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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47部分阅读

开言伸手接茶盏,他却拂开她的手,径直送到她的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茶,回道:“还是坐这儿吧,让你放心些。”

    叶沉渊今早进军衙之前,已检查过文案及四壁,不留任何能牵引起她心思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泄露任何战备消息。见她真的是安顺地坐着,他又少不得为她挂心。

    “四处如此冷清,你不觉无趣么?”

    “有你在这里,怎会无趣。”

    叶沉渊听得嘴角含笑:“今日怎会这般乖巧,软话说了一桩又一桩。”

    谢开言拉住他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温声道:“你若高兴,我还能多说。”

    他低眼仔细看她,她的神情恳切,便知她的话出自真心。他回头看了看日晷,有意在武将回禀战情前支开她,说道:“不惹事就能让我高兴,去玩吧。”

    “去哪里?”

    “后山有猎场,抓猪抓兔子随你开心。”

    谢开言笑了笑:“这可是你撵我走的。”

    叶沉渊替谢开言开辟出一处小小的猎场,所走的线路均有安排,既避开了他人眼目,又限定了她的行踪。

    谢开言带着胭脂婆及数名侍女走上山,山下另有骑兵守护。

    胭脂婆拿着绢帕扇风,啧啧嘴:“太子妃打个猎兴师动众的,多麻烦。”

    谢开言回头解释道:“为殿下而来,不麻烦。”她拿出一副弓箭,特意等到随行众人赶上前,才射中一只野獾,从不曾脱离她们的视线。

    既然表现得如此安分,所有侍从也就放了心。

    谢开言走回小楼,在底层厨房里忙碌。

    胭脂婆劝道:“油污重,又气闷,太子妃何必亲自下厨。”

    谢开言不置可否,径直料理好野獾肉,切成薄片,放在沸水里煮。起了砂锅后,她将肉片捞出,加入多种辅料,依照食谱做出一盅八宝汤羹。

    她交付给一旁作陪的胭脂婆:“送给殿下,可唤人试毒。”

    胭脂婆咂舌:“太子妃言重了,我亲眼瞧着,怎会有毒。”

    谢开言自行去了浴室梳洗,洗去满身烟灰味道,再熏了衣香,才去探望叶沉渊。胭脂婆赶过来,将她全身收拾得清爽了,才放她出门。

    谢开言穿着雪青罗裙迈出门,耳边还有胭脂婆喜滋滋的声音:“太子妃如此贤惠,殿下今日可高兴了。”

    军衙外堂红木紧闭,值守士兵不敢让谢开言站在一旁闲等,便搬来座椅。

    谢开言坐在院落鼓架之后,不愿引起他人注目,因而数名武将步出外堂时,也不曾见到她。

    众人散去,左迁尾随走出,值守士兵向他使眼色。

    左迁一回头,明白事出有因,忙快步走到谢开言面前,施礼道:“参见太子妃。”

    谢开言站起躬身还礼,迫得左迁向旁边躲避一步。

    “太子妃可是来探望殿下?”

    “闲来无事,坐这里晒晒太阳,不必惊扰殿下。”

    随后两人无语。一坐一站,各自内心踌躇。

    谢开言抽出手帕擦了擦干净的额头,自袖中飘出一只折叠好的纸雀,模样栩栩如生。

    左迁拾起纸雀,好奇道:“能飞么?”

    谢开言在纸雀后腿上扯了扯,一松手,放它飞了出去。她坐着听了一阵风声,利用巧力,送纸雀顺风滑翔,左迁哪里知道其中有些小秘密,径直跟在纸雀后看了一阵,赞叹道:“太子妃就是手巧。”

    谢开言微微一笑,不答话。

    左迁想起昨晚的画儿,随心问道:“太子妃去过内堂,可知粉壁上画的是什么?”

    谢开言不答反问:“左大人想学那壁上的浮画?”

    “不想。”

    “那可想学这只纸雀的折法?”

    “也不想。”

    谢开言微微笑了笑:“那就对不住左大人了,我也不知那是什么画儿。”

    左迁摸着鼻子走开,去内堂禀告。叶沉渊随即走出,唤谢开言进去饮茶。

    内堂已稍有整饬。桐木窗纸换成了纱屏,接入疏疏阳光,一株新移植的翠竹探出枝条,簇簇扫着风声。窗前设置了一张小檀案,上面摆放的茶、水、火、器无不精贵。

    谢开言坐在桌案旁,细细看着叶沉渊烹茶。他从雪瓮中取出色泽清纯的泉水,释疑道:“此水需在午时二辰,采用五丈三尺长的悬索垂入三斤铜瓶,直落泉窟,才能取得真水,过浅、过深、左右涤荡都不可捕获清泉真味。”

    谢开言颔首受教。

    叶沉渊一一再展示精茶、活火、妙器三项烹茶工艺,让谢开言明白了,他使用的是贵族茶道,即是将她当作上宾对待。

    午后安寂,玉瓯香茗,清风徐来,雅气渐生。

    叶沉渊看着谢开言饮尽一杯茶,才忍不住弯腰过去,亲了亲她的嘴:“找我有什么事?”

    “无事,来探望你。”

    叶沉渊笑了笑,谢开言也抿嘴一笑,两人对坐,互相看着,满身萦着淡淡的茶香。左迁在外堂门口处伸头张望了一下,顿了顿,又随即走开。

    谢开言回头看看餐具并不在内堂,问道:“羹汤滋味如何?”

    叶沉渊给予了肯定:“鲜美可口。”

    “喜欢么?”

    “若是每日送来,更喜欢。”

    谢开言应道:“好。”看了看叶沉渊温和的眉目,又说道:“我能留在这里么?”

    叶沉渊笑道:“四壁冷清,只怕委屈了你。”

    她依然温和说道:“看着你便不会冷清。”

    谢开言一连九日留在叶沉渊身边,看他如常批示公文。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曾打扰过他,如果他唤她起身去转转,她也知道那是武将集会的时候到了,依言走出去打猎,再将猎物细心做成羹汤,给他送来。

    军衙里冷清如故,左迁时常侍立一旁,听候叶沉渊的调令。只要谢开言坐在一旁,叶沉渊必定不会多说,谢开言会意避开,等左迁步出内堂,她才会折身回来,手里时常拿着一束花,或者是女儿家玩弄的小东西。

    叶沉渊担忧谢开言枯坐无聊,准许她在内堂走动。她拈来主案上书写公文的金帛纸,在窗前坐着,巧手翻转,将它折成了一只鸟雀。左迁走来,仍然好奇地瞟了一眼,她索性将金纸雀放在桌案上,正对着叶沉渊的如意笔架。

    叶沉渊伸袖拂走纸雀,淡淡说道:“玩物不能出现在军衙。”

    谢开言不以为意,拿走他的裁纸刀,在瓜果上雕出一幅幅图形,摆放在他的眼前。

    叶沉渊无奈,再特意安置一张小木案,放置她的小玩意。她连坐九日,雕出了冬瓜花篮、雪瓜玉兰灯、梨子玲珑塔等九种艺品,可谓巧夺天工。左迁每见一次,必定为之折服,就在谢开言随口问他学不学时,他见主君不在身边,迟疑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

    谢开言笑道:“女儿家的东西,左大人怎会有心去学呢?”

    左迁玉容微红,抬手施礼,却不答。

    谢开言又问:“可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儿,特意学去讨好她的?”

    左迁颜面大窘。谢开言适宜不再追问,只说:“要学几种?”

    左迁想了想,默算将要出征的日子,回道:“七种。”

    谢开言了然,将七种小手艺装进竹篮里,一并送给了左迁,先温声劝他拿回去自行研琢一番。

    左迁忙不迭地提回屋舍,晚上再去当值时,没听到主君的任何质问,心下大安。

    137提婚

    熏香轻拂,月淡风清。

    谢开言坐在灯彩之下,素手轻扬,用细软的草枝扎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蜻蜓。她将绢布打薄,绷在蜻蜓身上,当作翅膀。然后轻轻一弹,送它扑飞出去。

    此时的胭脂婆必定是好奇站在一旁,细心瞧着谢开言整饬各种小玩意。

    谢开言拂袖待离去,胭脂婆紧巴巴地说:“太子妃好生不讲理,怎么不将画本作完。”

    谢开言笑了笑,当真应了她的催促,走到桌旁继续完成画作。数日前,左迁偶有一问,询问军衙粉壁画的是什么。她没有应答,回来后便裁剪绢布,加入内衬,做出一册素白的画本,开始提笔勾描壁画。

    时至今夜,谢开言用笔墨渲染开海龙腾云而去的最后一点痕迹,已算是完成了画作。

    胭脂婆执起画本,在灯下轻轻一翻,随即惊叫了起来:“这些云啊海啊都能动呢。”绢布一页页滑过她的指尖,将所画的内容连成一道皮影戏,影影绰绰的,讲述了一个连贯的故事。

    谢开言微微含笑,看着胭脂婆有似孩童般的神情,恍然觉得又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极早前,她推卸不过句狐的邀请,替她画了一册《月魂》的故事,也是这般引得她眉眼生光、惊叫连连。

    “知道《南华经》么?”谢开言问道。

    胭脂婆像是捡到宝物一样捧着画本,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读过,懂得不多。”

    谢开言细细说道:“《南华经》有记载,鲲鱼化鹏鸟,振翅而怒飞,水击三千里,双翼蔽天日。我这画本上画的,就与故事所说的差不多。”

    胭脂婆来了兴致,凑过来道:“快,快,赶紧对我说说。”

    谢开言凝目看她:“对你说了无用,我原本想讲给左大人听,让他应付殿下交代的作画差使。”

    胭脂婆依然兴致勃勃:“由我转告给左大人,也是一样的。”

    谢开言微微一笑,解释了所有:“北理开国流传着四典故,其中有一则叫做‘海龙吐日’。是说水中生异虫,先为石龙子,再为小蛇,游过千里伊水河,决起而飞,化成海龙。那海龙奇大,能吞吐日色。吞下整轮日头后,海龙便腾云飞走,直上九霄,散落九彩霞光入伊阙,拂照金堂天子身上。”

    酉时三刻,胭脂婆用绢袖掩住颜面,抵挡微微的风沙,走到左迁屋舍外。

    左迁听到侍从通传,连忙走到院子里,请胭脂婆进屋寒暄。胭脂婆福了福身子,说道:“不用麻烦左大人,我说完就走。”

    左迁唤退所有值守侍从,负手而立,银丝袖罩经风一拂,有些发颤。他站在月下,玉容敛着光,眉眼看得分外清晰,如同秀美的山水。

    胭脂婆皱眉拢着衣袖,继续遮掩扰她面的风沙,漫不经心说道:“太子妃说了,殿下要左大人画的壁画叫做‘海龙吐日腾云而去图’,听着是不是很新鲜?其实就是石龙子化成一条大虫,吞了日头,然后逃走的故事。哎呦,左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有殿下、太子妃那样文雅,说的意思也差不多嘛。”

    她递过画本,左迁一直看她,来不及接过,她便一掌拍在他怀里,继续撇撇嘴说道:“左大人所占的井关镇,原来就是北理的边防军镇,内堂画上开国四灵兽的故事,是为了镇邪,不是左大人想的什么青天海日、一派祥和……”

    左迁见胭脂婆转身要走,忙说道:“姑娘为什么这样生气?”

    胭脂婆回身秀眉冷对:“我喜欢那画本,太子妃却要我拿来给你,能不生气么。”

    左迁想了想,将画本径直放进怀中,彻底阻断她那流连忘返的眼神。

    胭脂婆嗤笑:“小气鬼。”

    一阵晚风拂过她的周身,织锦绣缎的衫裙便层层飞起,仿似散开了一朵幽香雪兰。她的眉眼藏在飘拂的发丝后,更显妩媚。凄迷的夜里,只有那张淡淡的红唇有如秋色海棠,吐暗香,笑语缠绵,引得左迁微微失神。

    胭脂婆奇道:“左大人发什么呆呢?我能走了么?”

    左迁清醒过来,让开了路,胭脂婆不待辞别,转身就走,他在后咳嗽了声,问道:“不知姑娘真实名姓是什么?”

    胭脂婆听他发问,只得停步回道:“我从古姓,叫奇名,左大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罢。”

    左迁慢慢走到她身前,再问:“你,你多大年纪?”

    “二十二。”

    “可曾有婚配?”

    “没有。”

    “那,那是否想过,嫁给……嫁人?”

    “不想。”

    “为什么?”

    “嫁人有什么好?”胭脂婆将绢帕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不以为然地说,“不如行走五湖四海来得自在。”

    左迁长身而立,看着漫无心机的胭脂婆,心底的愿望更加迫切。但他向来所持光明磊落的作风,又不愿委屈了她,因此如实说道:“胭脂……我唤你胭脂好么……我很中意你,想娶你为妻,你觉得怎样?”

    胭脂婆跳脚:“什么?你说什么?”

    左迁羞赧笑了笑:“我身边都是厉害人物,可我喜欢你这种随性的,长得美,笑得美,每次见你,我都极开心……”

    胭脂婆如丧考妣:“不就是来送个画本么?怎会变成这样?”她嚷着嚷着一溜烟地跑开了。

    军衙里,叶沉渊正低头核查快马送来的军营驻守图。左迁身穿便装去而复返,踌躇立在案下。

    “禀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叶沉渊不曾抬头,也不应答。

    左迁惆怅侍立许久,内心只觉忐忑。

    叶沉渊收好地图,看了左迁一眼:“将要出战,浮动的心思一律不准求。”

    左迁暗自鼓气,扣手答道:“殿下应了我的请求,我才能心无旁骛上战场!”

    叶沉渊坐下来看着左迁。

    左迁一鼓作气说道:“我已过婚配的年龄,请殿下做主,替我指配婚事。”

    叶沉渊却说道:“胭脂婆不可行。”

    左迁怔道:“我还没提是谁,殿下怎么知道……”

    “心思过浅的人,自然会被抓中把柄。”

    左迁施礼道:“殿下既然看出来了,只求殿下成全!”

    叶沉渊冷淡回道:“以你身份,需配三品官员之女。胭脂婆只是修谬买来的奴婢,安插在北理做了探子,心性养得散漫。”

    左迁跪下力求,苦苦说道:“我知她心性散漫,又爱玩闹,可我只看中了她,决计不会娶殿下所提议的王小姐!”

    叶沉渊看着左迁哀戚的面容,沉吟一下,问道:“不后悔?”

    左迁直挺挺跪立,大声答道:“不悔!”

    叶沉渊挥袖道:“准了。”

    左迁欢喜离去。

    第二日天明,胭脂婆得知她一向忌惮的婚事竟然有了着落,且是太子下令促成的,如闻噩耗一般,僵立在谢开言面前,久久忘了该做什么。

    谢开言细细瞧她,问道:“左大人平日待你极不错,难道你没看出他的意思么?”

    胭脂婆怒道:“你待我也不错,难道你也会中意我?”

    谢开言笑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胭脂婆撇下未梳妆的谢开言,全然不顾自己的职责,一阵风卷到左迁屋舍前,冲他怒喝一气。左迁拿着名册,一边对她笑着,一边细细点数昨晚所拟的聘礼,丝毫不在意她的怒气。

    胭脂婆昂首挺胸道:“左大人不用肖想我了,我看不中左大人这样的。”

    左迁出示婚书,温和道:“殿下已经印了玉玺,所列婚约立时有效。”

    胭脂婆转头就走,离得远了,仍在愤愤说道:“强做的买卖怎能持久。这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我容身的地方?不如去扶桑小岛,行商也好,卖艺也好,好过留在这天天想打仗的华朝……”

    她顺口气,上楼继续替谢开言梳妆,不准旁人问她一个字,就连谢开言发问也被喝退了回去。谢开言已摸出她大致的底细,看她平时嬉笑怒骂随心随意,从来不与她计较,眼下更是如此。

    138心愿

    夜里,谢开言站在廊道上,抬头远观星象。东方无星,夜幕低压,隐隐有乌龙云雾盘桓。有时从浑黑的幕景里扯出个亮闪,颤巍巍的,映亮了西侧小楼这方的天空。

    同在北理国疆界里,气候变化竟是不一致。海边即将要起风暴,军镇只是吹拂着风沙,躲在山林怀抱中酣卧。

    胭脂婆好奇地凑过来问:“太子妃看了半天的星子,在想什么哪?”

    谢开言回道:“殿下的浮堡正走在东海路上,如果遇见风暴,怕是要耽误一阵子行程。”

    胭脂婆撇嘴说:“那极好。浮堡不到位,就发动不了海战。再说了,它干吗紧巴巴地跑到人家领土上去,攻打人家的子民?要我看啊,最好将它留在海里,就这样飘着,说不定一百年后,能化成一座小岛……”

    谢开言回头道:“胭脂的想法很是奇巧,不过,胭脂能对殿下说说这番话么?”

    胭脂婆瞪眼,伸手朝脖子一抹,说道:“殿下这么宠着太子妃,都听不进太子妃的话。要我这个低等下人去说,有几个脑袋够殿下砍呀?”

    谢开言回头再看星象,黯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