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的白先生在两三年前就碰上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没钱了。
半卖半当半赖账,总算是坚持到了今天,白云生要回来了,往后他就不用担心经济的问题了,当然,这个不用担心并非是说他老子会给他带回来无尽的财富。
而是说他今后再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今天午后,他便启程,带着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前往大荒。
在此之前,他还欠京都一出大戏。
定海小皇帝没有亲自出城迎接,也没有任何“朋友”在京都等着白云生,他没有朋友。
若不出意外,这两父子会在路上见面,白云生回京,而白先生出京。
一走一回,定海小皇帝会很开心的。
“老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在决眦关碰头。”白野将手中的一叠银票递给老仆,自己却爬上了马车。
这是个笑话,全大龙都知道白先生是蛮族,但全大龙也知道白先生不会骑马。
老仆捏着白先生最后的财产,表示自己一定会打点好的。
“出发吧。”白野朝领头的御前侍卫点了点头。
那个叫做黄汲的侍卫奇怪了:“先生,您就不”
他想表达的是:你这个做儿子的三年没看见自己的老子了,现在他回来你要走了,就不打算等他回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白野平淡的挥挥手:“公主的嫁妆还在路上,那堆废物不知道要搬多长时间,我们不等了,今天落日前最好能赶到帝丘。”
“可夏大人不是去调兵了么”黄侍卫奇怪的道:“没有夏大人在,我们这么多人可开不了城门,况且”
皇帝嫁姐姐,再怎么说也是要来送送的,定好了午后由定海亲自开门送行,现在就走怕是不妥吧。
“你的意思是他夏大人要出城就可以,我就不可以?调兵?别逗我了,九州之内,哪个不长眼的敢打霓裳公主的主意?”
白野面色不善的撂下几句话,头也不回的缩回了马车里,顺便还“不经意”的舞了舞手中的九环节仗。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除了搭这个戏台子,就是满京都的跑,光兵部尚书夏开照的家里就跑了六七趟,更别提其他一众权贵了。
要不然,你认为今天早朝会有过半大臣改口赞成这门婚事?
小皇帝和白先生,一个愿送一个愿收,唯一不算问题的问题是满朝悠悠众口罢了,只要师出有名,什么都好办。
黄侍卫瞪着双大眼看了看那堪比龙辇的奢华马车,这怎么回事儿?
今早突然接到命令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
大龙建国之前,史书可查之后,就没有哪个公主是嫁得这么仓促的,三天之内什么都决定了,现在甚至还要以一种近似于和亲的方式让她在蛮族成婚。
如今嫁妆未齐,依仗未到,小舅子也没露个脸,新郎官儿就要带着老婆走?
他这是慌着入洞房还是怎么的?
不过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驸马爷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么
就走吧。
百余人从京都东门而出,路上的百姓们目送着明黄|色的马车远去,不胜唏嘘。
天下最美的女子,却嫁得这么寒酸。
没有礼花盛宴,也没有玉辇红轿,有的只是象征皇家的明黄锦旗,外加高头大马,还有马上带刀的侍卫。
而空间巨大的马车内,白野抚摸着那些奢华的陈设,一双狗眼却怎么也没有离开正襟危坐的霓裳公主。
他缓缓开口:“公主殿下,这路途遥远,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找点事情来做?一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事情”
帝丘就在京都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没有围栏没有侍卫,也没有什么歌功颂德的石碑珠亭,大龙建国三千年来的八十位皇帝就葬在这里。
御龙大帝平生俭朴,连死也没有座陵墓,不过是草草烧成灰埋了。
他在死前曾立下遗命,自他而后大龙的每一位皇帝,无论是谁,死后都要葬在京都外的这个小山丘,不可筑陵。
筑陵者无权继位。
这让他的儿子犯了难,老子的坟连个墓碑都没有,你让他好意思修座大大的帝陵?可没办法,父命大过天,每一代的大龙皇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有老老实实的躺在这里。
帝逝无陵,这被传为千古佳谈。
不过野史是这么说的:
御龙大帝年轻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奇人,靠着这位奇人的辅佐这才成就了大龙不世霸业,他死前这奇人走遍大龙想要为他寻一个上可通天的帝陵所在,不过到最后不知怎么就葬在这京都外的小山丘上。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闲来翻翻或许还有趣,不过现在可没人有闲工夫管这个。
“大人,大人,求求您下来吧”
京字营的魏参军吓得两腿发颤,帝丘平平无奇,是没有出入限制的,不管是谁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
这要归功于当初御龙大帝的遗命,简单说就是他指定了帝丘这地方一切顺其自然,草不除树不伐,遇上天灾什么的也随意,哪位皇帝的尸骨被雨水冲出来也不去管它,完完全全的自由之地。
可虽然如此,也不代表帝丘就能任意妄为吧?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里修个茅厕怎么办?
所以这些年来,京都虽然不过问,但一直会派些人维持这里的“自然”。
要不然,帝丘早就成了旅游胜地了。
而此刻的帝丘,一匹白马肆意驰骋。
一个儒装配剑的中年人骑在白马上。
马蹄践踏着帝王的尸骨。
这便是白云生了。
如今回京都,怎么能不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京都近在眼前,白云生还不急,相比朝堂之上的那些“死人”,他更愿意和这个真正地死人说说话。
所以一到帝丘,有些等不及的白云生直接纵马疾驰,至于什么京字营的参军大人,见鬼去吧。
帝丘上土包耸立,每一个土包便是一个帝王的陵墓,这些土包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一定的规律,御龙这个开国之君位于最上首,尔后随辈分一级一级叠下来。
但这些黄土包里,倒是有一个鹤立鸡群的家伙。
他就在御龙的旁边,差点儿就这这个开国之君并驾齐驱。
当然这不是最独特的地方,最独特的是——它有墓碑,这些土包就只有它有墓碑。
墓碑上歪歪扭扭两个难看的大字——伏波。
白云生的马停在这墓碑面前,他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然后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羊皮口袋放在墓碑上。
伏波嗜酒,尤其喜爱苍州特有的擦刀酒。
二十年前的御书房里,一手羊皮酒囊一手奏折,批着批着还会骂两句娘,这就是大龙有史以来最昏庸的皇帝。
白云生盘膝坐在墓碑前,仿佛他的面前真的坐着一个人。
伏波大帝死于三年前,留下一纸立白云生为摄政王的遗诏便撒手人寰。
当时已经镇守苍州七年的白玉生带着三千苍州乌血军快马加鞭八千里,十五日便赶回京都,正好赶上下葬,然后在帝丘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勃然大怒。
0009 阴谋
更新时间:2012-10-28
0009阴谋
当日在帝丘之上,持剑夺皇柩,驭马踏帝丘。
吓得一班朝臣以为他要造反,不过最终的结果只是这个家伙想在御龙大帝的旁边挖个坑埋葬他的挚友罢了。
顺便随手捡巨石一块,削石为碑,上书伏波两个丑不拉几的大字。
满朝文武屁一个也没放出来,因为三千乌血军就一边看着呢。
“可惜啊,要是老天爷再给你十年寿命”
白云生不胜唏嘘,然后就沉默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人都死了。
“你说他为什么会死呢?”白云生偏过脑袋,把目光投向了另一旁的老者。
一个拄着扫把的老者,起码从露出衣服的褶皱皮肤来看,的确是个老者。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这老者太过稀薄的存在感。以至于他明明就鹤立鸡群的站在那儿,却没几个人看到他。
他就一直在一旁扫地,但又仿佛从来就不在那里,这说起来很奇妙,很难以理解,你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样“似有似无”的。
老者停下手中的扫把,瞥了白云生一眼,然后道:
“因为道,你白云生无道,所以你权柄滔天却陷于方寸,他伏波无道,所以君临天下而英年早逝。”
“道?”白云生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朗声道:“天道皇道,哪一点没有?”
“人道没有。”
老者一句话将白云生说得哑口无言,其实白云生是不相信这些命理气运之说的,可不知怎么,即便是不相信,他还是下意识的去“了解”一下。
“人道?”白云生喃喃自语,他轻蔑的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这次我回京都,就是要变一变这无形中的法,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这扫地老人耻笑一声:“需要我的帮助?我看你是想要海图和沙盘吧。”
白云生默不作声,老人继续道:“海图二十年前就烧了,沙盘不在我手上。”
“回来帮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要封什么侯拜什么相随便你。”
白云生说得很平淡,但却无比诚挚。
老人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又没有笑出来,他平淡道:“回不来了,早就回不来了,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老天爷可是个贪婪的债主,向它借了多少,就要加倍奉还。”
说着老人挽起了自己的一只裤腿,那条腿,竟然是一块石头,不,准确的说,那条腿正在石化,膝盖以下已经全部变成了石头,膝盖以上也遭受着侵蚀。
“顾跃尹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喽。”
老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扫着御龙皇帝坟前根本就扫之不尽的灰尘,慢慢的走向了远方一座又一座土坟。
远远的,传来了他的声音:
“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恶极为善,过犹不及。”
白云生缓缓站起,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波澜,大抵是失望吧,他牵着马缓缓向等候已久的乌血军走去,走着走着却想起了三年前那最后的遗诏上写的东西,那种特殊的排列,那种只有这君臣二人才能看懂的东西:
“三年,若此子一如既往,彼可取而代之。”
他自言自语道:
“定海不是个好皇帝,都说皇家无情,但云生心目中的好皇帝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自己的姐姐拱手送出的。”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仿佛自嘲的摇摇头:
“可云生也不是个好皇帝,因为好皇帝懂得篡位。”
乌血军到达京都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白云生在马车里整理这段时间京都来的情报,回京了,马上就要面对小皇帝了,这必将又是一场风暴,所以有些东西,是该好好商榷一下。
比如,这次进京该做出多少让步?
他的罗网洒遍天下,还没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他的双眼,这也是十年来他安坐苍州的原因之一。
手中的这叠纸实在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京都而来的情报,还能说些什么?
不就是白野和霓裳公主的那点事儿?
“归蛮?呵呵。”
白云生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纸放到了青油灯上。
在他看来,白野想要归蛮,用意多半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深邃。
无聊罢了。
没错,白野归蛮就是因为就是无聊,大龙玩腻了,想要感受感受异域风情。特别是走的时候还把霓裳公主带上,要不是因为无聊,何必将这个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带上?要真有什么用意,怎么可能把她这个皇室子弟带在身边?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是因为考虑到父子共居朝堂非明智之举,或者真是像他在坤极殿上说的那样,纨绔子弟渴望功名。
其实这些不重要,白云生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些年来白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下,他是个什么人白云生再清楚不过。
这小子不笨,还很聪明。
到底有多聪明也不重要,反正他生于大龙长于大龙,根本就是个大龙人,就算流着蛮族的血,又能怎么样?相信血脉相连之说的人就是煞笔。
吃了一辈子草的狼能一夜之间就吃肉?
再退一万步,纨绔是一种毒药,染之难忌。
京都的花花世界,已经彻底毒害了他。
离开了锦衣玉食,离开了肆无忌惮,他活不下去的,正所谓习惯成就未来。
一叠素纸燃尽,白云生独自倒了一小杯苍州特有的土酒,刚准备细细品尝,一个声音从车外传来:
“大人,前面路堵了。”
白云生奇了,这北门一向是京都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会把路堵了?
他掀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那探路归来的探子道:“吏部尚书之子在北门搭台唱大戏,一众京都士子都聚集在那里,这事好像还和公子有关系。”
又是白野。
白云生心中一笑,不用说他也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太不安分了,肯定有是什么恶作剧之流的东西,人都启程了,还要为祸乡里。
也罢,就由他吧,反正带着三千苍州精骑也不方便,就绕道西门进京吧,此次回京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毕竟新皇继位,还是低调一下。
他站在原地听了听,隐约能听叫一些曲子,从这调子判断,该是《筑城篇》,讲的是三千年前修筑苍州长城的故事,故事大概就是告诫后人:千里之堤毁于蚁|岤,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他挥了挥手:
“就在近处扎营吧,带上五十轻骑,我们绕道,走西门……”
他开口话才说了一半,远处一个背插朱红大旗肩栖赤血雄鹰的骑士疾驰而来,口中疾呼:“大人!大人!”
白云生的脸沉了下来,这骑士的装束是苍州传令兵,背插朱旗,这是通常人们口中的“八百里加急”!
还有他肩上的赤血雄鹰,是乌血军专门饲养来进行超远距离通讯的工具。
一定是边疆出事了!
“什么事情,速速道来!”
白云生一声厉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骑士远在数十米外口中就大呼:
“边疆急报!三天前,蛮王阿尼娅死于瘟疫。”
“咣当!~~~”
手中的精致的酒杯掉落在地,然后他感觉似乎有什么酒杯之外的东西碎了。
0010 幼虎的獠牙
更新时间:2012-10-28
0010幼虎的獠牙
白云生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帝丘上那个扫地老人说的话:
“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恶极为善,过犹不及。”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白野出生不到两个小时就落在了他手里,此后他人生的前七年日日夜夜在这个仇人的鼓掌之中。
白云生的确是将这个家伙当做亲生儿子来看待,甚至比这还要高。
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向世上最有权势的人讨要了一万次不死的机会。
生而无畏,所以必须活得疯狂。
后十年,白云生远遁苍州,留下这么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幼子独自一人留在京都这个龙潭虎|岤。
小孩是可怕的,特别是“无所不能而又没有限制”的小孩。
京都这个神圣的地方十年来因为白野的存在成为了一个专门上演滑稽剧的戏院!
千古一帝与万世枭臣一起打造了一个世上最畸形的存在。
他拥有藐视一切的资本,即便这个资本不一定是善意的。
而眼线遍布天下的白云生以为这个畸形到极点的存在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
没错,白野人生的每一刻都在白云生的掌控之中。
可问题是,那个人生,是真的吗?
坏消息这种东西,总是一出接一出。白云生尚在整理他那混乱不堪的记忆。远处又奔来了一个骑士。
准确来说那是一匹马,因为马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苍州骑兵们拦下了那匹马,一个骑士检查了检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