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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3部分阅读

阳看了令东平一眼,“走吧,差不多了。”

    令东平指着胡子拉碴的鼻子,“你他妈听着,再欺负人,爷打死你,还有你。”说着一指油头粉面,那家伙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曲阳,哪是你的被褥。”令东平说。

    “这,”曲阳一指大通铺的一个编织袋,令东平上去扛在肩上,对着王飞等人一招呼,大家鱼贯而出,扬长而去。

    曲阳回头看看,胡子拉碴正用手擦着鼻血。曲阳赶快扭过头,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害怕与胡子拉碴的对视。也许是对暴力下弱者的同情,也有自己叫人打架似乎并不光彩的内疚,还有对胡子拉碴天生的畏惧。

    一路上令东平和阿舍愣他们谈论着刚才那摧枯拉朽般的动人场景,大有杀尽倭奴的畅快。那种得意,曲阳无论如何找不到。

    刘亚东忽然开口说:“曲阳,你真是个怂货,我们按住那家伙,你还不敢打,怕球了。”

    阿舍愣也附和:“打那个灰圪泡,有我们呢。”

    曲阳木讷着,无言以对,自己也许只能是个怂货了。

    还是令东平出来给解围,“人家曲阳就没打过架,人家是好学生,像你们俩,不打架能开除你们呀!”

    回家的路上,曲阳机械地蹬着自行车,脑子里满是胡子拉碴带血的面孔。他甚至想,如果那是他,会怎样。自己赤手空拳面对五六个人,那种无助,那种凄惶。可是自己永远不会像他那样,至少,自己没有主动欺压弱小,曲阳忽然觉得,这家伙咎由自取,完全是活该。这样一想,曲阳的心情顿时轻松的很多,自行车也变得轻快了。可是又有一个念头涌上来,明年开学怎么办呀,还得在一个宿舍,这家伙会不会找我报仇,会不会在我睡觉的时候下手,天又阴了。

    到家的时候这一切都烟消云散,妈妈从锅里端出小半盆烩菜,猪肉片片呼扇着冒着油香。曲阳搓搓冻得发麻的手,抓着肉就往嘴里塞。一会儿功夫,以风卷残云之势,小半盆烩菜见底。他抹抹嘴,往后退一下,靠在后炕的铺盖垛上。

    曲老三挑着一担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只见他黑红的脸膛微微一笑也就恢复往常。别看曲家南沟村紧挨着黄河边,可吃水主要靠沿河大坝南的一口水井,只有做豆腐的村民才会套上车去黄河边上拉水,曲阳挪动一下,想下地帮着父亲把水倒在水缸里。

    父亲看着他瘦弱的身体,“锅里你妈给你热着饭呢,快去吃哇。你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念书人。”

    “谁说的,上回你不在,我还去担过水呢”。

    “担水,你可分清咱们家的水瓮,面瓮。上回老范家的大小子担水回来,看也不看,把水直接倒在瓮中,他娘娘坐着炕上说‘唉,娘娘把你个椽头子,灰猴,你不是把水倒在面瓮里了。’大小子站在地上‘不是哇’。伸脖子再一看,半瓮面全泡在水里,一家人足够吃半个月的疙瘩汤”

    曲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瞎说了哇”

    曲老三一脸的正经“咋能瞎说呢,全村人都说呢么。”

    过年的前十来天,哥哥曲歌从包头回到家。哥哥比他大五岁,过年二十好几。在农村,这个年龄即使没成家,也找下了对象,曲歌还没有,依然光棍一根。

    哥哥很早便不再念书,曲老三想带着他学木匠,可曲歌说,当木匠不过是多受一份罪,坚决不去。这两年都在包头的一家大型糖厂作苦力,受得是牛马的罪,挣得是蹦命的钱。可每次回来,哥哥总能交给妈妈一沓大团结,还有花花绿绿的国库券。

    哥哥看似强壮了很多,胳膊赶得上曲阳的小腿粗,粗大的手掌满是密布的裂痕。哥哥给他带回来一件夹克,和一双白色的网球鞋,这可是这几年流行的款式,曲阳激动得几乎睡不着,加上妈妈自己做的一条裤子,今年过年一铲新衣,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整个春节都在一种祥和的氛围中进行着,蒸点心,炸油糕,炸油圐圙,曲阳一扫学校的坏胃口,大快朵颐,好不快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二十三,洗灯盏,欢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二十四,打扫家,妈妈剪了鲜红的窗花,新糊了窗户。还用牛粪浆抹了土炕,墙壁也用白泥重新粉刷过。依稀可以闻到年的气息,芳香扑鼻。

    二十八,曲阳写了一天的对联,除了自己家的,大多是前后院的邻居,左右的亲朋。曲阳看着自己笔下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深感愧对父老乡亲,可是乡亲们依然很高兴,他们说,总比拿碗底蘸墨汁在红纸上扣下一个个圆圈好得多。

    三十的中午,全家人围坐在炕桌前,撕咬着大块的骨头,曲老三品着一杯劣质白酒宣布,明年盖房,给老大问媳妇。三十的晚上,曲老三少有地垒了碳旺火,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直到初一的早上,还透着火红的颜色。

    初五,也叫破五,这一天,妈妈早早地起来送穷媳妇。她把炉火圪佬的垃圾扫到外面垃圾堆上,美名其曰,送穷媳妇,在心理学,也许可以找到一定的理论根据。

    整个正月,农村人没什么事,女人们聚在一起编棍棍,摸毛鱼子,男人们聚在一起打麻将,玩扑克。像曲歌这茬的年轻人,大多聚在一起打平伙喝烧酒。

    只有曲阳,躲在家里,偶尔写写作业,大多时间在看闲书。那个年代,电视还是个稀罕物,曲家南沟拥有电视的人家只有两户,常常被来看电视的乡亲们挤得水泄不通,东家吃个饭还得见缝插针。曲阳也乐意看那些活蹦乱跳的画面,只是不愿意挤在人堆里。

    正月十五那天,曲阳穿上过年的新衣裳,直奔令东平家。令东平一家住在公社统一的家属院。房子一进两开,非常地宽敞,客厅里沙发、茶几、电视、一应俱全。一间盘着炕,而另一间是个大大的双人床。明亮的玻璃窗一通到顶,地上还铺着水磨石的方砖。

    曲阳来的时候,令东平正在看电视,令妈妈端上一个盛水果的盘子,还有一个盛干果的盒子,里面的吃食有好多曲阳都是头一次看见,曲阳非常喜欢那种白白的叫开心果的瓜子,这瓜子,又大又好吃,只是奇怪我们这里为什么不种呢?

    吃过东平妈妈包的饺子,下午两人准备到戏场看看,一出门,便碰上林媛,显然是来找令东平的,林媛家也在这一排家属院,与令东平家也就隔着几处院子,地理位置上划分属于窝边草一类。

    “林媛,去哪?”令东平冷冷地问。

    “找你啊,我能去哪里,曲阳,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晌。”

    “我们去戏场,你去不?”

    “去,为什么不呢!”

    戏场很大,一边是大戏晋剧,一边是二人台。晋剧这边依依呀呀,令东平他们听不懂,都是些上年纪的人拍着大腿附和着。二人台这边年轻人最多,台上唱的是二人台的传统剧目《种洋烟》,说是清朝咸丰年间,山西干旱,夫妻二人种洋烟(罂粟)苦中作乐的故事。只是被这两位演员演绎成一幅活春宫,满嘴里跑火车,灰说溜道地透着不正经。有林媛在,两人也不好多听,只好穿梭在人群里,瞎转悠。

    “田芳兵来不来?”林媛的话酸酸的,显然在唇齿间发酵了好久,要不就是出门前这话掉在浆米罐子里腌制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说来不来”令东平美滋滋的,也许正在期待着属于他的黄昏的到来。

    曲阳忽然想起了什么,“东平,你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后两句是什么?”

    “还有后两句呢,是什么?”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曲阳摇头晃脑地煞有介事,最后做哭状,还用袖子不住地擦拭双眼。令东平眉头一皱,“曲阳,不要胡说。”

    林媛显然没有理解,缠磨着曲阳,“曲阳,快说说,什么意思嘛。”

    “今年的正月十五,灯月依旧,可是约好的人不会来了,只能哭呗。”说着,曲阳又去擦他并不存在的眼泪。

    林媛高兴地跳起来,乌鸦乱叫。“曲阳,你真厉害,令东平,你单相思了吧。”

    令东平没好气,“是你在单相思。”

    林媛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撅着嘴拉起曲阳,“曲阳,我们去压骰宝。”

    骰宝,本地土特产,赌博的一种,但凡有个活动,人流密集之处,骰宝摊子就遍地开花,星罗棋布。摇骰宝的人将块布子或编织袋铺在地上,上面划个十字叉,几个骰子,一个烂碗破碟即可开张,由于简单易行,且不设最低消费,深受广大妇女、儿童的喜爱。男人们不屑为之,更过地去参与掏宝、推对子等赌博活动,且赌资较大,以显示男人们相应的气度。

    林媛和曲阳蹲在一处骰宝滩子前,摊主热情地招呼,像是久别的亲人。骰宝摊不会拒绝任何人,不管你是垂髫的孩童还是耄耋的老者,童叟无欺,一律通陪,当然也一律通杀。林媛塞到曲阳手里一元钱,曲阳又推回去,把自己准备买墨水的钱拿出五角。林媛把一块钱放上去,曲阳放了一毛,摊主抽动着狗疣胡子,双手一抖碟子,“哗啦”一声,上下晃动一下,掀开烂碗,输赢便见分晓,第一回合,曲阳赢一毛,林媛输一块,摊主纯利润九毛。十来个回合下来,曲阳的五角钱输得一毛没有,林媛大概有五六块钱也进入狗疣胡子的腰包。

    令东平一直站在身后,冷眼旁观,看他俩输得差不多了,不由分说一把拽起林媛,“走了,真是有钱没处花,还不如请我们俩吃东西。”

    摊主不住的招揽,“后生、闺女,圪蹴下再耍会儿。”

    令东平蹬了他一眼,狗疣胡子才闭了嘴,不再吱声,像是忽然发现有只螳螂在身后的蝉。

    林媛心情好了许多:“吃甚呀,你说。”

    他们来到一处卖麻糖的摊子,掰麻糖比窟窿眼的大小,忽然身后闪出了赵克强和王飞,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两个灰猴,哪钻出来的,”令东平说着上去用胳膊缠住他俩的脖子,曲阳和林媛拿了几根灌心麻糖给他俩塞了满嘴。

    年轻无限,青春是最可挥毫的资本。整个下午他们都泡在一家台球厅里,没想到林媛打得最好,令东平他们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只好俯首称臣。曲阳更是不值一提,连拿杆姿势都被笑话了半天。

    晚饭后,等着放火。

    没错,就是放火,本地的俗称,其实就是焰火表演。那个年头,过年时家家户户主要以麻雷子(二踢脚)为主。所以焰火是难得一见的大红火,十里八村的人都会赶到公社里来观看。

    将军公社的元宵节不会有柳树抽条,今年的月亮也躲起来不肯见人,但是,心上人却如约而至。田芳兵出现在灯火阑珊之处,尤其那一袭红色的小袄,是如此的暖人,暖心。

    放火开始了,先是炮打城楼,远处发射的焰火喷射到两座纸糊的城楼上,城楼上瞬间飞蛇舞凤,烈焰腾空。但不时有失去准星的焰火落入人群中,人群惊呼着忽然炸开,忽然愈合。曲阳看到,田芳兵紧紧地拉着令东平的手,在令东平的保护下,东躲西挪,映着缤纷的焰火,脸红扑扑的。林媛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曲阳把她拉到自己前边,好歹可以阻挡一下涌动的人群,林媛忽然抓住曲阳的胳膊,看着飞溅开来的火树银花欢呼惊叫,可分明有泪珠儿挂在腮边,晶莹欲滴。

    第五章:牛逼扯不到马胯上

    新的学期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始了,两件事让曲阳又喜又忧。喜的是,胡子拉碴没有来报道,听说转到其他学校,继续他永无休止的补习之旅,也许他不能忍受被一帮孩子‘修理’的事实,也没有脸面继续在那个宿舍指点江山。有道是,人活脸,树活皮,墙头活的一把圪渣泥,他应该是一个要脸的人吧,他只有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才能忘却他的屈辱,重塑他可怜的尊严,不管如何,祝福他吧。忧的是,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只排在第四名,李东梅重新夺回第一的位置。唐娜第二,牛换小第三。刘老师找曲阳谈了话,说了许多语重心长、挖肝见脾的肺腑之言,句句冠冕堂皇,掷地有声,有着为人师表的负责任态度。可是一转身,被曲阳忘在爪哇国一个无名岛屿上,像是海盗私藏的宝藏,再难以找寻,他不能接受对于他朋友‘侮辱’性的鄙夷,以及对于自己没有上进心的定义。在曲阳当时看来,风马牛完全不相及,牛逼也扯不到马胯上。

    开学不多久,初二年级的英语资料又丢失不少,据可靠小道消息,丢失的资料被转手卖到民中。虽然大部分人并不喜欢英语,恨不得自己亲手撕个稀巴烂而后快,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必考课。这些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学生只好听着代课老师的椒盐英语,遐想着伦敦也许并不遥远,或许就在土默特右旗郊区的哪个沟沟岔岔里。

    正因为地处偏远,学校高举加强英语教学的旗帜,每人强制订购英语学习资料,也成为其他学校学生觊觎的对象。不过在同学们看来,学校渔利的迹象非常明显,薄薄的几页纸上,印着些歪歪扭扭并不感兴趣的字母,价格却快赶上一本英语书。正因价格不菲,英语资料一时间洛阳纸贵。

    经过英语代课老师的呼吁,后经校长的批复,最后结果是资料学校还有,但必须交钱。

    钱,什么时候,这充满铜臭的身外之物和读书人产生了莫大的联系。

    自古以来视金钱为无物的读书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伟大抱负为己任,但充满希望寄托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们却不得不为学费、书费、一点果腹的吃食而大伤脑筋,就更别提巧列明目的学杂费,牺牲自己宝贵休息时间‘奉献爱心’的补课费,收了回扣的资料费了,可谓‘百费齐放’,‘百费争鸣’,真是‘岂有此费’。

    孔子云:“小子识之,苛税猛于虎也!”对于孔子,这个让中国人斗志消除,变得软弱不堪的所谓教育家,曲阳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对于这句话,倒深有感触。

    令东平说:“小子,学校乱费更他妈的可怕啊!”

    学校乱费正在毒害我们的花朵,扭曲我们的心灵。回过头来,我们却人人希望政府为民,官员清廉,可是我们的官员谁人不是从小学到大学,都在钱与学之间挣扎,扭曲,变形。我们的“摇篮”正在成为一个有毒的温床,而您依然希望从这里萌芽祖国未来的花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曲阳说,费—废也!

    而此刻,曲阳他们一伙便在挣扎,扭曲,变形。

    曲阳,身无分文,身无长物,就连吃一根冰棍也得期待脚底下的偶然发现。曲阳实在无法面对父母那种窘迫与煎熬,甚至曾经为了几十块钱的学费提出退学的想法而被曲老三断然喝止。

    令东平,以买一本书的名义申请点经费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他的书也不会丢,只是送人了而已。

    令东平的英语资料早已载着秋波一缕暗送给田芳兵,并在扉页上用刚劲的硬笔书写着:“赠芳卿:只因你这玉环,引得我这禄山,令东平”,田芳兵看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燃烧,随手撕了。

    田芳兵,有一点丰满,但没有到杨贵妃的境界,显然丰满并等于胖,只因为她丰满在高高隆起胸脯上,越来越来热的天气,再难遮掩这青春的萌动。

    过了两天,田芳兵回了片纸一张给令东平,令东平得意之际拉着曲阳一起看,说是田芳兵的情书,只见上面涓涓流淌着两行字:“赠西门大官人:凭尔无良义,遂遗吾恶名,小潘拜上。”

    曲阳笑得前仰后合,令东平也哈哈大笑到捶胸顿足,“还小潘呢,咱们玉环、禄山好歹未遂,这回好了,彻底成j夫滛妇了。”

    曲阳冷静下来说,“我看田芳兵不简单,敢自比潘金莲,迟早给你戴顶绿帽子。”

    令东平不以为然,“我可不是三寸钉的武大郎,再说了,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我是灰猴我怕谁,绿帽子算什么,头上长出一片绿茵茵的韭菜才好呢,还能省下菜钱。”

    “你便是传说中的神秘生物,绿毛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