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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14部分阅读

    队长,领导的面子上下不来,说了一句:“不和你说了,跟你这样的人说不通。”气呼呼地走了。

    王晓晗追着他的背影说:“说得通说不通要看你说的什么理,你想用歪理把人家说通是不可能的。你想用职权来压服人家更是办不到的!”

    食堂里一屋子人都笑了,觉得是不该用“逃”字去说转点离开的知青。

    我转移话题,对蔡景行、昊宇说:“吃好饭一起拉小提琴怎么样?”

    两年前,蔡景行开始学拉小提琴,我和昊宇也各自买了一把小提琴跟在蔡景行后面凑热闹。离开生产队的一年多里,三个人还没有机会合奏过。

    三把小提琴,尽管演奏水平不怎么样,但毕竟也是音乐,回响在知青点的院子里,一番热闹。

    热闹之余,我们坐在那里闲聊,从他们的话语中却听出几分惆怅。

    1974年,随着上海插队干部的撤退,知青下乡也进入转折。就拿我们队知青点来说,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大家在经历了最初的满腔热情并且成了生产队的劳动主力后,开始进入一场痛苦的反思:我们的前途到底在哪里?

    走和留,是现在知青议论最多的话题。

    今年,在我回队之前,生产队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队里推荐三个知青,但其中两个年轻的被大队剔除了,理由是照顾年纪大的。

    年纪大,竟然成了推荐上大学的理由。

    有人不服气,于是大队干部就问他是怎么对待革命前途和理想的?想不想在农村扎根?这甚至可能成为以后不再推荐他去上大学的理由。

    所以,一提扎根的事,就弄得好多人很为难。

    有人问李晶霞:“你有没有扎根农村的准备?”

    她说:“有。”

    再问:“你明年去报考大学吗?”

    她回答:“不去。”

    又问:“你后年去不去报考?”

    她默然,然后不耐烦地说:“现在还不到后年呢!”

    我对她说:“不是非要说自己‘决心扎根’这些话的。如果想报考大学,就应该说清楚,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想想,生产队每年除了一两个上学的名额,还有一两个招工名额,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彼此多少有一些竞争和戒备。

    昊宇说:“僧多粥少,照这样下去,总有人会永远留在农村的。”

    大家又议论起前不久刚结婚的程岚。

    程岚是与我们一起在1970年下乡的女知青,8月份与邻队的一个上海男知青举办了婚礼,这是我们大队里第一个结婚的知青。

    程岚才21岁,结婚好像早了点,但符合婚姻法定年龄。听说有些兵团农场的快到三十岁了也没结婚,孩子倒有了。

    蔡景行说:“对她来说,上学招工都没有希望,转点南方又没关系,恋爱结婚过日子倒也干脆。”

    我问起国明的情况。

    国明曾经想让学校根据他70届的身份,按四个面向的政策重新分配。在上海折腾一年后没有结果,只好再回到生产队。回来后他一心想等招工走,连煤矿招工也想去,被我劝了下来。那是一年多前我还没上学时的事。这次我回来发现他情绪不错,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王晓晗说:“可能有点什么原因吧,今年春节回上海探亲时,有个小姑娘自称是国明的对象,跑到我家打听国明的情况。她说她父母不同意他们谈恋爱,国明就对她说,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回上海去的,要么被抽调回上海,要么就自己跑回上海。”

    蔡景行说:“还想抽调回上海?这不是白日做梦啊!他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人家上海小姑娘?”

    王晓晗说:“自己跑回去倒是可能的,但是没有户口没有工作,人家父母不同意,小姑娘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大家问我对队里知青目前的思想状况持什么观点?

    我想起父亲知道我要回生产队后,曾来信再三告诫我:“党的每一项工作都是与全局有关的,都是党的需要,你回农村只是个人的愿望,不能强加于党,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样做。”

    我于是回答他们:“能走的就高高兴兴地走,不能走的也要好好生活下去,我陪着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轻松的,因为我是已经走了再回来的人,心归于平静,与别人不再有利益竞争。

    不可否认的是,知青在走和留的痛苦反思中,开始揭去套在双眼上的万花筒,面对真正的现实,回归到了正常的人性。随着年龄的增长,知青曾经失去的正常青春开始焕发,长期压抑在心头的生活追求、爱情欲望、知识渴求……悄悄萌芽。

    知青不再为自己曾经高喊过的口号而激动,他们开始像这个地球上的所有人一样,梦想着最基本最实在也是最迫切的要求:安居乐业。

    104、老乡心思 [本章字数:157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6-29 16:49:110]

    回来后,参加了第一次队委会。

    一年多之前,我就是队委,回来叫我参加队委会也属自然。

    队长王雄涛又在会上提名让我担任政治队长,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当时队长是一把手,另外还有生产队长、政治队长、车马队长、妇女队长,都是副手。作为政治队长,负责生产队前景规划和夜校的工作,还是比较超脱的。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现在的队委会成员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除了队长王雄涛、政治队长我、妇女队长张春芳是上海知青外,团支部书记刘金鹏也是上海知青,原来还有一位上海知青担任会计,刚被推荐上了大学,会计就由刘金鹏临时兼着;老乡在队委中除了生产队长、车马队长外,还有保管员和贫协主任;知青和老乡一半对一半。

    已经是10月中旬,大雪就要来临,队委会的主要议题是秋收任务和劳力安排。

    散会后,保管员李胜俊和我俩单独走,他言语不多,闷闷地憋了好半天才对我说:“你还是不回来好,在我们生产队,谁要是敢说几句公道话,那是没什么好处的。”

    我听了只是一笑,觉得他话中有话,很有意思。

    是对我的关心?还是对我的警告?

    撅黄豆,一周下来,我已经慢慢适应。

    早晨,西北风送我们上工地,风力很大,把我的耳朵吹得辣辣的。云块也随着我们往西边聚集。不一会儿,空中便飘起了细粉一般的雪。

    天更冷了,哪怕你弯腰累了,直起身挺一下腰的那么点功夫,也会冷得全身打颤。

    中午休息吃饭,发觉水壶里结了一层冰花,就着冷馒头,吃得心窝里就像塞进了冰块。

    午饭后,老乡走了一半,回家睡热炕头去了。

    农村自从搞定额管理后,干多少算多少工分,上下班时间没有人管。

    我脱下棉袄,跳着活动了几下身子,又干了起来。天越冷我干得越欢,要不是镰刀断了,今天能干两个定额。

    人出汗了,天也放晴了。

    下班时,西边的太阳连着山尖那半部被拉得尖尖的,红得像火一样;太阳的上半部却圆圆的,黄黄的。看上去真像一只倒置的成熟蜜桃。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我感到一天劳动后的轻松。

    回到知青点,看到肖明正在抹墙,我拿了把铁锹帮他和泥。

    每年过冬前,东北都会用稀泥把外墙的缝抹平,再把窗户外的缝也全部贴上纸条,这样屋子不透风又保暖。

    俩人边干活边唠喀。

    他说起自己分在上海工作的弟弟,已经入团当了干部,自己有点自卑,说:“我就当个农民吧,别看没出息,每顿五个馒头!”

    嘿嘿地笑了一下,他又叹息到:“哪个当领导的真正关心过自己?重视过自己?”

    他觉得知青不再像两年前那样单纯天真了,人心思走,相互间变得有些冷淡麻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奔放,开始看破红尘,封闭自己。甚至对别人的帮助也抱着戒心,怕成为别人的戏子;但当别人稍离他一些时,他又感到被边缘的苦闷。

    我从和好的泥中挑出冻块说:“自然环境使它冻上了,一般的水还化不开它,它自己也有些顽固;扔了吧,太可惜;不扔吧,派不上用处。”

    肖明很敏感,平时跟我也开开玩笑,他说:“你的意思是我和它一样呀?”

    我说:“我不是指一个人,好像老乡的气氛也都有些怪怪的。”

    我把那天保管员李胜俊对我说的话跟肖明学了一下。

    肖明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没人,对我说:“你没听人说李胜俊以前与队里妇女打情骂俏的事吗?这个人有问题。现在他对知青也不好,分粮时还克扣了知青点300斤小麦。”

    在我的印象中,李胜俊以前对知青很好的,过年过节还来知青点食堂帮助掌勺烧个菜什么的。怎么现在有知青对他反感了呢?

    肖明说:“不是我们对他有意见,是他们现在对王雄涛当队长有意见,你回来对王雄涛又支持,都是知青嘛,他们当然有想法。”

    我不相信传说,我更愿意相信的是眼下的现状。

    我想起那天队委会在讨论秋收任务和劳力安排时,副队长老吴、车马队长李明伍、保管員李胜俊、贫协组长刘承新几个老乡,好几次对王雄涛的安排不是很满意,讲话口气都有些呛。

    这个生产队自合作社以来的20多年,没有一个人连任过队长的,从来就是一年换一个队长,已经成了习惯。是不是上海知青当了一年队长,也让他们感到了厌烦?让他们对知青当队长已经没有了兴趣?

    105、出差嫩江 [本章字数:1733 最新更新时间:2013-06-14 23:40:440]

    事后想起来,我胆子太大了。

    生产队派我去嫩江买一台扬场机,我竟然把1200元现金带在身上就出发了。

    那时厂里工人一个月才36元工资,你想想看,相当于他们三年的工资呢!

    要让歹徒知道了,非招来横祸不行,不把你打死,也会整你个半死。

    我把钱放在棉裤的后插袋里,再罩上一条单裤。在黑河晚上睡觉时,就把棉裤放在脑袋下枕着。

    第二天一早出发,下午2点到了嫩江。

    在嫩江农机供应站,看到了扬场机,却少配件,等配齐了,人家也要下班了。

    我不想再等到明天,因为正在打粮季节,队里等着用。我赶紧交完钱,去联运站找车。

    这是个我并不认识的司机。我们装完车,已经是夜里7点多钟,供应站的大门已经锁上,警卫说没有出门证不让我们走。

    我缠住警卫让他给领导打电话。这才来了个主任,大开“恩门”。

    来回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挺对不起司机的,就请他去饭店,想犒劳他一下。

    但司机不肯去。我以为他在恼火,就给他一个暗示:条件好说。

    这是当时社会的一种风气,虽然给这个暗示时我也很不自在,但为了生产队早一天完成征购粮任务,又有什么办法呢?

    沉默了几分钟,很尴尬。我不知道他会开什么条件,毕竟生产队并不富裕。

    “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他问。

    见我不回答,他告诉我:“我是个共产党员,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们的目的在于支援农业,不在于个人的私利。”

    天很黑了,他看不出我脸上的红晕。

    我们回联运站,一人吃了两个馒头和一碗汤。

    吃饭出来,正巧碰到师范的同学,他家就在嫩江县城,硬拽我去他家坐一坐。

    他那个顶多是科级领导的父亲和我聊天,向我夸口说:“要不是我被冲击的事,我儿子早就入党了。”

    见我淡然一笑,他又吹嘘起自己的经历。可是在我的眼里,这些经历并不出众。

    正当他喋喋不休时,一个邻居进门来求他办一件私事。他当场轻飘起来,为了在我面前露一手,竟像办公一样,亲手动笔给那个邻居写了一张纸条儿。那邻居接过纸条,连连作揖后走了。

    我依然淡淡地笑着,让其捕捉到了我眼神里的不屑。

    我累了,想早点回旅馆休息。临走时,他又站在门口特意给我讲了一个老掉牙的秀才故事:

    从前,有个迂腐的秀才问和尚:“秃”字怎么写?和尚生气地说:秀才的“秀”翘尾巴。

    东北人骂人是不说粗话的,细想一下,就知道他是在说我的傲慢。

    我看在他是同学父亲的份上,依然淡淡地笑着说:“秀才翘的仅仅是尾巴,和尚秃的可是脑袋,有一句话叫作无法无天。”

    他脸上稍一抽搐,便不露声色地哈哈大笑,把我送出家门。

    老天下雨了,绵绵不绝的水,轻轻地落在污浊的地上,一起同流合污去了。

    走了一会儿,雨点变成了雪花,把满地的污流一起盖上,给人一种洁白的假象。

    晚上,躺在简陋的小旅馆里,身上的钱付出去了,不用再担心。但今夜的雪会不会有麻烦?那司机的一本正经是真还是假?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两点,我和司机一起上路往生产队赶。

    好在昨夜雪不大,天气也转晴,早上7点不到,就到了大岭。

    这是嫩江到爱辉的中点,所有往来车辆都必须在这里接受边境检查和林业检查。当然,这里也就成了人们休息吃饭的地方。

    我们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时,司机向我讲了一个故事:

    今天春天,他执行一项任务,和另一个司机一起,运一批稻种到新生公社去,那个公社在爱辉县偏僻的西角,是个鄂伦春乡。

    由于雪大,那里已经十几天没有一辆车进去了。如果稻种再不运进去,就会贻误春耕。

    他们两个司机,只好一个在前步行探路,一个提心吊胆地开车跟着,爬行了20多公里山地。等到了这个村庄时,他们看到老乡和知青老远就迎了出来,拍起了巴掌,一张张高兴的脸上竟然流着泪。

    他看到这种场面,呆在那儿了。

    他说他一开始感到惊讶,后来又感到自愧。他无法描绘出那种场面的氛围,但却能深深感受到老乡和知青那种对集体、对国家、对党的无限信任和感情。他自愧自己没有这样的思想感情。

    但从此以后,他体会到了司机这项工作的意义:那就是为人民,不是为私利。

    想起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担心,我现在倒真的是感到惊讶和自愧了。

    中午,扬场机就拉到了队里的场院。

    我带司机去知青食堂吃饭,然后与之告别。

    回到场院里,见扬场机已经安装好,老吴副队长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干事真利索!”

    突然,老乡们发出了欢快而又吃惊的叫喊声,原来,扬场机通了电,金黄的稻粒像一道弯弧,腾飞在半空,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鲜艳。

    而我脑子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司机故事。

    106、南方回信 [本章字数:150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6-16 10:25:220]

    仲志红给我来了一封信。

    她和弟弟志浩一起转点去南方老家插队已经快一年,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封信。

    信很长,说了三件事:

    一、她听说知青点针对她的转点是不是“逃走”发生了一次争论,谈了自己转点的原因,并对王雄涛表示了不满。

    二、对我的回队表示担心。

    三、告诉我,她弟弟志浩参军了。

    仲志红与我的家庭背景差不多,父亲都是“三八式”干部,彼此平时交流就直截了当,相当干脆。

    我给她回信的风格依然如旧。

    先谈志浩参军的事:

    “志浩参军是值得庆贺的。

    我在儿童时这种愿望也十分强烈,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开始有了写作课,第一篇命题作文的标题是:“我的理想”,我写了自己想当一名空军,竟然得了个5分加☆。

    那时,从没想到过后来会当一个农民,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没有战争在等待我们?如果有,希望是在我们年轻力壮时。因为那样我还可以拿起枪,还可以是一名战士。

    现在?就让别人争着去当“和平”兵吧!希望这不是一种脱离插队的侥幸,不是一种走后门带来的外快,因为这些都与我已经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