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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9部分阅读

    ,两年以前,他们被造反派关押在单位的隔离间里不让回家,母亲长达半年,父亲长达一年,那是什么滋味?大概老天也想让我这做儿子的来体会一下吧。

    闲来无事,没有书,不能记日记,除了睡,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背诵古诗。

    七天过去了,八天过去了,九天过去了……

    依然没有人提审我,这里管事的人都像死了一样,他们用死了一样的氛围来惩罚我的那一句抗议。

    好在以前我当过“狗崽子”,那时的居委会主任、书记就曾经凶神恶煞般地警告我们几个孩子,一群从十五岁到八岁的孩子:“待在家里,不准乱说乱动!”那时的家,没有了父母,也跟这牢笼差不多。

    我还能够忍受这一切。

    第十天。

    早上,依然从铁门下的缝里推进来一碗清汤和一只窝窝头。

    阴暗潮湿的牢笼里,有一股霉味,墙角里蠕动着一条说不上名字的小虫。

    看着那令人恶心的小虫,脑子里奇怪地涌现出那两个便衣在我身上搜出钱和粮票时的冷笑,还有那个军管会主任发火时脸上的横肉。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把他们比喻成那条小虫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在他们眼里,我才是那条小虫,要搜就搜,要关就关。

    后来,有人说我的眼光“很凶”。我想,大概就是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笼里炼出来的。

    如果说,在当年居委会主任、书记的嘴脸面前,我的眼光里还曾经闪现出胆怯与害怕,那么,在看到了装在制服上的嘴脸后,我的眼光里从此不会再有幼稚气,不会再有书生气了。

    64、重回人间 [本章字数:1083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08 07:37:020]

    正当我用“很凶”的眼光看着小窗外长满青苔的水泥墙时,牢房铁门“咣当”一声打开。

    看守人员直接把我押到了军管会那个人的办公室。

    插队干部老孙坐在那里。

    军管会主任脸无表情地对我说:“你现在写一份检查,放你出去。”

    我问:“检查什么?”

    军管会主任:“态度不好。”

    他不会编理由,也用不着编理由。

    我说:“态度不好犯什么法?你就可以抓人?”

    军管会主任又光火:“你不写也可以,继续关!”

    我说:“那好,你关吧。”

    我说着站起来向牢笼的方向走。

    军管会主任叫道:“站住!”

    见我回头,他脸上露出难堪的微笑:“检查不要写了,你现在出去吧。”

    我说:“不行,你应该出一份材料,说清楚为什么抓我?”

    军管会主任:“?”他脸上的微笑僵在那里。

    他不会微笑,微笑时,脸上也有着横肉。

    我补充说:“你不出材料,我是不会走的。”

    军管会主任掩饰尴尬,假装哈哈大笑:“啊唷唷,脾气还不小呀!”

    插队干部老孙见我来真的,把桌边已经打理好的我的东西一拿,拉着我走:“好了,走吧。”

    我说:“不行,我要点一点钱和粮票有没有少,那是集体的财产。”

    我是存心的,要表示出对他们的不信任。

    军管会主任压着火气,站起来倒茶时,杯盖掉在了地上。

    我坐在那里,翘起二朗腿,慢慢地数完,才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大门,老孙问我在黑河还有什么事?

    我说:“下饭馆!”

    还是去那家饭馆,十天前,我放下筷子没吃完饭的饭馆。

    饭馆里只有野猪肉。

    原来,这些天闹起了猪瘟,县城没有猪肉,只能组织二百多人上山打野猪,来供应县城里对肉的需求。

    野猪肉很粗糙,有一股土腥味。下乡后,我吃过狍子肉、狼肉、熊肉……吃到最后,觉得所有野兽的肉,都跟野猪肉差不多一个味,不如家猪肉好吃。

    但十天下来,每天都是清汤窝窝头,那野猪肉也就算香的了。

    回生产队的一路上,老孙跟我讲,过几天还要给汪永德、吴茂财送行李,他们被刑拘了,等着判刑。阿弟因为不到18岁,过几天就会放出来。

    汪永德他们仨那晚离开生产队后,就到处乱窜。在西岗子、宋集屯,夜里撬门撬窗,偷了当地供销社,被公安盯上了。后来他们到县城后,又在夜里砸了第一百货商店的玻璃进行偷盗。

    他们在拦车去北安时,与司机发生争吵,被跟在后面的便衣警察以打架为借口抓住。

    阿弟当时溜走,以为警察真是为了吵架的事抓他们的。因为钱都在汪永德和吴茂财身上,他身无分文,无法远逃。因此来找我,以为我去了能把他们领出来,没想到把我也带进去了。

    公安一开始怀疑我是那第三个人,但后来真正关我十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从我身上搜出了钱和粮票,也不是怀疑我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就是因为我的抗议。

    在这个县里,还从来没有人敢抗议过县公安局。

    他们根本不会来审我,因为没什么好审的。

    65、种豆得瓜 [本章字数:1291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10 00:38:520]

    已经进入收割小麦的阶段,我去捆小麦。

    跟在芟刀手的后面,把他们撂下的小麦捆成小麦个子。

    不断地弯腰,不断地捆绑,腰酸背痛、扎手磨掌,手上是一道道划痕和血印。

    中午,酷热的太阳晒得大家直冒油。

    一天要这样干13个小时,只有中午半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

    干到最后,人就像傻子一样,对痛和累都已经不知不觉麻木不仁了。

    腰酸背痛吗?就猫着腰不再站起来;扎手吗?就卷起袖子让它扎。

    几天下来,居然腰不酸了,手也不疼了。

    本来,两只手臂被麦杆扎破的地方在汗水冲洗下,像针刺一样痛;现在,当汗水顺着手臂淌下时,只有一种奇痒。

    到了小麦脱粒打场的时候,王队长照样让我在夜里带班。

    从黑河的笆篱子回到生产队已经有些日子了,发觉人们看我的眼光变了。

    不是变坏,是变好了。

    真是奇怪,公安惩罚怎么变成了老乡褒奖?种豆怎么得到了西瓜?

    生产队那些刚参加劳动的老乡小孩们,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哥”地叫着。

    打场休息时,老乡会把从家里带来的鸡蛋葱油饼分给我吃;我一上马绳入口时,老乡也会来精神,笑嘻嘻地呼呀喊的,显得特别热情。

    那天入马绳口,在我边上割麦捆的三毛子小莎对我道出了其中的原因:

    “大家都说你是为了别人才被关进去的。以前,只觉得你是会讲大道理的知青头儿,一本正经的。现在,觉得你蛮有人情味的,像咱们东北人!”

    蔡景文更是笑着编了一套词,文绉绉的:“当我还不了解你全部性格脾气的时候,你像是黑龙江水,洪涛翻天,气势吞人,令人不敢接近。可是一旦等我了解了你的性格之后,便发觉你是一江清澈的水,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水。”

    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骂道:“去你的,你当我死了,给我念追悼词呀?”

    小麦脱粒的最后一个夜班。

    下班后,浑身轻松,心情舒畅,下了马车,我徒步往回走。

    清晨,已入初秋,舒适的风微微吹起,大杨树的落叶像雪片一样旋转着落下,太阳穿上了红色的外衣,好像也知道天气要变凉了。

    远处山脚下的炊烟连成了一片,群山在暮霭中如同腾云驾雾般地飞舞……

    头上一阵“嘎嘎”的叫声,抬头一望,一群大雁正排着整齐的“人”字往南飞。

    在路口,我碰到邵子昂。

    在笆篱子里关了十天,回来又带着夜班打场,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面对面了。

    他问我:“听说你最近和当地青年混得不错?”

    我说:“也许是吧,做夜班的大都是当地青年。”

    他提醒我:“你是六九届中的高材生,不要因此消沉下去。”

    我明白他说的意思了,他是怕我蹲过笆篱子后,自暴自弃。

    在这之前,昊宇也提醒我:听说杜义田和你关系很好?但当地青年封他是“侦察科长”,专门侦察上海知青的事。

    我很奇怪:我们有什么好被侦察的?

    自从我蹲笆篱子回来,发觉杜义田喜欢跟我学说上海话,喜欢看我看过的书,喜欢模仿我写的字。

    当地青年中有好几个都喜欢这样。

    我觉得有人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这些被一些知青看不惯的当地青年,本质上也都是一些心底善良纯真的年轻人。过去,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太少,今后,应该多深入他们,和他们交朋友。

    我回答邵子昂:“你放心,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消沉的。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那些老乡现在对我比以前更好了,和他们在一起感到很愉快。”

    有一句话,我没对他说:“这笆篱子蹲的!倒成了好事儿。”

    我怕他对他老爸一说,老邵要说我变坏,变得匪气了。

    66、走出知青点 [本章字数:1415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5 11:34:360]

    生产队从知青中挑选了三个人学打芟刀。

    一开始让我们去打青谷子、青黑豆,那是打下来喂马的。

    老乡说:“在这里你们就练吧!练好了明年可以去打水稻打小麦了。”

    芟刀,外形似一把特大号的镰刀,刀根部宽10厘米左右,越向刀尖越窄,长约一米以上。芟刀刀杆的中上部有一“v”型揻扣的手柄,拿着它一刀下去,就能割倒一尺多深、一米多宽的庄稼。

    芟刀的开刃采用掂锤的方式,将芟刀刃口置于一小铁砧上,用掂锤沿刀锋细密掂锤,掂出的芟刀锋利无比。打芟刀的人要随身带一块磨石,当刀不快了,只要拿磨石轻轻地在锋刃上蹭一下即可。

    会打芟刀是东北农村强劳力的标准之一,我们被选上当然高兴。

    老乡们一边打,一边帮我们纠正两手拿刀的姿势,肩的姿势和腰的旋转,看我们脚下的步子和伸刀的幅度是否合适……

    打了几天芟刀,我生病了。

    那天中午休息时,肚子里一阵难过,走路都困难了。

    我还想抡起芟刀,才两下,就眼昏头花。

    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呕吐了,浑身发凉,我爬到地头的马车上躺着。

    王队长过来说:“套马车送你回去吧。”

    我也想回去,但走不动;找人套车的话,打芟刀的又要少一个。我说:“回去也一样躺着,我就在马车上躺一会儿吧。”

    王队长说:“你能坚持到晚上吗?”

    我说:“能。”

    这时,老农李胜俊过来,搬过两捆草垫在我身下,又在我边上用艾草点起了一堆火,烟滋滋地冒着,蚊子苍蝇都躲得远远的。他把自己那件破棉袄搭在我身上:“你盖着点吧。”

    那棉袄的领口和袖口都油腻腻的,有很凶的坑马蚤味,或许,还有很多虱子。但这时却好像是最温暖的棉被一样,我缩在里面,一会儿竟舒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雨,队里没安排下地干活。

    社员拿着锹站在我们知青准备造房的地基上,昊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些老乡,又来赚知青的工分了!”

    我说:“这工分不算知青的,算队上的。”

    昊宇说:“算了吧,王队长这么精明的人,会白白为你们知青干活?肯定是从知青建房款中扣!”

    我再次解释:“这是上次队委会决定的。”

    昊宇说:“像真的一样,你以为农民是马克思主义者,个个像雷锋一样?他们私心很大的。”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能对农民太苛刻要求,要求他们个个像雷锋、个个成为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这可能吗?他们平时喜欢讲些黄段子,发些牢马蚤话,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想到自己家的自留地、老婆、孩子,但他们普遍具有质朴的生活观,善良的处世观,坚韧的劳动观,这就够了。”

    我想起昨天那件带虱子的棉袄。平时,你会觉得它肮脏破烂,但当你病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温暖而又舒适。没经历过这些,就不会正确评价底层的农民,就难以全面理解百姓这个概念。

    病差不多好了,我又休息一天。晚上,哲学小组学习。

    基于对农民的不同看法,我向哲学小组提出:走出知青点,重新认识农民。

    病好了,又去打芟刀。

    傍晚,秋后的蚊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因为干热了,我只穿了一件汗背心。十几分钟内,身上起了几十个大包小包,特别是脖子、手臂上。

    蚊子在天色渐暗、转热变凉的条件下,进攻得更加疯狂,痒得我直挠,芟刀也打不好。

    “穿背心的,快回去!”队长在后面叫。

    “快回去呀!你怎么还不动呢?”队长又叫。

    牛大爷拿起一把打下的青黑豆,攒在握刀的手心里,刀一挥,那把豆子就一飘,驱散了身边的蚊子。

    我一看这办法好,也学着拿起一把豆子攒在握刀的手心里,一甩胳膊,又抡起了刀。

    牛大爷笑着看我,叫着:“冲啊,再坚持5分钟,胜利就属于我们的!”

    农民,别看他们外表粗糙,那些点燃的艾草、盖上的棉袄、劳动的呼应,不都让人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细腻丰富吗?

    67、紧急集合 [本章字数:1132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6 10:41:100]

    九月的黑龙江。

    白天,远处的青山已经泛黄了;近处的炊烟带着一股青苞米的糥糥香味。你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干爽、空气的清纯了。

    夜里,皎洁的月亮挂在一排杨树梢头上;地下月光如霜般清冷。你可以感觉到秋风把树枝吹脆、把树叶吹枯了。

    今年水稻的长势非常好,但一场大风造成了大面积的倒伏。

    常年收割水稻都是用芟刀打的,但在倒伏的水稻面前,大芟刀不起作用,只能用小镰刀割。

    团支部组织起割水稻青年突击队。

    生产队最厉害的小伙子和姑娘都集中在我带的组里,全是上海知青,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这惹得其他组的人有点不高兴,向队长提意见。

    我们手拿镰刀,弯腰撅腚抢收倒伏水稻。和别的组不一样,我们组是并排前进的,没有人落下。

    当天,人均割160捆,比其他组人均多割35捆。

    几天下来,一个个累得不成|人形。在水稻地,我对邵子昂苦笑了一下:“你要是现在拍张照的话,那嘴脸瘦得,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邵子昂笑笑,拿出一面镜子。这哥们怎么像个娘们,竟然身上还带着镜子?他递给我,让我自己照一照。

    我接过镜子,大吃一惊:原来,我瘦得并不亚于他:两颊凹进去,颧骨凸出。

    今年夏秋季节的转换,可能就是今天吧?

    上午还热得流汗,下午3点多钟,刮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吹人心肺,引人入醉。

    风越吹越凉,还下起小雨点。我披上棉袄,招呼大家下班。

    晚上下工回来,所有基干民兵突然紧急集合,民兵排长照例向大家讲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一番话。

    我们多少觉得有点奇怪:平常夜里紧急集合一般都是武装民兵,怎么今天把这么多的基干民兵都集中起来了?

    直到“修战壕”的命令下来,我们才明白,这的确是需要人多点的,所谓“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嘛。

    我们顶着“沙沙”的秋风,踏着“嚓嚓”的落叶,冒着“淅淅”的细雨,用刚放下镰刀的手拿起了锹,去江边修理战壕。

    天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怎么就跌下了战壕。

    正好,老子就是要在战壕里干活的。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东一下西一下地干着,老半天,也没挖出几锹土,用脚踩踩,战壕的底也不见平整。

    突然,那头亮了一下,我惊喜:“谁?有手电?”

    “我呀,看看修得怎么样了。”老高应声道。

    我说:“看不清,没法干。这样吧,你来照明我来干。”

    老高说:“好。”他一手拿手电,一手捂着光,不让光线透出战壕。

    我看准了,一下就是一大锹,又沉又实,越干越来劲,脱去了棉袄,身上还直冒汗。

    眼看着战壕底下的土一大锹一大锹地扔出去,本来只到腰部的战壕,现在有肩那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