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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第4部分阅读

    意!”

    “多谢钱老爷。”

    然后,李梅秀和公孙谦功成身退,搞定钱复多。

    心情大好,当然得要好好庆祝一番,李梅秀拉他拐进街角面摊,各点一碗加了卤蛋的大汤面,悉悉卒卒大啖平发美食。

    铺子外,白雪飘飘,铺子内,热烟炊炊。

    嘴里吃着热乎乎的面,身子全跟着暖乎乎起来。

    “好吃吧?”她咽下口中的面条,问他。

    “嗯。”公悄谦轻轻颔首。滋味确实不差,香醇的汤头,浓淡适宜的咸度,面条嚼劲也好,是碗便宜又牙算的汤面。

    “每次和我爹骗到银两,我们父女俩都会吃上一大碗汤面。虽然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铺还在西京,不过我发觉南城这一家的滋味也不赖,我骗完人也……”呀,说错话,她想闭嘴也来不及。

    “很特别的庆祝方式,那时入口的面,应该更加美味。”他皮笑肉不笑。

    “……”她好想咬掉自己和舌头。干嘛在一个最厌恶谎言的男人面前提及自己和爹的丰功伟绩?欠人瞪就是了啦!

    “你并没有说错话,那是属于你的回忆,不用为此懊恼沮丧。”公孙谦慢条斯理品尝着汤面,一举一动都充满书卷气,哪像她,大刺刺的,喝汤还会发出声音。

    “我以为你会生气……”

    “你说的不是谎言,没有生气的道理。”他也没有她想像中的爱生气,他向来独善其身,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来惹怒自己,比起夏候武威,他脾气是极好的,只不过,他确实她的扯谎而发过怒,这点,他不否认。

    李梅秀又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略略安心,重新舀汤吃面。

    “你知道谎言有分善意和恶意吧?这两种谎言,你都很讨厌吗?”吃了几口,她又问。

    “谎言就是谎言,没有善恶之分。”

    “可你为了我,向严尽欢说出的谎言,就是善意呀。”李梅秀自己从小到大说出口的谎话几乎只为钱赌财或脱罪,极少有哪一个是替别人而说,也极少有哪一个谎言说出来,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公孙谦生平第一个谎,不为别人,只为救她。

    虽说是谎言,对她来说,更胜天簌。

    “但我的谎言使当铺蒙受损失,它没有资格称之为善意,若是善意,应该让任何一个人都受益。”公孙谦顿下舀汤捞面的手,没有抬头,她却看见他的表情一闪而逝的疼痛。“所谓善意的谎言,不过是想让说谎者自身好受些,不让自己的丑陋显而易见,以为谎言经过包装,它就不伤人,实际上,谎言,永远都不会变真实,在它被戳破之后,还是会令人受伤。”

    他在说他自己,李梅秀知道。

    若说他爹娘对他撤了善意的谎言,目的是希望他不吵不闹,乖乖跟他们进入当铺质押,却没想过,在谎言揭穿之后,它刺伤他的程度,何其巨大。

    他心里一定希望,当初爹娘试着与他好好说明白,告诉他家中情况,真的穷困到无法再养育他,必须痛下决心割舍他,他或许会哭,但他也会理解,在走进当铺时,不会抱持着还会有人来接回他的希冀。

    李梅秀用竹箸搅和面条,轻轻道:“我倒认为,善意的谎言,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说的。有时真话倒像把利剑,说出来或许不违背良心,可它伤人的狠度,不会比谎言更小。要是我呀,发现真话比谎言更会让人受伤,我会选择说谎。”她不像他,道德感强烈、自律,她会为了让自己开心而说话,也曾因为要让别人开心而说。“适度的说谎很重要呐,例如,一个丑小孩,癞痢头、粗麻脸、眼歪嘴斜,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可以一边逗他玩,一边夸他好可爱。这也是谎话呀,可是若我在那个时候摸着良心说真话,你想,那孩子会不会很难过?”

    这个问题完全无须思索,他回道:“会。”真话相当伤人。

    “对呀,可我说了会让他绽开笑容的谎话,不是很好吗?”看见别人开心,自己心情也好,何乐不为?

    没看到他点头称是,她继续拿这个假设问他:“如果那丑小孩是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会说真话还是假话?”

    “我选择不开口。”伤人的真话,与不情原的假话,他两都不选。

    “不说就是默认嘛,那丑小孩一定会暗暗哭泣的。”她以后绝对没有胆是不是  询问这个过度诚实的男人“我长得美不美?”这一类自取其辱的问题!

    公孙谦被她里,不苦皱起脸蛋的表情逗笑,将自己碗里那颗卤得褐亮的蛋挟到她面,不同她争论何时该说真话,何时又该扯谎度。在他的认知中,两都没有模糊地带,他虽为她而破例,但也仅止一次,以后谎言绝不会再从他嘴里道出。

    “面要凉了,先吃吧。”他结束这个话题。

    “嗯,你也吃。”面凉掉,口感不好了呢。

    两人对坐的矮桌小小的,凳子也小小的,坐着时,两人双膝近近靠拢,铺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却冻不着他与她。

    这一个时刻,公孙谦与李梅秀都觉得温馨。

    至少,在等一会儿结帐时发现彼此身上都没有带钱——公孙谦是贫穷流当,李梅秀则是好几日没有诈财收入——之前,真的,非常温馨。

    第5章

    李梅秀沦为当铺地位最卑贱的小婢一枚。

    每天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杂事。

    每天每天都得面对当铺众人的调侃,戏称她一声公孙大嫂。

    每天每天都得努力躲避严尽欢,不想和她打照面,给她欺负她的机会,但每天每天都会“巧遇”严尽欢,被严尽欢叉腰数落,直指她的鼻,说道:“公孙谦是流当品,你是流当品,以后你们的孩子也是流当品,属于我严家当铺所有!”然后,恭送严尽欢趾高气扬退场。

    每天每天,都可以和公孙谦一块儿吃早膳,一块儿上工,一块儿用午膳,一块儿喝午茶,一块儿吃晚膳,日子倒也不太难熬,至少,她每天每天都挂满笑容忙东忙西,即使她和公孙谦一样领无薪俸,她甘之如饴,虽然她曾经小小担心没有收入,她就没办法赚到足够的银两去……不过,现在这种平凡而不用勾心斗角的生活,平静得让她好喜欢。

    今天,她跟在公孙谦身后,清理一批流当品,再将它们擦拭干净,搬进仓库,忙完,公孙谦看见她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汗珠,递给她一条帛帕,她接过,因跑上跑下的勤劳工作给煨红的双颊色泽更深,他轻笑催促她去厨房喝杯茶水,她丢下句“我去帮你也倒一杯”,匆匆跑走,根本不是赶着自己去喝水。

    公孙谦很难不在心里笑叹她的可爱纯真,见过她太多面貌,现在这一个,才是最贴近她本质的吧,一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开心时大笑,被骂时嘟嘴,做错事时低头反省,她对许多事都很好奇,缠着他问那件流当品的来历、这件典当品的价值,认真听他缓缓告诉她每一件商品背后的故事,或是拿着它来典当的人,保持何种心情、表情,她有时听完会哭,有时会嗤之以鼻,皱皱她不甚高挺的小俏鼻。

    “你相好的没跟在你身后,好难得。尉迟义在公孙谦只身回到当铺后头的小厅稍作休息时,右手支颐,脱口便是近日来最常说的取笑戏谑,还故意在公孙谦身后左右寻找李梅秀那块粘人糖饴的踪迹。

    他们明知道公孙谦与李梅秀之间清白如纸,够不着“相好”一词,但光凭公孙谦为李梅秀破例撒谎,就足够让他们再笑他一百年。

    “她去厨房喝茶。”公孙谦态度淡然,完全不辩解,也不要求兄弟们嘴下留情,因为开口求了,只会换来更犀利的调侃。

    “那个女孩喜欢你。”秦关说出在场所有人眼睛都看见的事实。自从公孙谦解除了不许她靠近他的禁令,李梅秀几乎像只放出柙笼的小兽,得到自由和允许,大大方方跟在他身边打转。

    公孙谦也知道,她凝望他的眼神,迟钝之人都能看出里头点点灿烂的炫目星光,更何况是拥有鉴赏物品的敏锐目光的他。

    “救命恩人嘛,这对姑娘的杀伤力太大。”夏侯武威补充,觑向公孙谦一脸云淡风轻的笑,他摇摇头:“你还笑得出来?小当家可是夜夜都气嘟嘟地在床上直跳脚,抱怨她亏大了。”

    “武威,要麻烦你在小当家面前替梅秀美言几句。”公孙谦作势揖身请求。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全落在我头上。”夏侯武威也很想叹气呀。

    “谁教那只野兽,听不进其他人话。”秦关一针见血。野兽两字,是他们对严尽欢私下的戏称。

    “你这意思是在说我也是野兽一只,才能和那只野兽沟通?”夏侯武威剑眉挑得高高。

    “是。”秦关和尉迟义异口同声,令夏侯武威气结,跳起来追杀他们,夏侯武威打中尉迟义两拳,挨了秦关两计脚踢,几个男人幼稚地嬉戏一阵,才甘愿重新安分坐回原位。

    “你也喜欢她吧?”夏侯武威揉着被秦关扫中的痛处,呲牙咧嘴,本来就不属于俊逸的模样更显狰狞。

    公孙谦没有答腔,他只是笑,浅浅的,笑着。

    为什么不回答呢?

    端着茶水回来的李梅秀站在门外,困惑地想。

    她一直在等着,想听见他说“对”,或难受地听见他说“不对”,屏着吐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怕错失他开口的瞬间。

    他还是笑着,始终没回答夏侯武威的问题,而在场几个男人,没有追问下去,他们的话题已经转开,谈论其他的事

    我会选择不开口。

    因为真话太伤人,他又不愿说谎,是吗?

    他不喜欢她吗?

    可他明明对她好好,为了她,扯了他此生最厌恶的谎言——

    不对,他对谁都很好,全当铺里,没人会反驳这句话,他让欧阳妅意坐在他腿上,晃荡着两条纤美小腿,同他撒娇,他也曾替严尽欢梳理一头几乎及臀的黑色青丝,好有耐心,一缕一缕轻轻梳理,梳完,还会认真替严尽欢挑发钗……

    全当铺里都叫他“谦哥”,只有她,还称他“公孙先生”,而他,也不曾要她改口,更没有告诉过她“别这般生疏,你和妅意一样叫我谦哥便好”。曾经,她想不着痕迹地佯装没事人一般,在搬货时顺口问他“这些流当品放在那个柜上是不是?谦哥。”但前头十四个字说得无比流利,最末了的两个字,抵在舌尖,没来得及脱口,就死在她嘴里。

    他对她的好,这样看来,一点也不独特。

    但是他为我说谎呀!他在我危机之时,像个英雄跳出来救我!李梅秀薄弱地捉着这一点,想证明他的好,是确实存在。

    说不定,换成任何一个姑娘,他都会这样做。

    讨厌说谎的他,不会喜欢一个从小视说谎如呼吸的骗子。

    李梅秀肺叶传来闷痛,才发觉是自己紧张到忘了要吸气,差点憋死自己,不过,认真做几回吐纳,闷痛仍是在,并没有消失不见。

    不要太贪心,至少比起最初他的疏离,现在他的温柔,她已经满足了,他还愿意对她笑,跟她说话,听她天南地北地胡乱提问,丝毫没有不耐。

    她只要能像欧阳妅意或严尽欢一样,可以得到他的笑容和温暖问候,那就够了。

    李梅秀,要记住,你和他之间并非众人以为的亲密,那是他为了救你而想出来的权宜之计,你不要傻傻地被蜚短流长误导,以为那些话说久了便会成真,你不是公孙大嫂,你只是李梅秀。

    他是个好人,才不说伤人的真话,没让你听见最最无情是字眼,知道吗?

    释怀些,你就会发现自己拥有的好多好多,太贪心的话,只剩下贫瘠。

    贪心,会让你想要得到更多。

    比欧阳妅意更多。

    比严尽欢更多。

    比任何人更多……

    李梅秀稳住呼吸,不自觉喝了一口握在僵硬掌心的热茶,还不够冷静,再喝一口,附加一个用力吐纳,又一口,咽回喉头的干哑苦涩,为他斟茶,然后带着粉饰太平的笑,将茶送进小厅里,得到他“谢谢”两字,她的笑靥更灿烂。

    满足了,不能奢求。

    这样就好了。

    能像现在这样,就好。

    想通的李梅秀,接下来所有日子,把目标放在“公孙先生改口为谦哥”上头,但多日过去,公孙先生还是公孙先生,“谦哥”两字依旧是梗在她喉里的刺,想吐出却呕不出来,卡在咽喉又不舒服。

    明明每回只剩她一个人时,她都喊得好顺口,仿佛早已叫过成千上万回的熟稔呀——到底为什么看着公孙谦的脸,她就是叫不出口?!

    或许,是担心她喊了之后,他会很温柔并且客气地回她:请叫我公孙先生。

    呀呀呀,想到可能面对的答案时,她更没胆叫……

    刚刚有个好机会的……欧阳妅意不知是心思太细腻而看穿她的心事,抑或纯粹瞎起哄,听见她以“公孙先生”称呼公孙谦时,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先是一拢,后又微微挑高。

    “以你们两个的交情和闹出来的闲话,喊公孙先生不会太生疏吗?”欧阳妅意一边誊抄典当品名册,一边拨冗问。

    对对对,问得好,妅意!

    她可以顺着欧阳妅意的语意问下去,佯装一脸无辜反问: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他?

    欧阳妅意一定会回:至少叫一声谦哥比较适当,铺子里全是这样叫他。

    说不定公孙谦也会颔首认同:以后,你别喊我公孙先生,叫谦哥吧。

    她就能脸红红地绞着帕子,先故作矜持、扭扭捏捏,直到他催促,她再顺理成章喊一声,谦哥。

    太好了!太好了!

    机会不能错过——

    “妅意,别为难她,她喊公孙先生顺口的话,继续这么喊也无妨。”公孙谦抢走她的发言权,教她傻眼,小嘴张得开开的,没来得及脱口的字字句句,再死一回。

    平时说谎话麻利到无须打草稿的她,伶牙俐齿一遇上公孙谦就连打三个死结。

    呜呜。

    李梅秀坐在院子里通往仓库的石阶上,懊恼自己的痛失良机,只差没抡起双拳,愤恨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再呕几摊死不甘心的鲜血来泣血一番。

    呀呀呀,若她不要满脑子还在演绎桥段,也许她就会比公孙谦早一句话开口了——

    她望着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像极她目前的心境——一片荒凉和冰冷呐……

    雪间,踩满她一个人的脚印子,看起来真是孤孤单单,印得那般的深,她从埋首蜷曲的动作中起身,带着些许任性,在雪地上的脚印旁再补上好几记,要它看起来像是有人陪着一块儿踩雪一样。

    突地,一棵藤编的精致小球,滚呀滚,从院子右侧小径弹滚出来,正巧停在她拎高裙摆的脚踝边,接着,啪嗒啪嗒踩雪而来的脚步声,笨重而缓慢,当中夹杂稚童吁吁喘息的吐气声,不一会儿,圆滚滚的金袄小家伙出现,小嘴儿边哈着一团又一团的白雾。

    李梅秀识得她,她是账房的宝贝女儿,才七岁,因为外形福泰丰腴,被大伙取了个“球球”的|乳|名,瞧她吃力从积雪中拔出短短腿儿,厚重衣物将她密密包裹,不透半点寒风,只露出一张被冷风吹拂得通红的|乳|色圆脸,以及一双大大灿亮的眼眸。

    “喏,球球你的球。”李梅秀抬起裙边圆球,递给小胖妞,笑说着此球非彼球。

    “谢谢婶婶。”

    小胖妞唤公孙谦一声谦叔,所以小脑袋直接联想和公孙谦有一腿——这是她从爹娘口中听来的词儿——叔叔的妻子,要叫婶婶没错。

    “球球好乖!”李梅秀好爱听球球这样叫她哦!虽然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个假婶婶,可听在耳里好甜好甜好甜。她忍不住给小胖妞软软嫩嫩的小身子一记大大拥抱,很无耻地想拐她多喊几声来过过干瘾。

    “婶婶好爱抱人哦……”球球每回见到李梅秀一次,就会被抱到几乎缺气一次,这回同样没有例外。

    “因为球球抱起来好软好舒服。”还有,叫婶婶的童嗓是悦耳天籁。

    小胖妞偏着扎粗辫的小脑袋瓜子,想了想:“谦叔抱起来不舒服吗?”她好天真地问。谦叔抱起来不舒服,才会转而猛抱她?

    这问题,李梅秀无法回答。她没抱过公孙谦,不知道他的“触感”如何,但他又高又瘦,藏在天蓝色长袍底下的身躯应该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