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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恋第12部分阅读

    被牛排的香味完全吸引住,他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对自己刚才向坐在对面的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个仅仅是出于礼貌的邀请而感到一丝后悔。“我当时只是想,既然妹妹的恩人都到了家门口,不邀请人家进来喝杯咖啡也太失礼了。可是,万一爸爸妈妈对这位冯?赫尔维格先生的突然造访感到不自在,或者他们不太喜欢他,那他们一定会责备我,塔尼娅也会埋怨我。我敢打赌,他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说服爸爸妈妈把海伦娜嫁给他。”

    嫂子用叉子叉住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的一块土豆沙拉,塞进雅各布的嘴里,在她拿起餐刀准备切牛排的一刹那,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平静、柔和的目光正好与正在趁大家不注意,环顾在座的每个人的神情以便揣摩大家的心思的海因策那多少还是有些拘谨的眼神不期而遇。

    海因策赶忙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盘子里的美味佳肴上,不过他的余光还是发现,这位年轻的少妇嘴角上露出了微笑,这笑容是那么温柔、和蔼,使他的心里有了底,紧张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

    “看来是我多心了,这是多么忠厚、随和的一家人啊!我应该大方一点儿。可是,怎么切入正题才不让人感觉到唐突呢?”

    就在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比海因策更擅长察言观色的塔尼娅很快从他的眼神和海伦娜的惴惴不安的神色中看懂了他们心中的一切。“他已经向海伦娜表露了自己将永远不离不弃的决心,而海伦娜显然已经接受了他的爱,恐怕这毫无疑问,只是嘴上不说罢了。看来,这对情侣已经发展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假如海伦娜没有取得棋后挑战权,假如海伦娜没有把她的对手逼入绝境,假如那个女人没有那样自作聪明,不择手段地栽赃陷害海伦娜,假如当时这个青年没有说出实情,而是助纣为虐,和那个阴险毒辣的女人一个鼻孔出气,假如那天他赶到火车站的时候,海伦娜乘坐的火车已经发车了,假如海伦娜没有看见他在站台上,或者她没有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不懂得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那么她就不会在火车即将发车时从车上下来,那么他俩就不会坠入爱河,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是上帝赐给他们的姻缘,既然这样,一切都应该服从上帝的旨意。”

    雅各布还在回味着刚才趁爸爸妈妈不注意,自己偷着吃的海因策送给他的那块好吃的巧克力的味道,小脑袋里在美滋滋地想着:“巧克力真好吃,比鱼子酱还好吃。要是姑姑的朋友天天给我买巧克力该多好!”

    海伦娜左手捏着斟满了柠檬水的杯子的腿,沿着顺时针方向轻轻地转动着,自从她用轻柔的目光劝慰海因策,让他不要那么拘谨之后,海因策紧张的神情一下子减少了一多半,而她自己却越来越忐忑不安起来。“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今天会从柏林专程来探望我,更不用说今天就和我父母见面,这突如其来的事,简直让我措手不及。不知道爸爸妈妈会怎么想,究竟会不会答应我们?究竟喜欢不喜欢他?要是他们反对我们的婚事,我该怎么办?无论什么事,做女儿的就应该听从爸爸妈妈的指示,这是天经地义的,婚姻大事更不例外。可是,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我,我也爱他,正因为如此,我才做了那件难以启齿的、不成体统的事,事到如今,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楚地听见餐刀、餐叉与盘子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这时,叔叔给父亲递了个眼色,把伏特加酒瓶往父亲跟前推了推。父亲也意识到应该立刻打破这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令人尴尬的沉默,他急中生智,找到了一个很合时宜的话题,于是,他拿起酒瓶,招呼海因策:“来,冯?赫尔维格先生,尝尝我们波兰的伏特加。”

    “谢谢。”海因策连忙把酒杯递了过来。

    父亲给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然后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对海因策说:“我女儿涉世不深,一遇到出乎预料的麻烦事,就会沉不住气,手足无措,多亏您救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哪儿的话,我只是做了一个正直的人应该做的事。”

    “如果没有您出手相助,她恐怕早就顶着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了,棋后桂冠根本无从谈起。”说着,父亲把酒杯举到和自己额头一样高的位置,然后喝了一口。

    海因策呷了一口酒之后,谦逊地说:“您过奖了。海伦娜之所以能夺取世界冠军,完全是依靠她自己精湛的棋艺和过硬的心理素质,象棋不仅是棋艺和智慧的较量,同时也是心理的比拼,她在棋后战最后一盘巅峰对决中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第15盘,本来已经稳操胜券,拿下了那一盘,比赛就可以提前结束,可是没有想到,对手会采取这种卑鄙的手段挽回了败局,恐怕换了任何人都会难以承受这种打击,可是,背水一战的海伦娜却表现出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甚至在眼看就要取胜无望、时间又所剩无几的情况下,她竟然抓住了对手的一次失误,走出了非常绝妙的好棋,这在我们内行人眼里,简直是经典,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奇思妙想。”说着,他用钦佩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海伦娜,发现生性腼腆的海伦娜低着头,早已经面红耳赤。

    “的确,海伦娜从小就在象棋方面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她聪明伶俐,”父亲略加思索后说,“但是,这并不能掩盖她的单纯和幼稚,毕竟她还年轻,缺乏在逆境中生存的经验,不善于随机应变地处理突发事件。她从小到大,一直没离开过我们。”

    海伦娜感觉到自己的心像一个小鼓一样在“砰砰”作响,她竭尽全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然而,面对这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合,她就不像坐在棋桌旁下棋那样得心应手了。她想插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爸爸妈妈会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且千万不要提到那天晚上在海因策家的别墅里发生的那件事。

    海因策听出了亚伯拉罕?奥本海默的用意,他飞快地思索着:“看来,他们心存疑虑,这也难怪,女儿要嫁到离娘家几百公里以外的一个陌生的环境,做父母的当然会放心不下,这是人之常情。得打消他们的顾虑,这很必要。”反应机敏的他想好了措辞以后,说:“先生、太太,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在柏林,我们家是个有威望、有地位的家族,家父、家母在上流社会交际很广,所以即使出现比栽赃诬陷更阴险、更毒辣的事,我也能很好地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使你们的家族成为众矢之的,”叔叔放下手中的餐刀,说,“恐怕到那时候你会自身难保,又怎么能保护海伦娜?听说在德国、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盖世太保抓捕犹太人的活动更加疯狂了,有越来越多的犹太人被送进达豪、布赫瓦尔德、萨克森豪森,还有其他几座集中营,而海伦娜也是犹太人,一个有信仰的、很虔诚的犹太人。”

    海因策一听这话,一时无言以对。

    父亲先开了口:“早在公元前63年,罗马人占领了耶路撒冷,一百多年以后,犹太人为了摆脱罗马人的奴役,为了自由,组织了一次大规模起义,可不幸的是,在遭到了血腥的镇压之后,起义以失败告终,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从此浪迹天涯,分散在世界各地。在历史上,我们犹太人曾多次遭到迫害,很多人把我们当成异教徒,我们险恶的处境和坎坷的经历迫使我们这个命运多舛的民族学会如何在夹缝里生存,可是,我们有自己的习俗、传统、信仰和理想,多少年来一直保持了下来。我说这些,冯?赫尔维格先生,绝不是在东拉西扯,也不是想向您炫耀我们犹太人有多么出类拔萃,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考虑的,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学会保护自己。”

    在亚伯拉罕?奥本海默说这些话的同时,海因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同一位棋艺超群的象棋大师下超快棋一样,而且是一盘决定命运的棋赛,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父亲刚说完,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我会好好保护海伦娜的,你们不用担心,请相信我!她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我爱她!这是永远不可改变的!”

    海因策这样斩钉截铁地向海伦娜全家表达自己的心愿,这更是海伦娜所始料未及的,惊喜和不安的情绪在同时冲击着她的内心。

    霎那间,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父亲、母亲沉思半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叔叔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盒阿司匹林,打开药盒,拿起一片,放进嘴里,然后拿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哥哥目瞪口呆地看着海因策。嫂子凝视着餐桌,然后又抬起头来,轻轻地点了点头。雅各布愣头愣脑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他还不明白大家这是怎么了。

    海因策继续乘胜追击:“我相信,海伦娜也是爱我的!”

    “是这样吗,海伦娜?”父亲把目光转向海伦娜。

    海伦娜赶忙低下了头,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你爸爸在问你话呢。”母亲说。

    “是的。”海伦娜用比她平时说话还要低的声音回答。

    “我相信爱情是伟大而神圣的,是无坚不摧的,”海因策接着说,“那些陈旧的种族偏见、迂腐的宗教对立,都将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化为乌有,就像早春时节解冻的河水一样。”

    “嗯!说得好,年轻人!”母亲说。

    “说得好,热血男儿,”叔叔风趣地说,“可惜的是,你不是元首。”

    “我们一向不主张犹太人和异族通婚,尤其是女孩子,因为别人总是把我们的信仰和习俗当成异端,”父亲说,“您是基督徒吗,冯?赫尔维格先生?”

    “我是无神论者,我信仰马克思主义,不过我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信仰,同时也应该尊重别人的信仰,包括自己配偶的信仰。”海因策说完,看了一眼海伦娜,他察觉到海伦娜的眼神充满了不安。

    “其实我们也不会因为种族和门第的原因而坚决反对女儿的婚事,”父亲说,“只要她的宗教信仰能得到她丈夫和公公婆婆的尊重,还有她的人身安全,我们能得到令我们高枕无忧的保证,而不是敷衍了事的承诺吗?”

    “我能保证!同时也能保证我能说服我的父母,让他们接受海伦娜!”海因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释放出自信的目光,他的这句话不仅是对海伦娜家人说的,同时也是对海伦娜本人说的。

    “那好,这是一个民主的家庭,”父亲说,“我建议举手表决,怎么样?”

    母亲、叔叔、哥哥都表示同意。

    “好,同意海伦娜嫁给冯?赫尔维格先生的请举手。”父亲说。

    屋子里又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母亲一边环顾着家人,一边慢慢地把右手举到半截儿,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小叔子、儿子、儿媳都没有举手时,又把手放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海伦娜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哥哥、嫂子,期待着他们,还有雅各布能把手举起来。可是,嫂子却拿起餐巾布给雅各布擦了擦嘴。

    哥哥看了一眼海伦娜,兄妹二人的目光相遇了。哥哥皱起了眉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反对海伦娜嫁给冯?赫尔维格先生的请举手。”父亲说完,把右手举了起来。

    母亲、叔叔、哥哥也先后把右手举了起来。

    “两票弃权,四票反对,”父亲说,“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态度,很抱歉,冯?赫尔维格先生。”

    “等一下,爸爸。”嫂子说。

    “怎么了,塔尼娅?你两次都没举手,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犹太人是上帝的选民,既然这样,我认为我们应该听听上帝的意愿,服从上帝的旨意。”

    “嗯,这话有道理。”

    海因策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海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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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1)

    十五、

    夜幕降临在柏林舍讷费尔德机场,一架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面沉似水的吕迪娅推着行李车,快步走向海关大厅。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乘飞机回到这里了。一切都让她感到非常厌恶,仿佛世间万物都诚心跟她过不去。她心里暗自在骂:“该死的肖邦机场!该死的舍讷费尔德机场!该死的海关!该死的护照!该死的海因策!有本事你这辈子别让我再见到你,我非掐断你的脖子不可!该死的犹太女人!我早晚要把你送到集中营里,让你一辈子给我们日耳曼人当奴隶,等着瞧吧犹太猪!”

    她来到海关大厅,直接走到出口,被警察拦住。她大吼一声:“让开!”

    “对不起,小姐,您不能过去,请到那边安检。”

    “少废话!让开!”她说着推着车就要往外闯。

    警察一把拽住她的行李车。“对不起,小姐,您还没有安检。”

    怒火中烧的吕迪娅把手放下,向前迈了两步,猛地扇了保安一记耳光。

    “小姐!您怎么打人?!”

    “你敢拦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任何人也不能像您这样无理取闹!”

    吕迪娅扬起右手,还要打,那名警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倒退了几步,倒在地上。她发疯似地大吼大叫:“你们看呐!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这边,注视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吕迪娅。

    两名警察闻声而至。

    “这位女士在这儿无理取闹!还打人!带走!”

    两名警察伸手把吕迪娅从地上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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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2)

    塔尼娅?奥本海默坐在海因策旁边,她打开牌盒,把一副精美的纸牌抽了出来,牌面朝下,放在铺着一块干净的、墨绿色天鹅绒桌布的餐桌上,把牌分散开之后对海因策说:“来,自己洗牌。”

    “谢谢您的好意,可我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命运。”

    “这是塔罗牌,只要心诚,就会非常灵验。”

    海因策看了一眼海伦娜。

    “是的,嫂子每次给我占卜,最后都应验了,无一例外。”

    “好吧,洗几次牌?”

    “多洗几次,按顺时针方向。”

    海因策按照塔尼娅的话,按顺时针方向洗好牌,捋齐之后放在桌子上。

    塔尼娅把牌切成三落,把这三落牌的顺序颠倒,又落在一起,然后把所有的牌排成一个了半圆形。

    全家人都围了过来,注视着这次占卜。

    “请随便抽出三张。”塔尼娅说。

    海因策不假思索地把最左边的三张牌抽出来,按照塔尼娅指定的位置排成一个三角形。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连淘气的雅各布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海伦娜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神经崩紧了,她真想立刻把这三张牌翻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她心里暗暗地祈祷着:“仁慈的上帝啊!恳求您成全我们吧!”

    “请把牌翻过来吧。”塔尼娅一边把其余的牌放在一旁,一边说。

    海因策把三张牌逐一翻过来,只见每张牌上面都画着不同的、花花绿绿的图案。

    “我的上帝!”塔尼娅仔细端详着这三张牌,不禁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置信!他们的爱情进展的速度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居然发生在性格内向、洁身自好的海伦娜身上,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不,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绝对不能说,对阿尔伯特也不能说。天呐!看来他们的命运不妙!这我不能不说。”

    “怎么样,塔尼娅?”母亲问。

    “我看到了鲜血和眼泪,很多的鲜血和眼泪,我是说很多。”塔尼娅回答。

    “怎么?”海伦娜的心一沉,仿佛自己从悬崖峭壁上一下子跌落到万丈深渊。

    “你们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

    “是真的吗?”海伦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嫂子。

    “是的,很遗憾,血光之灾。现在悬崖勒马也许还来得及。”

    “这是上帝的意志,天意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