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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17部分阅读

今天稻埂已经叠完,开始拉水耙,撒籽播种了。

    晚上下工回来,我们穿的破棉袄上面滚满了泥浆;腰里扎着铁丝,脚上穿着高到大腿的水靴,背着干粮袋,一脸尘土。

    我有点上火,喉咙哑了,眼睛也发炎了,白天在稻地水池的阳光反射下,两眼疼痛。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让我感到揪心的是一件怪事:泡在水渠里四千多斤稻籽,其中有一千斤左右竟然掺进了小麦!

    今天早上,是种水稻的第一天,背稻籽的肖明打开包一看,傻眼了,马上跑来报告我。

    社员开始议论纷纷,选稻籽装包的活是保管员李胜俊负责的,是他故意?还是疏忽?一时气氛十分紧张。

    我没有声张,只是把撒籽经验老道的富农老曾头找来,问他:“这稻籽你能不能撒?”

    他用手在草包里扒拉了几下,说:“大概有三分之一小麦吧,只要手里掌握好,没问题。”

    我说:“那好,这一千斤稻种由你来撒。”

    下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事。

    我没有回知青点,而是跟马车直接到了队里,追查这一千斤稻种的装包过程。

    李胜俊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那天二线妇女选籽干得很晚,天已经黑了,在装草包时不小心把两袋麦播后余下的小麦籽也掺了进去。”

    他打开仓库,指着堆放小麦籽的地方说:“我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发觉少了两袋小麦的。”

    晚上,队委会开会,研究处理稻籽掺进小麦的事。

    我问:“出现这样的事故,按惯例应该怎么处理?”

    贫协主任刘承新兼治安工作,他说:“要报上级公社,由他们来调查。”

    我再问:“如果查出来是装包时工作失误,结果会怎么样?”

    他说:“这就不好说了,要查清楚是不是有人破坏春耕生产,现在晚上看场院……”他看了我一眼,不说了。

    我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我已经调查清楚,跟晚上喂马人毫无关系。是夜里装包看不清,把余下的二三百斤小麦籽混进去了。这件事由我向公社汇报吧,大家不要传七传八的,集中精力搞好水稻播种生产。”

    事情并没有像刘承新讲得那么紧张。公社在听了我的调查汇报后,觉得涉及到的只是二三百斤小麦,而且我对事情的调查已经很清楚,就没有再派调查组,只是嘱咐我们要严格把好春耕各个关口,不要再出任何差池。

    从公社回来,已经很晚,我敲开了李胜俊家的门。

    他打招呼时,声音有点颤抖。

    我笑了,轻松地对他说:“为了稻籽的事,我忙到现在连饭也没吃,给我倒杯水吧。”

    他拿了两只馒头,还倒了一杯糖水,问我:“要不要些咸菜?”

    我说:”不要,这就够好的了。”

    我向他通报了公社的嘱咐,还跟他一起商量了在仓库保管上应该注意的事项。

    临出门时,李胜俊脸上的紧张已经松弛,他一直把我送到院子的栅栏门前才返回,喃喃自语地说:“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第二天,继续召开队委会,主要是梳理能上稻地干活的主要劳力,同时安排好二三线大田备耕的生产。会议最后,我把稻籽一事的调查和公社对此事的要求也进行了沟通,并在会上提出生产队的团结问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说是社员的团结,点明了就是指昨天稻籽事件中,有人动不动就习惯于无端的猜疑,弄得人人防备,气氛紧张。

    但好多人并没理解我的意思,讨论起“团结和依靠”的问题来。

    有两种意见:

    一、认为依靠对象是贫下中农,另外也要团结整个生产队95的社员一起干。

    二、认为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虽然这些人已经不再盛气凌人,成家过日子了,但是不能团结的。

    两种意见进行了争论:

    持第一种意见的人认为,不能狭隘,要考虑大局,从自己是干部这一点出发,“小鸡肚肠”是不行的。

    持第二种意见的人认为,不要怕那些人,不要迷迷糊糊睡大觉。

    只有李胜俊,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大家说:“初一那天,队长在我家说的‘人定胜天’那个意思,现在想想,有道理呀。”

    我想了想,有些话不便说透,于是对大家说:“我只是顺便听听大家意见,大家各自发表意见,不争论不结论,我们一起慢慢思考。目前的关键是搞好团结抓好春耕,不要无事生非,把大家心弄乱了。”

    128、春回大地 [本章字数:184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7-08 17:01:480]

    下工了,我把马缰绳挂在马脖子上,让它沿着水渠自个儿回去。马儿有灵性,马蹄踩着水花声直奔地头迅速远去。

    我蹲在稻埂上,先把泥泞的水靴洗得干干净净,在夕阳的反射下锃亮锃亮。

    然后,我搓洗着双手,两手的食指由于拉缰绳,指纹都已经磨平,光滑鲜红;其它几个手指头的指纹却象旱地的裂纹一样,碎成了一个个小块。那一个个小块的裂纹里嵌满了泥,洗也洗不净了。

    我抬起这双粗糙湿漉的手,抹去脸上、脖子里的泥巴,浑身感到无比的轻松。

    水稻播种这一仗终于结束了。

    我踩着尘泥不染的水靴,轻松地走在光溜溜的稻埂上。

    傍晚,霞光红满天,喜鹊喳喳归巢。

    600亩稻田池,一块块平如镜面,映着蓝天,赤色的云彩宛如从稻田的水面上飘然而过,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最早撒下稻籽的水田里,水稻苗已经在静静的水中露出了嫩嫩的尖儿,那几块混进小麦的稻池里,长得特别茂盛,也许是腐烂的麦籽成了水稻最好的肥料?

    我感到特别高兴的是,每年种水稻拉水耙,队里都要累死一两匹马,但今年没死一匹。社员都说自从曹士英喂马后,马劲儿也大了。

    几个扛锹下工的社员从身后超过我,打着招呼:“快走啊,回家的马车都套好了!”

    坐上车,马车离开稻田。

    接下来四个多月,水稻的田间管理就交给三位水稻技术员了,直到9月底,我们才会前来收割水稻。

    一路上,我左右望望,辽阔的田野里,正一片复苏景象。

    那一马平川绿茸茸的是小麦,麦苗儿绿油油的就像地毯一样;那起垅后压过滚子的是黄豆,豆芽儿一溜拱出了土,歪着脖子打量这新奇的世界;那垅上有一个个脚窝的是苞米,如针尖般嫩绿的芽尖儿钻出脚窝,充满了生命力。

    想起今年的“哑炮”、“四号病”、“稻籽掺麦”等一系列看似不好处理的事,都得以平缓解决,突然,我有点感谢这些事件了。有道是鸟笼里飞不出雄鹰,脸盆里出不了鲸鱼,这些难以把握的是是非非,不正是对自己最好的锻炼吗?而且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社员的认可,我可以直接感受到社员的干劲起来了,在整个稻田播种的半个月里,出现了许多不计报酬的忘我劳动。

    我没回知青点,路过贾大爷家时,我进去看看,好多天没看到他了。

    贾大爷听说水稻地的活儿干完了,非常高兴,说:“今天正好在江里打了条鲤子鱼,咱爷俩弄点酒庆祝一下。”

    酒过三杯,临时断电,贾大爷点亮了蜡烛。

    这蜡烛刚点燃时,非常亮,等到它把蓬松的芯儿烧掉一部分后,就暗了下来。接着,火苗慢慢融化了芯儿根部的蜡油,干燥的芯儿吸收了被烤化的蜡油,这时,火苗才又明亮而欢快地跳跃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就像这根灯芯,我已经吸收融化的蜡油了吗?

    知青的主体,下乡前是红卫兵带着狂热;出发时挥着红宝书斗志昂扬;下乡初还排队出工喊着口号。就像非常亮而蓬松、还没有吸收了蜡油的灯芯。

    在农村四五年后,开始出现了分化,一部分变得务实了。他们揭去了套在双眼上的万花筒,面对真正的现实,回归到了正常的人性,就像灯芯吸收了融化的蜡油。

    当然,也还有另外两种人,第一种是从狂热堕落到了颓废,对人生悲观失望;第二种是继续狂热,依然保留着当年的习气。

    这两种人都不多,但对知青集体的损害,尤以第二种人为甚。好多知青点在后期的分裂和对立,都是因为这第二种人的缘故。我们有时也可以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他们的咄咄逼人:

    一、争论问题强词夺理,吹毛求疵,有时甚至是卖弄嘴皮子,没有共同商量、讨论、分析的气氛。美名其曰:争论。

    二、对别人的错误,习惯叽笑、讽刺、哄闹,或者是训斥、排挤,没有中恳、热情、细心的将心比心的关怀,美名其曰:直爽。

    三、逢事主观焦躁,随心所欲,不可阻挡,一碰则跳,没有组织纪律的约束,美名其曰:独立。

    四、有不同意见便骂骂咧咧地要争论,甚至使用一些感情上过火的字眼,没有让别人把话说完的气度,总想在气势上压人一等。美名其曰:干脆。

    五、总以为自己了不起,总拿自己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看到别人的优点就像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一样地难受,缺乏互相激励勉励、携手共进的风气,美名其曰:不会客套。

    六、不愿去做细致平凡的、踏实不起眼的小事,碰到大事则又怨天骂地,责怪领导没给自己好条件,美名其曰:不想被利用。

    七、办事总是纸上谈兵,虽然慷慨激昂、话语不绝,但却拖沓懒散,犹豫不决,就像三国里的马谡一样,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美名其曰:敢于想像。

    八、爱出风头,爱拉山头,喜欢形成小圈子,就像蚕作茧一样,自己把活动的圈子束缚得很小,津津乐道于少数所谓精英的情趣和理想,没有广泛的群众联系,美名其曰:有志青年。

    此等牛皮哄哄,在东北这块广阔无垠的田野里,在变化无穷的大自然里,在务实老练的农民和恢复了正常人性的知青眼里,显得可笑而讨厌,惟恐避之不及。

    129、柳蒿芽子 [本章字数:1647 最新更新时间:2013-07-09 17:20:240]

    王雄涛走了。

    终于来了个招工的机会,县粮库的,没有像大庆那样对家庭政治审查严格。

    我问王雄涛:“去不去?”

    王雄涛说:“我憋了大半年,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不管什么单位,我都去!”

    队委会讨论时也很爽快,顺利通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当初没同意工作队把王雄涛调到大队机耕队的建议,就是想为他招工留一个机会。

    尽管王雄涛走得义无反顾,干脆利落,但临行时看到我还是红了眼圈,说了一句:“真有点舍不得这么多知青,你自己保重。”

    与此同时,知青点还走了一个人:周文军。

    她在生产队时,也很少有人会谈论她;她走后,更是被人遗忘了。

    周文军的父亲早年因“反革命罪”被政府判刑,其母离婚后改嫁到山西一山沟里的煤矿,扔下四个女儿在上海。

    周文军是家中老大,不知道她们那时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反正家境穷困异常。

    对她来说,上山下乡的生活和在上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一直是社会主流的边缘人。

    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唯一能面对面的,就是炕头铺前那个小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呆呆地想起什么事来,她会独自露出笑意。

    就因为这,女知青中好多人觉得她很怪异,害怕地躲得远远的。

    有一次,在食堂排队买饭,轮到她时,她竟然还沉浸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两眼呆呆地看着前方。

    前方是肖明在砧板上切萝卜,以为周文军是盯着自己看,凶了一句:“看什么看!”拿起菜刀狠狠地砍进椴木的砧板,有一寸之深。这一下把周文军惊醒,吓得瑟瑟发抖。

    从此以后,知青点的任何人她都不敢正眼相看。

    1975年春节,她到母亲所在的山西煤矿去了一趟,决定转点到那个山沟里去,好歹也算同母亲在一起,能有个说话的人了。

    6月,周文军回生产队来办户口。

    会计刘金鹏帮她算了一下,她欠生产队47元,但如果把已经分给她的口粮卖了,还有余钱。

    周文军不想在生产队再多待一天,打好了简单的行李,着急回山西。

    那天早上,我安排车老板拉着她的粮食和她本人一起去县城,叮嘱车老板:“卖了粮,47元带回来还到队里的账上,余钱给她拿了去山西。”

    她独自一人坐在装了几袋口粮的马车上走了。

    没有其他人相送,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背上,颜色发黄,如同夕阳的惨淡。

    目送周文军走后,我去公社参加地区农科所举办的一个科学种田的学习班,同去参加培训的还有科研组长王晓晗。

    1975年,小平上台后,提出整治和科学,农村也开始了一系列的科学种田培训。

    比如土壤要搞三改:改浅翻为深翻,改春翻为秋翻,改春耙为秋耙。目的是为了保墒提高土壤水分。还有用对角线方式耙田,不准有5公分大的土疙瘩。

    肥上采取三条措施:利用前茬肥效,消灭2年以上重茬;改秋翻春施肥为翻前施肥;速效测地施满肥。

    推广小麦良种上:根据土地情况,高岗上选择抗旱的“克旱2号”、“黑泰1号”;黑土低洼地选用“克全”、“克红”、“北新2号”。种子要过筛精选,用六六六粉拌种消毒,事先进行发芽试验。

    等等等等。

    与以往搞科学种田的人不同,我要求王晓晗不再把科学种田囿于小块的试验田上,而是参与整个大田的播种和管理,为队里提供了土壤成分、化肥使用、密植播种等各种数据,并到现场参与生产流程。

    接触多了,彼此有了些了解。这天公社培训中午休息时,王晓晗拿出一张饼让我尝,说是张大娘给她烙的。她同老张家的两个姑娘很要好,平时经常睡在老张家,就像一家人一样。

    我尝了一块,鸡蛋饼,不过里面还有些绿叶菜,有些苦,但却很香。

    我问:“这是什么菜?”

    她笑了:“野菜,柳蒿芽。”

    张大娘是达斡尔族人。传说生活在嫩江流域的达斡尔族人在危难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柳蒿芽可以食用,并依靠它顺利度过的困境。达斡尔语称柳蒿芽为“库木勒”,于是后来只要有达斡尔族人的家,就有吃“库木勒”的习惯。

    达斡尔族吃柳蒿芽的花样很多:清炒、凉拌、蘸酱菜、摊鸡蛋、炖排骨、包饺子……

    如今,一到这个季节,不光是达斡尔族,村里的满族、回族、汉族,家家都喜欢吃柳蒿芽,成了一种风俗。

    怪不得这几天我看有不少家庭妇女在干活的休息时间里,在地头里忙来忙去的,原来是在采集柳蒿菜。

    我对王晓晗说:“回去跟知青也说一下,上地里干活时,我们也采一些柳蒿芽来,让食堂做了给大家尝个新鲜。”

    130、拓荒占地 [本章字数:1519 最新更新时间:2013-07-10 13:27:460]

    铲地开始了。

    盛夏的黑龙江,早上两点多太阳就升起来,晚上要到点才下山。

    农民干活的作息时间也随之改变,早上三点出工,上午九点休息;下午三点出工,晚上七点收工。

    我喜欢夏天,尽管起早有露水,赶晚有蚊子,但这样的作息制度却避开了中午六个小时太阳最毒时的曝晒。

    九点收工回来,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我们喜欢到江边游泳、洗衣。把洗好的衣服摊在沙滩上,一会儿就干了,不过江水洗的衣服总带着一股轻轻的草腥味。女知青要比我们讲究,她们在江边洗完衣服后还要上岸用井水过一遍。

    午饭后,我们也笃悠悠地,可以舒服地睡个午觉,然后才去干活。

    黑龙江的夏天,尽管日头下气温也要达到三十五六度,但只要一走到阴影下,就很凉快。所以,到那儿老乡家里是找不到扇子的,因为夏天的屋里根本不热,自然午觉也睡得很舒服。更不要说晚上了,我们一般都是盖着棉被睡,以防受凉。

    黑龙江夏天也有烦人的东西,那就是瞎虻和小咬。

    瞎虻大如蜜蜂,是凶悍的吸血昆虫,口刺粗壮有力,能将牛马等牲畜的皮肤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