉,扩充势力,将将来人马的班底搭起来,最后坐观天下变化。
苏素,孙二娘,王马汉正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讨论将来镖行,可以从商队手中抽得多少利。
李虎却是明白人,他心知凡事皆非一蹴而就,故而他仍是稳妥一些,未免忧心忡忡一些,当下拉过李重九到一边,言道:“小九,你说法子很好,但是我总觉得此事要想办成并非那么容易,你说这么好的赚钱生意,单庄主想不到,官府想不到,这并州绿林弟兄们也想不到。”
李重九心知李虎的心思,当下竖起三根手指,言道:“爹,你说得在理,若是镖行真正要办成,最少三处需妥当。”
“哪三处?”李虎来了精神问道。
李重九言道:“官面上的交情,绿林里的交情,还有自身本事,缺一不可。”
听了李重九之言,李虎略有所悟,言道:“绿林里的交情,就是单庄主。”
“不错,所以单庄主这边我们一定要交好,还有就是弟兄们的武艺了,若是武艺不行,又押着一堆价值连城的财货,等于脱光衣服的女人,走到一群色鬼之间,这女人即便自称是天子女儿也没用。所以单庄主的交情,亦并非都惯用的,关键时候还需靠自己。”
李虎听了深以为然。
“最后嘛,至于官面上,现在我们还没有门路。”李重九话虽这么说,但是此刻却想到了李芷婉。
第二十五章 河边重见
李虎言道:“官面事上,确实不易,我们乃是绿林出身,官府视我们为仇寇,剿灭来还不及,而一般的商家,如何会放心让我们押货。”
“天下有士农工商这四民,人说商人贱业,贩夫走卒之徒,若说押货是正经生意,到底是商人呢,还是武夫呢?要知道我们眼下连黄籍都没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