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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9部分阅读

    爹抚摸着小英子的头发,“那是爸爸的小名,好久没有人提起了。”又看着老赵四,“四哥,这肆宴下多亏你搭照。”

    老赵四干脆盘腿坐在炕上,破洞的袜子下露出一对黑裂的脚后跟,像是刚刚打过蜡的车灯,泛着亮光,“你们回来就好了,去年收成不好,让水淹了,老三盖房娶媳妇,到处抓借,我说给大换、二换去封信不就解决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估计没提调过。”

    二爹看着曲老三急切地问,“老三,还有困难没,你吱声,我和大哥包了。”

    大爹也说:“老三,跟哥哥说,还差多少?”

    曲老三木讷着,“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大妈脸上一阵急促方归于平静,嘟嘟的嘴上又覆盖了一层鸡血的颜色,她轻轻地咳嗽一声,像是戏子开唱前的叫板,“我们是小市民可包不起,二兄弟你这大干部可得出出力。”说完,推了一把大爹,拉起小英子,“英子,大妈带你去上厕所。”不大工夫就从门外跑回来,“老三,厕所脏的没处下脚,我倒好说,小英子可是大城市长大的。”

    曲老三慌忙下地,“这两天冷,冻得掏不动,加上人多,我再去拿撅头去刨刨。”

    大爹想要拦,“老三,坐着说话,明天再去。” 曲老三已出了门。“就你事多,”说着瞪了大妈一眼。

    原来这农村的厕所只是在地里安了个瓮,四堵矮墙就组成个方便的地方,用起来却极其不方便,只是好歹四面四堵墙,总比外面强。夏天蛆虫满地,苍蝇乱飞,冬天还好,臭味给一起冻结,凝固,只是拉一泡屎,屁股蛋子被冻得生疼,总得闹点局部感冒。曲老三清理半天,又铺上一层炉灰面子,此处方有了待客的体面。这时房顶上的大喇叭里传来老赵四的声音,“肆宴上的亲友们,往过走哇,宵夜马上开始了。”如此又反复了几遍。

    宵夜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些直系的亲属,吃是一方面,关键是安排明天娶亲的人员,以及拜人的次序,还有坐席的位次。曲阳无心在此也没人找他商量,吃了两口在院子外瞎逛。一会儿,小英子跑出来,“二哥哥,二哥哥”地叫。

    “小英子,你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他们说话我听不懂,吵吵嚷嚷,不知在干什么。二哥哥,你们这里的星星真多呀,为什么我们那里看不到这么多的星星呢?”

    曲阳有点不相信,“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哪能你们那里看不到呢?”

    “二哥哥,是真的,老师让我们找北斗星,可是我找了几次,天上都是灰蒙蒙一片,哪有北斗星的影子。”

    “那就是北斗星,你看。”曲阳指着北斗的方向。

    “噢,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小英子欢呼起来。“那,二哥哥,这一定是银河了,”小英子一指那条横亘在天际的亮带。

    “正是。”

    “二哥哥,你能告诉我哪是chu女座吗?”

    曲阳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chu女,是应该一个孩子提起得吗?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小英子,是一个星座吗?”

    “对啊,我是chu女座的,你帮我找找。”

    “小英子,我不懂的,也不知道她在哪!”

    小英子一脸的懊恼,“二哥哥,可以看电视吗,这个时候,《蓝精灵》应该开始了,可好看了。”

    曲阳摇摇头,“没有电视机,有收音机你听不。”

    “算了,那二哥哥有什么好玩的。”

    曲阳心里想,是啊,有什么好玩的呢,弹玻璃球,扇纸片子,弹弓,撂钵钵,掏窑窑踮蛋蛋,哪一样是一个十一岁小姑娘玩的呢,或者说哪一样是一个城市孩子玩的呢?。“小英子,你喜欢小鸟吗”

    “喜欢,生日的时候我让爸爸给我买了一只绿色的鹦鹉,可好看了。”

    “那给你去抓只麻雀,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英子欢快的叫着。

    曲阳拿了手电,在正房的椽檩的缝隙中,毫不费力地抓了一只麻雀,小英子高兴地用手去逗弄,却被啄了手,眼眶红红的。

    “小英子,疼吗”

    “二哥哥,不疼的。”小英子咬住牙说。

    “这麻雀可有一股刚烈的劲,一点不像你的鹦鹉,不仅敢啄人,而且养不活。”

    “二哥哥,为什么呢?”

    “喂什么,麻雀都不吃。”

    曲阳用细绳子把麻雀拴好,小英子高兴地抓着绳子,任由麻雀飞来飞去,一会儿就聚了一群小朋友,围着这个洋娃娃转。

    第十四章:这办的是个甚肆宴

    第十四章:这办的是个甚肆宴

    十八那天,娶亲们早早吃罢上马饺子,放了一通鞭炮,准备出发。大爹跑过来,“昨天光顾着叨拉了,水也忘了放,水箱被冻住了。”

    曲老三一脸茫然,“大哥,那咋办?”

    大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如果不是冬天,曲阳真担心那锥子一样后跟非钉到地里不可。“你能干什么,多少年的老司机,真丢人。”

    大爹瞪了大妈一眼,招呼曲老三,“老三,让媳妇烧锅开水。”说完又用喷灯去烤油底,一壶壶开水灌到水箱里,直到放水口也流出热水,汽车才轰隆隆地怒吼起来。

    由于曲歌没有哥哥嫂嫂,娶亲安排了二舅二妗,大爹大妈,伴女婿,还有响炮的一人,扛红毡的一人,压轿的一人,当然少不了新女婿曲歌。曲歌一身新的穿扮,新剪的头发又刮了一风,发胶摩丝生生地让头发在任意方向停留,以至于怎么看都像是个鸟窝,放个鸡蛋绝对不会掉下而有孵化的可能。大翻领的劣质西服掉了一颗扣子,火红的领带在脖子上绾出个偌大的结,堵在颈嗓咽喉,一点不像二爹脖子上的那条,拿曲老三的话说,娶媳妇勒根上吊绳子干什么,想来媳妇娶得不好,还不如上吊来得痛快,那是一种备受折磨的慢性他杀。

    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出发啦,一时间车楼里挤满了脑袋,车斗子里麻雷子响个不停,好歹路途不过一里多路,按照事先安排的路线,在村子里招摇一圈,一脚油门下去也就到了。汽车在乔锁住家高大的门楼前停下来,响炮的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折腾。

    曲阳没事可干,小英子却记得昨天的约定,缠着要骑马,曲老三家不曾养马,只有一头驴,村里人养驴主要为了拉车拉犁,并不备鞍韂,奈不住小英子的缠磨只好拉着驴骑了一回。觉得还不过瘾,拉着一只绵羊爬到背上,绵羊没见过这阵仗,也没有被骑的惯例及爱好,撒腿就跑,小英子被甩到地上咧着嘴大哭,二爹一溜烟跑过来,好在并无大碍。

    玩累了,曲阳陪着小英子在火炉子旁烤火,给小英子剥葵花籽吃,小英子总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简直十万个为什么,比如ufo是怎么回事,动画片是怎么拍的,为什么要分男人女人,宇宙是否有边际,太阳系有生命吗,驴两腿间长长的黑色那条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小羊羔要跪着吃奶,为什么你们不住楼房,为什么没有抽水马桶。曲阳一愁莫展,除了驴两腿间的家伙知道用途但不能告诉外,其它一概不懂,昨天刚筹集的一点自信被一个来至城市的小女孩瞬间粉碎成稀烂。

    于是,曲阳开始对于堂妹的城市有了强烈的向往,那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呢?

    曲阳问小英子:“你所在的城市有什么和这里不一样吗?”

    “二哥哥,我们那里和这里没有一处是一样的,我家住楼房,有自来水,睡的是床,我有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像昨天晚上那样十几人挤在炕上,冬天不用烧炉子因为有暖气,窗户是玻璃的不是用纸糊。到处都是楼房,和宽阔的马路,有公园,有电影院,还有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海边,夏天可以捡到漂亮的贝壳还有小小的螃蟹,只是秦皇岛的天空没有这么多的星星。”

    “哦,那大海会结冰吗?”

    “好像会的。”

    “这里没有大海,不过有黄河流过。”

    “二哥哥,那你带我去看黄河,我早听爸爸说过,说他小时候在黄河里游泳,摸鱼。”

    曲阳只好带着小英子来到拦河大坝,黄河就像一条白带子,被冻结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英子一脸的失望,“二哥哥,黄河只有那么一点点啊,大海可大了,根本望不到边。”

    曲阳一想,唯一能叫得响的黄河也被比了下去,想来这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越这个小姑娘的想象,也就没有了去河边的兴致。

    眼看快到中午,可迎亲的队伍还没有回来,曲老三两口子有如热锅上的老鼠到处乱窜,本来想用蚂蚁,可又有谁规定不能是老鼠。于是曲老三不断让人去打听。

    总算听得西南方向一阵急促的响炮声还有汽车的轰鸣声,才算安下心。不大工夫,大汽车大喘着气停在了大门口,扛红毡的铺开红毡子,要知道这新娘的脚是不可直接踩到地上。小乔一身通红,坐在一床新盖体上,头上搭着埋头红,一群小伙子扑上来要抢夺新娘子的鞋子等物,还要让曲歌变着法把新娘子搂着、捧着、抱着、背着、亲着、托着到新房里,曲妈妈惦念着小乔是双身子的人,冲过来,一通呵斥,大家闹了个没脸,灰塌塌地走开。

    曲妈妈跟曲歌耳语了几句,曲歌双手抱起了新娘子,曲妈妈前面开路,再无大的遮拦,新人顺利地进门,一帮年轻闺女小伙子扑上来,把个纸糊的窗户打了个稀烂,美名其曰打喜窗窗,其实这也就是两口子拌嘴摔盘碗,破坏也是一种平衡的需要。新娘子坐在新房的被子上,早有人端了水来,象征性地洗了脸。代东的老赵四前跑后跑,安排送亲的吃喝。曲妈妈接了送亲的交来的钥匙开了箱柜,里面是压柜钱二百元。

    老赵四召集大家在南房里开会,大爹一脸愤怒首先开了腔,“锁住这个圪泡老婆真灰了,马上就要上轿了,又要一只娶女羊。”

    曲妈妈接了话,“大哥,媳妇到门口还得花个牛钱,咱们有羊哩,给她一只。”

    “弟妹,不是那么回事,这不坐地起价,欺负人嘛。”

    “欺负就欺负了,能咋。”

    “我也答应了,我说回去给她牵羊去,甘肃侉子说这羊该在走水礼时一起给,现在晚了,只能折合了礼金给清,礼金,说钱不就完了嘛。”

    曲老三搭了话,“大哥,咋办的。”

    “能咋办,我给拿了一百五才上了轿,就这事,扯了一上午。”

    曲阳这时才发现,大妈一脸怒色,把个胖嘟嘟的脸揉捏成个狗都不想理的包子。众人又是一阵的声讨,有人甚至打算去甘肃的深山老林去问候乔锁住那死去许久的丈母娘。

    曲妈妈说,“大哥,回头拜人结束,钱再还你。”

    大妈眼一撩,阴阳怪气道:“还什么还,就当拜礼了。”

    “太多了吧。”

    “多什么多,回来不就是扶贫的嘛。”

    大爹一挥手,一个耳光打在大妈那张包子脸上,“刚才在女方家你说话就不三不四,爷就忍着你,现在你还胡说八道。”

    胖女人吱哇乱叫,双手张开没命地挥舞,“大换,你长能耐了,打老婆,老娘和你没完。”众人好歹给分开来,大爹脸上留下一条血道子,算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惨痛纪念。胖女人仍在院子里散乱了头发,张着血盆大口练她的九阴白骨爪,满院子的乡亲们嘻哈哈笑着,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武林大会。曲妈妈满脸赔笑,和几个女性亲戚在安抚。

    曲老三看看大家,“还有呢,他妈说压柜钱女方是二百,四哥,你看能不能和送亲的商量一下,咱们能不能等拜完人再压。”

    老赵四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能,润叶说不能,她嫂子来的时候交代过,不压柜,不拜人。”润叶是小乔的姑姑,女方那边送亲的。

    二爹说,“四哥,这压柜是个甚,以前没有听说过啊!”

    “二换,你多年不回来都生疏了,这是这两年新出的花样,女方压了二百元,男方就得压四百啊。”

    “四哥,将来这压柜钱给谁。也给娘家吗?”

    “这钱不给娘家,留给新媳妇的。”

    二爹站起来,从西服的内侧口袋掏出一沓大团结,“老三,你拿去,时间不早了,让四哥赶快安排拜人哇。”

    曲老三懦懦着,“二哥,我再想想办法。”

    “拿着,让外人笑话。”

    老赵四一抹眼角渗出的液体,“弟兄间就不要推让了。”伸手接了过来,数了数,多余的又还给二爹,拉着曲老三就走,“弟妹呢,赶快压柜去。”

    院子中间摆了一张长条桌子,上面用红布铺满,中间是一升五谷杂粮,红纸覆盖,一对新人站在桌子前面的红毡上,小乔此时已摘掉盖头,露出粉嘟嘟的脸,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

    四周挤满了远近的亲戚还有村里看热闹的乡亲们,他们戳在寒风,看着一对新人,难免要评头论足。

    “他二婶,小乔真是长得好,你瞧这身段。”

    “什么身段,肚子都鼓了。”

    “新社会了,哪能像咱们呢,跟女婿见了一面就入洞房。”

    “老古时留下个洞房见面,要不四大丢人是给谁说的,‘坐席吐下,戏场打架,送亲死下,大闺女养下’。”

    “也是,年轻人真能日捣,娶过不几天,该给娃娃过满月了。”

    “这就是安瓜苫地膜,日子提前喽。”

    “老嫂子,听说刚才打起来了,咋了,没赶上。”

    “大换和媳妇不对眼,叫喊了几句。”

    “那我听说打成个血头狼。”

    “不鬼嚼哇。”

    “现如今,世道变了,根底不清不问了,大肚闺女还拜堂哩,散大德货,泥头,窜门子嫁汉,笸箩人家多着哩。”

    “小点声,让人听见。”

    老赵四站在供桌的一边,高声喊道:“新郎新娘拜天地了,列位亲家就位了。黄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一拜天地”

    曲歌一躬到地,小乔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保有着新媳妇的矜持。

    老赵四接着喊:“二拜高堂。”

    曲老三和曲妈妈,坐在一个长条凳子上接受两位新人的鞠躬,早有看热闹的妇人叫嚷着,‘小乔你得叫妈,大’。

    老赵四又喊:“夫妻对拜。”两人在鞠躬的时候头碰在一起,引来人群一阵笑声。

    老赵四接着喊:“先请他姥爷、姥姥。”

    伴女婿端个搪瓷盘子,一溜烟跑回来,盘子里多了一些大团结,老赵四清点数目,交给记账先生上账,又高声喊:“姥爷、姥姥,礼金五十块,给他姥爷、姥姥磕头了。”

    曲歌、小乔再一次鞠躬。

    又听老赵四接着喊:“再请他大爹大妈。”

    伴女婿端着盘子出发了,找了半天,大爹说礼金大妈拿着呢,村子里走了个遍,在个麻将摊子上找到了,伴女婿对着大妈鞠了一躬。

    大妈头都不回,打了一张牌,“五万,有人要不,二狗子,你那是鞠躬呢,我看是你瞌睡了点头呢。”麻友们一阵嬉笑。

    伴女婿只好再深鞠一躬,起身的时候被七八只手蘸着锅底灰抹成黑炭头。麻友们哈哈大笑,大妈也笑得赘肉乱颤,笑够了,大妈掏出大团结放在盘子上,伴女婿飞快地跑走了。

    这时一阵快板声响起,仔细看时,其实并不是快板,只是一块羊的肩胛骨,一头拴着大红的绸子,早被油抹成黑亮的一条,中间开孔,绾着几颗扣子,左右摇晃,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迈步走进大门并说唱道:

    一进门,喜气升,

    东家是个有福人。

    今日良辰呈富贵,

    齐眉举案拜花堂。

    先拜高堂增福寿,

    再拜宾朋二鞠躬。

    夫妻对拜生活好,

    二人互相把礼行。

    拜罢天地入洞房,

    来年生个胖娃娃。

    ……

    早有混账老婆说,“用不着来年,过一个两月就能生个胖娃娃。”人群一阵哄笑,曲歌和小乔二人,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连同脖腔骨一起缩回到肚子里。

    道喜的被笑声打断,想接却接不上,嘴上不停的绊蒜,只好说:“东家,大喜哇。”

    曲妈妈走过来,塞给五毛钱,道喜的说,想吃点饭。曲阳跑到厨房端了一碗早上的汤,用筷子串了两个油糕,道喜的把黑油的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