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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麟初第9部分阅读

。如果他闭口不答,下巴就被卸了。本来,他想这只是一天吃不了东西的事,然而很快这便成了大事。他每天的食物只有一只馒头,狱卒用手捏着,狠狠塞到他嘴里。若他吞咽不了或是馒头掉在了地上,那一小块粗糙的面团便会立刻被丢进火盆中,化做黑烟乘风归去了。

    几次一经历,他便怎样也要叼住那一块小小的馒头,就如同手上再是血肉模糊,也要倒稳了那每天的一杯酒,绝不可漏在地上半滴一般。

    于是之后念卿狂问什么他答什么,不巧言,不滑舌,最多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然而念卿狂一心想打听的偏是他不知道的事。

    他只好说不知道。

    刑罚一天比一天加重,花样百出,一个人这样被折磨死去也是早晚的。这时求死的心或许比求生更加迫切些。

    白麟初一天天挨着,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十分不屈的样子,并且他连一句“你们杀了我吧”的软话也没说过。他已经不成样子的脸甚至越来越平静,尤其是最近几天,不少时候比起念卿狂那故作从容的笑脸还坦然了几分。

    念卿狂想要他的破军元婴,不能直接杀了他,人一死,元婴自然也就飞了。他只能严刑拷打来逼他交出来,可是再严酷的刑罚还是有两种人逼不出的,一种是真正的铁汉,大义凛然,宁死不屈,这种人是无疑的大英雄,往往连敌人也会肃然起敬的人物。还有一种就比较无辜了,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连说谎也敷衍不过去。

    可笑的是这两种人常常会被弄混,一概视作视死如归。也许就如同现在的白麟初。

    其实他只是真的不想死,尤其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想见的人。

    他答应过,会回去的。

    因此,他无论如果都要撑下去,活下去。

    在这黝黑的牢狱之中,实在想找点轻松的话他便会去想念卿狂。那个酷爱装模作样的鬼人,比星部里最精于修饰的贪狼星苍胧穿得还要花里胡哨。明明天天劳而无功,又不能杀之而后快,还要作出一副风流雅逸的形态,自己不累旁人都看累了,简直蠢毙了。

    今天他后来那一身雪白的皮裘,扬起的时候掠过炭火,沾了一面子的灰。他自己却不知道,出门的时候后依旧走得款款生姿,带着满屁股显眼的黑点以及烧糊的几点疤。

    “呵呵。”实在好笑。

    “笑什么?还没完呢?”满连横肉的狱卒恶狠狠地喝道,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哐当”朝他面前一扔。居然又是夹棍。

    这一次比较丢脸,棍子才收了五分紧他就晕过去了。大概是手上的伤口肿得厉害了吧,他后来想。

    立刻就是一桶水迎头而来。他一下惊醒。这桶水不但冰冷而且刺痛,痛得他恨不得身上的肉立刻就掉个干净。

    他明白了,水里混了大量的盐。

    两名狱卒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着他。他浑身哆嗦的狼狈样似乎让他们分外快意且满足了。他们拎起空桶,从他手上扯下夹棍,甩了甩连粘上面的血肉,连擦一下也不屑。反正过几天还要接着用。

    然后他们急急地走出门去。该忙的忙完了,没人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陪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肚中饥了,吃饭去吃饭去。

    白麟初听着牢门“哐”一声锁上,用力睁开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再一会儿,拿了馒头,他今天就不用再见任何一个家伙了。

    “咔嚓。”门口传来响声,终于又有人走了进来。

    他勉强睁开眼,模糊地看到灰衣的人影走过来。狱卒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他的视线则直盯着对方手中的一只碗,着实有些发急了。

    拜托,你要欣赏什么或是查找什么也先把馒头给我吧。俗话说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就算在这种地方也还是得注重养身之道的。

    脑中乱七八糟地飞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恍然觉得夸张。也许人越存有期待的时候思维也越活跃?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一心只想把那只不太白也不大的馒头快些吞下肚去。他的喉咙活动了一下,牵扯到身上的铁链发出几声响动。

    狱卒终于又有了反应,小碗被递到了他的脸旁边。白麟初瞧了他一眼,对方顿了一下,又伸手拿起馒头送到他嘴边。

    他两口就把馒头吞了下去,一边盯着那人戴着灰色手套的双手一边猛咳。灰手套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取下一只鹿皮水袋递到他嘴边。他一口气几乎喝光了一袋子水,接着舔舔嘴唇上润过水的裂纹,低声问:“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极低的抽泣声却从他宽大的连帽斗篷下传出来。白麟初瞬间如受雷击般地震惊,瞪圆了双眼。

    “你……你!”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

    那人掀开帽子,露出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以及涂满了灰的一张脸。然而那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终于咬着牙问。

    对方依旧没有答话,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很快,他就感到有温热的泪水流进自己的脖子里。

    绿……

    “别靠过来,好脏。”他说,良久,又叹了一口气,“好了,又没什么事……火铃他们在外面吗?”

    火铃是不会让她一个人来这里的。现在他还不清楚星部里总共来了多少人,毕竟他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自己果然还是成为被营救的对象了。

    面前的人微微顿了顿,低下了粘满大胡子的脸,“火铃姐他们过些时候就来了,我放你下来。”说着她就取出兜里的一串钥匙,去开囚架上的几条铁链。

    白麟初却听出了端倪,惊声问:“难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哐当。”最后一条铁锁被打开,他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地。绿波赶忙用力架住他的身体。

    “小初!小初!”她再也控制不住,重重地抽噎出声。

    他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你……走!”他拼命地从她身上支撑起来,“快点走!”

    “我带你一起出去!”

    “不要!你自己走!带着我你根本就出不去!”

    “我既然来了,自然也出得去。如果不能带你一起走,我宁愿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你若死了,我也就死了。”

    白麟初望着她满眼的坚毅,半晌说不出话来。一股温暖的气息霎时从心里蔓延到全身。

    所有天荒地老的承诺,只在一个装扮丑怪的少女简简短短的一句话中全道尽了。

    “好。”他低哑着声音,“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北冥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到达的地方,而渡海来到北国更是非常人能力之所及的事。

    “我过了北境,遇到了破军府的一队残兵,知道了你是在北海上被抓的。到了海边我又碰到了一名船夫,是他告诉我北国的位置的。”

    “你信了他?乘他的船而来?”人类之中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来过这里,更何况在海上摆渡这样荒谬的事情?“那是妖鬼!”他浑身发凉,他们明显是早盯上了绿波。

    “我知道。”她说,“那些士兵也不是真的。我只问清楚了北国离海向北三千里,然后就解决了他们。我是用大挪移阵过来的。”

    白麟初望着她神色淡然的脸,突然心中抽动了一下,慢慢地疼了起来。

    她走了好远的路,经历了好多辛苦。如果可以选择,他绝不想让她来做这些事……但又知道,她所做的全部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并且她还在继续坚持着。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你真的按他所说的地点来了?就不怕他骗你?”

    “他若骗我,我最多掉在海里。如果我不来,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我信了他,这不是到了你身边了吗?”

    她说得这样轻松,但他清楚,要跨越北海这三千里的距离是多么困难的事。

    与千里传音相似,大挪移阵是一种随着距离的加远越来越困难的阵法。移动的时候必须清楚目的地的位置,如果目标模糊,很可能就会掉到相反或极古怪的地方去了。此外,它对晶石的要求也很高。

    一般百里之内的地方需要消耗一枚中品的蓝晶石,而从三千里之外跨海而来,至少要一枚极品的白晶石了。

    这种品质的晶石即使在整个风华大陆上也是十分罕见的,价值连城。所以一般人千里以上的路程宁愿驾车或策马而行,也不愿花费一枚高级晶石来使用大挪移阵。

    他现在担心的已不是绿波怎样弄到这样一枚昂贵的晶石了,而是她身在这里,实在是极度危险的。

    北国,几乎是所有道术家的禁地。

    “你知道了吧,这里什么道术都没用。”

    绿波点点头。

    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人为的设置,在这方极北之地上形成了难以动摇的巨大结界,封住了所有道术。

    因此,他们既不能用破魔道法进行攻击,也不能用挪移灵阵逃离。一切星者对于妖鬼的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你准备怎么出去?”他问她,其实心中却了然,这牢室建在山里,前后左右的墙后都布置着骇人的机关,猛兽妖魔潜伏,即使在尚能使用道术的情况下进入其中也是十分危险的。而唯一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上又有十一道防守,一旦在这里遇敌上人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硬拼。然而目前的状况下他们的胜算几乎是零。

    “我发现了一个地方。”她说,“从这里往回走到第六层门,向右拐一点有一个小房间,里面全是蒸着热气的大锅。我进去看过了,连着锅的管子都是从地下接上来的,那底下其实是通的,有一条埋着很多管子的小道,虽然狭窄,但一个人还是过得去的。而且那地方比较安全,我待了三天了都没一个人过来。”

    原来她已经来了这么久了。白麟初微微笑了笑,他们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当时他仅仅在被押进来的时候匆匆望了一眼那边白花花的热气,而绿波却已经都调查清楚了。

    他想着她沉着气独自在这陌生恐怖的地方小心探查的情形,不由心中感叹。这个外表柔美惹人怜惜的女孩子,每每表现出的勇气与坚强却是惊人的。

    他本来还在等待时机,既然她来了,就不用再犹豫了。

    此时,离明天的拷问还有七八个时辰,这段时间里若不出差错,足够他们远离这座牢狱了。

    “小初,你走得了吗?让我背你。”

    “我能走!”他皱紧眉,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背,正用力站起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叫嚷。

    “老六,你在里面吗?吃过饭就不见你的影子,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找魂呀!”

    老六,是守着牢门的一名狱卒,身上挂着这边里里外外的钥匙。而呼喝的人正是每天负责拷打他的狱卒之一。

    重重的脚步声很快就靠近了。门口壮硕的人影一出现,绿波立刻扬起手臂,袖中寒光一闪,直射向来人的咽喉。惊骇的狱卒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砰”的一声闷响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很快,他的身形化成了一团褐色的沙雾散开,只留下了一枚暗黄铯的“魄”,没人捡拾,于是慢慢没入泥土中消失了。

    妖鬼果然还是妖鬼,这样的死法倒是能节省不少墓地了。

    绿波静静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箭矢与几件灰衣。她把箭重新装回手腕上的箭囊中,将衣服替白麟初穿在身上,替他戴起帽子,然后扶起他。

    “我们走吧。”

    第十四回 同生共死

    一路出去,两边是幽暗的墙壁与昏黄跳跃的灯火。路很窄,墙很高,人影投射上去形成灰黑巨大的一片阴影,慢慢地拂过一个又一个弯道。

    绿波走得很稳,一只胳膊承受着他半边的重量,一声不响地向前。两个人的脚步踏在阴湿的地面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不急不徐,听不出丝毫的异变与躁动。

    他们一连过了四道门,在过第三道门的时候遇见了四名看守。绿波毫无预兆的袖箭使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句呼声就都倒在了地上。两人继续向前,脚步一下也没停过。

    “就在这边了。”终于到了转弯处,绿波转头望望身边的人,“还好吗?”

    白麟初点点头,说:“稍等,墙角那边有件东西,不知还在不在。”

    “什么?”

    “我进来的时候丢在这里的。”

    他想蹲下身子去找,绿波忙说:“我来。”

    她用匕首在墙角边探了几下,很快触到柔软的土层下有一件异物,刨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白麟初高兴起来,“当时我只是临时把它丢在这里的,随便踩了两脚踩到土里去了,想不到它居然还在。”

    绿波拿在手上,隔着几层油纸就能感觉到里面清凉圆润的气息。她打开油纸一瞧,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大罗仙丹?”

    这是风华大陆上最好的良药之一,不但能治百病,还有起死回生、大增功力的神效。而且这粒大罗仙丹她再熟悉不过了,那还是她在道学院的群英会上得的奖品,后来送给小初带在身边以防危险的。这些年过来,尤其是小初当了主星之后,更稀有更珍贵的药他也见过不少,但这粒大罗仙丹他却始终带在身边,也从没想过吃掉。对他来说,这丹药早已超出本身的意义了。

    不过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样好的药却正是当用时。

    绿波拉着他快步闪进右边拐角处的房间,前后瞧了瞧,然后小心地掩上门。不大的房间内四处叠架着圆滚滚的锅炉和粗大交错的管道。锅炉和管道上都绑着厚厚的茅草,里面是气流轰鸣的低响。地面的几层茅草已是烂巴巴的踩得出水,满屋里充斥着热烘烘的白雾和水汽。

    她把丹药递在他手上,“小初,你快吃了它。”

    白麟初摇摇头,“我本来也是想趁着出来的时候吃的,可是现在却不能吃啦。”

    “哎?为什么?”

    他苦笑一声,“那姓念的家伙每天请我喝酒又岂是白请的?他日日都在杯子里下了料,虽然一时毒不死人,那些玩意儿却会沉积在体内,一旦遇上药便相冲相杀。如果我现在吃了大罗仙丹,非但身子好不了,还会激出极大的毒素,估计立刻就会七窍流血断了气了。”

    念卿狂对他的小心已经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就算他已经成了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脚不能行,手不能动,口不能言,那家伙还是防着他逃走,每天给他喂下那样的药,让他死不了却也活不成,连医治都不行。

    绿波的嘴唇咬出了血,白麟初却笑起来。

    “瞧你脸上这些胡子,都吃进嘴里去了。”

    她这才回过神,将满眶眼泪逼回去,松开捏紧的拳头去拨嘴边的黑须。冷不防一粒圆丸突然塞进她嘴里,她一惊之下咕咚一声就咽下了喉咙。

    “小初你……”药丸滑顺得没有一丝阻力就到了肚子里,她却惊惶地睁大了眼睛。

    “那原本就是你的啊,我也用不着。”他说。

    想象得到,她从紫坤城一路赶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早已是满身的疲惫与憔悴。她一直很坚强很努力,可是如果再这样高度紧张、不眠不休地行动下去,也许还没有逃出这里就已经先倒下了。

    绿波皱着眉看看自己,又望向他,眼中尽是不安。

    白麟初大笑起来,“你不要这个表情呀,现在这种脸,怪死了——哎哟!”他笑得太厉害牵扯到了一处伤,痛得直咧嘴,不过心里却舒服多了。在念卿狂面前,甚至在其他绝大多数人面前,即使再疼痛的创伤他也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在旁人面前替自己戴上一层面具,而能够毫无顾忌地以最轻松、最自然的方式相处的人,这世上也许只有极少,也许连一个都没有。

    幸好这世上有绿波。

    “如何,这丹药有效果吗?吃下去什么感觉。”他问。

    “暖暖的,很舒服……可是小初你的伤……”

    “都是皮肉伤,等到出了这里的结界,用回春一下就都治好了。快走吧。”

    “嗯。”她点点头,不再做片刻耽搁,转身掀起地上一处管道旁的厚厚茅草。黑糊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