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塔尼娅回答，“她现在很矛盾，我去把她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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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7）
两个人来到长凳上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因为这儿很清静。我运气好，我要是再冒失地去你们家，恐怕会被……不太好。”
海伦娜想起今天上午叔叔对她说的话：“尽管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很痛苦，但总比被抓进集中营里当牛做马要好得多，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还有妈妈说的：“别再去见那个青年了，放弃吧，孩子，赶快结束吧，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对你造成的伤害就越深，到头来他也会大失所望的。”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我们……”海伦娜犹豫着，刚要对他说“我们分手吧，不要再见面了。”海因策先开口了：“没有你在我身边，简直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失去了你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从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世界上最穷的穷光蛋，我宁可舍弃世界冠军头衔和倾家荡产，也不愿意失去你。”说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
“可是，我们……”海伦娜看到海因策的微笑还是那么自信满满，眼神还是那么激|情似火，心里犹豫不决了，“他那么爱我，我怎么忍心让他失望，让他伤心？”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亲爱的？”海因策拉开提包拉锁，“把眼睛闭上，不准偷看啊。”
海伦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看看吧。”说着，他把一个精美的盒子捧到她面前。
海伦娜没有睁开双眼。
“你在想什么，我的心肝？喂！”海因策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海伦娜这才睁开双眼。泪珠顺着她的颧骨慢慢地流淌下来，昨天晚上嫂子说的话仍然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我看到了鲜血和眼泪，很多的鲜血和眼泪，我是说很多。”“你们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
海因策赶忙对她说：“亲爱的，你看。”
一枚璀璨夺目的戒指映入到海伦娜的眼帘，她欣喜地睁大了双眼，露出了笑容。
“喜欢吗？”
海伦娜点了点头，把右手伸了出来。
“真后悔身上没多带些钱，下次一定给你买更大、更好的戒指。”海因策边说边把戒指戴在海伦娜的右手无名指上。
海伦娜依偎在海因策的怀里，仔细地端详着这枚戒指。
“咔嚓。”照相机的快门又发出了一声轻脆的声音。
“咱们下棋吧，我的棋后。”海因策说着，把从书包里把那副象棋掏了出来，把身子往后移了移，把象棋放在两人中间，打开棋盒，把棋子全部抓出来，放在长凳上，然后把棋盒翻过来，这熟悉而亲切的八八六十四个黑白交错的格子又出现在海伦娜的面前。“这回该你执白棋了。”
海伦娜刚要伸手去拿棋子，嫂子的话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你们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紧接着是父亲的话：“这是上帝的意志，天意不可违，你懂吗？”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腿上。
“怎么了，亲爱的？”
海伦娜没有做声，细长的柳叶眉紧锁在一起，忧郁的神情写在她秀美的脸颊上。
“象棋是其乐无穷的，它能把人深深地吸引在这奇妙莫测、千变万化的六十四个方格里，一切烦恼和忧愁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我想作为棋手，你是深有体会的，不是吗？我只举一个例子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皇后是所有棋子中威力最大的一个，而车的威力显然要差一些，通常，兵升变为皇后就可以确立相当大的优势，甚至很快就可以取胜，但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兵变成皇后最终会演变成和棋，而变成车，反而能赢，甚至能使某位棋手一锤定音，并最终实现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这就是象棋！”
海伦娜听出海因策是在描述她不久前在棋后战最后一盘决战中展现的风采，她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于是伸手去拿棋子，摆放到相应的格子里。
棋子摆好后，海因策郑重其事地伸出右手。
海伦娜嫣然一笑，也伸出右手。
两位棋手像参加一场正式比赛一样握了握手，这才把目光转向棋盘。
海伦娜第一步棋走了兵e4。
海因策略加累索之后，走了兵d5。
海伦娜毫不犹豫地用e4兵吃掉黑方的d5兵。
海因策用后吃掉了白方的d5兵。
接下来，双方行棋速度很快，出子效率很高，可是却并没有立即在中心一带展开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也没有再次进行子力交换，而是各自引而不发，以静制动。
走到第13回合，海伦娜把马跳到g5格，开始试探性地进攻（图37）。
图37
“他一定会走王车易位，那样我就拱h兵，削弱他的堡垒象，同时加强王翼的进攻。”海伦娜盘算着，没想到海因策很快做出了回应，他并没有走王车易位，而是把d7马走到了b6格。
“考验考验你，棋后小姐，我先卖个破绽，看你会不会上当。”海因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这是什么臭棋？”海伦娜一愣，“就不怕我马吃e6兵？他走f7兵吃马，我再用后吃掉e6兵同时将军，他是走王d8还是走王f8呢？只有这两种选择。”她一边计算接下来的变化，一边用双手梳理着自己飘逸的长发，“如果走王f8，我跳马吃b5兵，同时攻击他的后，他大概只能走后f7要求兑后，我再走象b4将军，他只能走王g8，我兑掉皇后之后，走马d6将，能把他的白格象吃掉，从而取得巨大的子力优势。（图38）”
图38
“这样肯定不行，那么他要是走王d8呢？我可以走象g5，牵制他f6格的马，他会走车f8保护他的马，我走马e4，加强对他f6马的攻击，他可以走马d5，加强对他f6的保护，我如果走马d6，他也许会走象c8，攻击我的后，同时也牵制我的马，等我把后从e6格撤到e5格时，他说不定会走王d7，捉我的马（图39），迫使我进行大规模兑子，最终形成这么一个不太有利的局面（图40），就算有个通路兵，恐怕也很难保得住。”
图39
图40
“哼，看来这是个陷阱。”海伦娜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按原计划执行，于是她把h4兵往前推了一格，同时瞟了一眼海因策。
海因策轻轻地点了点头。“一马换双兵之后的变化她一定算出来了，一个女孩子，棋艺能达到这种境界，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看得出，她走的每一步棋都很中规中矩，表现出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所以我要是过于循规蹈矩的话，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不如现在就打破常规。”于是，他用g6兵吃掉了白方的h5兵。（图41）
图41
这步棋又一次出乎了海伦娜的意料。“奇怪，竟然不走长易位？要吃兵也应该用f6的马吃，怎么会用兵吃？这样不但造成h线上的叠兵，还使g线成为半开放线，本来很坚固的堡垒就这样门户大开了。他的棋风确实有点让人琢磨不透。”
塔尼娅来到离长凳五十米远的地方。“果然在这儿，他也来了。呵，看来还是藕断丝连啊！这也难怪，一个儿女情长，一个多愁善感，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分道扬镳这不太现实。他们是在下象棋。真不愧是职业棋手，这么大的棋瘾！不，他们不仅是在下象棋，还要把棋盘上的斗智斗勇和对局者的浪漫柔情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和对爱情的执著毫无保留地灌输到每一枚棋子当中，把爱情的种子撒在棋盘上的每一个方格里，不了解他们的人很难体会到他们的感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多了，硬要拆散他们也未免太残忍了。”想到这儿，塔尼娅转过身，按原路慢慢地往回走。
海伦娜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把h1格的车向前推了三格，吹响了在王翼进攻的号角。
紧接着，双方开始在王翼集结兵力，一场大的战役一触即发。两位棋手不约而同地把弯下身子，俯向棋盘，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海伦娜逐步加强了王翼的攻势，而海因策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在我印象当中，她属于局面型棋手，行棋谨慎、稳健，轻易不肯冒险，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获取更大的利益就绝不会弃子，否则到了后半盘，容易造成子力上的劣势，更不用说在她心目当中，每一枚棋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自己所有的棋子都是她的宠儿。看她以往的对局，在面对比较胶着的封闭型局面时往往能应对自如，慢慢地寻找对方的破绽，即使找不到机会，就尽量把棋局拖入到她最擅长的残局阶段，她深厚的残局功底在棋后战挑战赛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对于比较混乱的开放型局面，她多次出现过失算。但是她和我下棋，丝毫不避讳激烈的战斗，她明知道我属于战术型棋手，擅长混战和攻杀，她这样不是等于弃长就短吗？”
海伦娜坐直了身子，抬起左手，放在额头上，把头发往上搓了起来。“看来我这棋下得有点急功近利了，效果并不很理想，可是棋下到这份儿上，已经没有回旋和退缩的余地了，再说究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如果我能以你的棋风、你的方式战胜你，让现任世界棋王向我俯首称臣，你才会真正弄明白，我的棋后头衔绝不是浪得虚名，那样你就会更加爱我。现在他竟然两个车都移动过了，看来他根本没打算王车易位。 我应该对他h线的叠兵施加压力，争取尽快在王翼找到战机。”想到这儿，海伦娜把g2兵往前拱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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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8）
“这对情侣正在棋盘上比翼双飞，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我怎么忍心妨碍他们，拆散他们呢？”塔尼娅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到裁缝铺门口，耳边听见屋里公公和婆婆的对话。
“我看那个执著的年轻人肯定不甘心就这么离去，萨菲拉，他肯定会来找海伦娜，说不定已经来了。而海伦娜现在还是举棋不定，下不了决心和他分手。”
“是啊，这孩子心里左右为难，忍痛和自己心爱的人分手，怕伤害那个小伙子；要是嫁给他吧，又怕我们整天为她提心吊胆，她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
“所以她现在就像一棵刚栽下的小树苗，哪个方向的风大就往会哪个方向倾斜。”
“那可怎么办，她爸？”
“无论如何不能答应这门亲事，我想你也没忘记塔尼娅说的话吧，他们俩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现在悬崖勒马也许还来得及。”
塔尼娅听到这儿，想起昨天晚上海因策抽出的那三张牌，还有叔叔说过的话：“听说在德国、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盖世太保抓捕犹太人的活动更加疯狂了，有越来越多的犹太人被送进达豪、布赫瓦尔德、萨克森豪森，还有其他几座集中营，而海伦娜也是犹太人，一个有信仰的、很虔诚的犹太人。”“去年11月份，德国纳粹疯狂地袭击手无寸铁的犹太人，36名犹太人被活活打死，36人受重伤，267座教堂被焚毁，7500多家商店被捣毁，这就是所谓‘水晶之夜’。后来有3万多人被关进了达豪、布赫瓦尔德和萨克森豪森集中营。”
“不行，不能让他们再见面了，否则夜长梦多，要是海伦娜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心血来潮，一直把他送回到比热拉佐瓦沃拉镇远得多的柏林，甚至索性不回来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得了？这样肯定会节外生枝的。不行，现在就去把她叫回来。”于是，塔尼娅转过身，快步向美人鱼铜像的方向走去。“就算把我说成是专门拆散爱情、破坏婚姻的女巫我也认了，伤心也没办法，时间可以治愈她心灵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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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9）
几经周折，海伦娜接连吃掉了黑方h线上的两个兵，反而取得了子力上的优势，而且打通了h线。
海伦娜偷偷瞟了迟迟没有走棋的海因策一眼，想再看看这个乐天派皱眉头的样子，没想到从他那俊朗的脸颊上丝毫看不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海因策心里思忖着：“用车吃g4兵可行吗？（图42）她走车h8将，我走车g8垫将，她车吃g8一将，我只能用王吃掉她的车，她再走后g2将，我唯一能走的一步棋是王回到f8格，她再走车h8将，我的c8车将被抽掉，面对顶尖高手，少一个车我必输无疑。作为职业棋手我不能输给你，努力下好每一盘棋，甚至每一步棋是我的本分；作为你的情人我也不能输给你，因为你还没有战胜过我，以你的性格，一定会缠着我和你再下一盘，直到赢上一盘为止。那么，怎么才能改变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呢？应该赶快把c8的车调到g线，争取吃掉她的g4兵，那样的话，究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图42
于是，他伸出右手去摸f8格的王。
“请不要再下了，两位象棋世界冠军。”这时，他们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女人轻柔的声音。
两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塔尼娅，他们俩太专注于这盘棋和自己的对手了，她走到他们身边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海伦娜赶忙用左手捂住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可是没办法，刚才来了个顾客，拿来一些料子，要订做十二套西装，是急件，今天是星期五，等太阳落山就到安息日了，对不起了，冯?赫尔维格先生，我们犹太人到了安息日就必须停下手头的一切工作 ，这是我们的传统，所以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把这批服装赶制出来，我们人手又不够，爸爸妈妈只好让我把我们心灵手巧的海伦娜叫回去，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海因策有些扫兴地把手中的国王放在棋盘边上，然后慢慢地收拾着棋子。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海伦娜起身离去。
塔尼娅向海因策点了点头，转身去追海伦娜。
海因策手里拿着那个空戒指盒子，抬起头想趁着海伦娜还没有走远，再看看她的背影，不料，塔尼娅的身体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赶忙站起身，往旁边移动了几步，呆呆地望着海伦娜的背影，在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我今后该不会连她的背影都看不到了吧？今天这盘没有下完的棋该不会是我和她今生今世最后的对局吧？”
走了不到三十米，海伦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慢慢地转过身来，想再看海因策一眼，不料塔尼娅一把搂住她的腰，使劲把她的身子转了回去，推着她往前走，还对她说：“你不该接受他的礼物。”
海伦娜停住了脚步，赶忙把右手揣进裙子口袋里。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海伦娜低下头，看着地面。
塔尼娅握住海伦娜的右手腕，想把她的右手从口袋里拽出来。海伦娜用力绷着劲不把手掏出来。
“能让我看看吗？”塔尼娅把手从海伦娜的手碗上放了下来。
海伦娜慢慢地把右手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来。
塔尼娅攥着海伦娜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戴在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成色还可以，不过这是样子货，不是纯金的，时间一长恐怕会褪色，大概他今天身上带的钱不多。”她把海伦娜的手放下，问她，“即使这样，你也很喜欢，对吗？”
海伦娜点了点头。
“不应该让他再抱任何幻想，爸爸妈妈绝对不会答应把你嫁到德国，他父母也不可能同意他们的公子屈尊大驾到咱们家入赘，所以……”
海伦娜没有听完塔尼娅的话就转过身，向海因策走去。
“你干什么去？”
“我去还给他。”海伦娜说完，加快了脚步。
海因策欣喜地看到海伦娜回来了，赶忙向她走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甬道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海伦娜把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放在戴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想对他说：“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可是当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自信、坚毅、充满爱意的大眼睛时，她犹豫了。她低下头，左手那三个手指不停地胡乱转动着那枚戒指。
海因策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下颚紧贴着她的额头，对她说：“我爱你，我的小心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