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不如大伙儿一起来审审这贼配军?”
这是摆明了想借皇帝的脸面立威了,人人都知道,王启年是皇帝暗地里派来的,是没有关防的钦差大人。但没有关防,那还叫钦差么?也只有咱们的浪荡皇帝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这种脸不打,还打谁的脸?
打皇帝的脸,不管是明打还是暗打,都是一件既危险又刺激的事儿。胆小的官员们有退缩之意,但又怕人耻笑,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硬着头皮,打定主意,一会坚决不吐一言。胆子大、又有背景的,立即开始起哄,唯恐人们不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官员。
两人正交谈间,却见单良栋已经带着王启年进了这座花园。
“罪民王启年,叩见列位大人。”王启年满脸死灰之色,赤着胳膊,背上还背着一捆荆条,真是演戏演全套,活脱脱的一出负荆请罪。
河间府的官员们都哄堂大笑,王启年刚来河间府的时候,人人自危,唯恐这位没有关防的钦差抓住自己的小辫子往死里整。眼下他狼狈不堪地跪在众人面前,让官员们都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单良栋大声说道:“各位大人,小人虽然是个武夫,但也读过几本忠义之书,一个义字、一个忠字,永记心头,这王启年触犯国法,小人一时义愤,就将他绑了来,听候大人们的处置。”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高知府,露出急切的期盼神色。
高知府自然明白这个锦衣卫汉子的意思,六百两银子,是他开出的花红,这个数额,在京师也能买到一个不错的院落,可算得上是笔巨款了。
不过也是对单良栋这种武夫而言,若是换了高知府和穆县令,这六百两,还不如他们花在一个小妾身上的钱多。
“果然是位义士!”高知府赞了句不要银子的好话,又示意站在旁边的管家,让他去取赏银过来。
“多谢大人!”单良栋满脸的喜色,狠狠地踢了王启年一脚,将后者踩到地上,顺势单膝跪地,高声道,“可要小人结果了这贼配军?还是在他脸上黥几个字,供大人们品鉴?”
高知府正色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王启年自有国法侍候,我等皆是孔门子弟,岂可肆意欺凌无辜?”
穆子禹却笑道:“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负荆请罪么,王启年,不如你开口唱上几句,若是唱得好,本县可以向朝庭求情,饶了你的死罪。”
说完便大笑起来,河间众官员也配合地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
王启年被单良栋踩在地上,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不过众人都可以猜到几分,被自己的属下出卖,还身败名裂,辜负了皇帝的恩德,他不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就在这群人开怀大笑之际,花园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吼:“奉上喻巡察京南四府、任丘知县韩邦奇韩大人到!”
该来的,始终会来,高阳一顾不得地上的王启年,连忙起身,去迎接那位有着正式关防的真钦差。
前翰林院编修、现知县级钦差,这种称呼虽然让官员们强忍着笑意,但谁也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因为这就是官场,明里你得讲究一定的规则,不能由着性子来。
有着关防的钦差,就算他职位再低,那也是钦差,权力堪比一省巡抚,再说那两百多名锦衣卫,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在一群锦衣卫的护卫下,韩邦奇脸色阴沉地走进花园,也不跟高知府打哈哈说天气,而是死死盯着踩在王启年背上的单良栋。
“小人见过韩知县。”单良栋走过来,笑嘻嘻地行了个大礼。
过了片刻,韩邦奇才冷冷地说道:“单总管,你好大的胆子!”
单总管?高阳一的心里不由打了个抖,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韩邦奇跟王启年是一路人,都是皇帝派出来的猎狗,只不过行事方法不同罢了,他对单良栋没有好感,那是正常的。但是单总管?单良栋这厮自己也认识一段时间了,哪有什么总管的样子?再说锦衣卫里,又有什么职位称作总管?
“韩年弟!”穆子禹客气地向韩邦奇打了个招呼,“这小子是什么总管?”
他也曾在杨廷和门下学习过一段日子,攀交起来,跟韩邦奇兄弟、杨慎,甚至是朱寿这个皇帝,都有着同门关系。
大明的高富帅之间,彼此间关系盘根错节,穆县令知道高知府有着对付手段,倒也不怕韩县令。
“昔日纵横大漠,手下有数百勇士的大盗一阵风,”韩邦奇恶狠狠地回道,“眼下的内行厂河间府督察总管,就是站在你二人身旁的这位单良栋单大人。”
高知府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大惊失色之下,还没来得及高呼,便感觉一个尖锐的东西顶在腰间,寒气逼人。他低头一看,两把细细的匕首,正握在单良栋的双手中,一左一右,抵在自己和穆县令的身上。
“你敢杀害朝庭命官?”高阳一果然是条汉子,如此危险的局面,还敢反客为主。
单良栋嘻嘻笑道:“大人你在城里城外、明里暗里,埋伏了千余名壮士,别说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站在对面的韩钦差,进了这个院子,想要出去,也由不得他了。”
高阳一这才慌了神,他私底下准备对付韩邦奇的厉害手段之一,便是这府城附近的千余名京南大盗,被富商们的银子养得肥肥的,别说干掉一个钦差,就是造反,恐怕他们也有这个贼胆。
不得不说,在正史中的河北民乱中,高阳一这种高富帅,在中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穆子禹也是高富帅出身,何曾见过这种惊险场面,看见雪亮的匕首,两眼一花,浑身一软,竟然委顿在地,裆下水流不断,竟是被吓得尿了。
第三十六章 尘埃落定
人人都知道,韩邦奇是个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这人原则性太强,做事太讲究阳谋,堂堂正正的对敌,就连搞死别人,也想正儿八经的来个决战,有点春秋时期列国征战的味道。
因此高阳一大声喊道:“韩知县!韩钦差!韩邦奇!”
韩邦奇明白他的意思,这三个称呼,一个是提醒自己同样份属河间府这个圈子,一个是提醒自己身负皇命、代表的是大明律法,一个是提醒自己不要违背了以往的做人准则。
可惜,是皇帝要杀你们,我也救不了啊!韩县令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然后猛地睁开,望着笑容满面的单良栋,沉声喝道:“你欲以命抵命?”
他们几人都是陈敬派出的暗桩,彼此间一直都有联系,这单良栋利用昔日的关系,从韩邦奇那儿偷了钦差的关防,引得韩邦奇被迫从任丘那个乌龟壳里钻出来,赤裸裸的站在前台,替单总管当打手。
朱寿和陈敬并没有规定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王启年、单良栋和韩邦奇三人,各有各的用处,不过就算是作为首脑的陈敬,大概也没有想过单良栋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如果单总管没有高阳一等人的罪证,只要这件事情一曝光,那么等着王启年和单良栋两人的,必然是处以极刑。
敢于挑战大明文官集团和太监集团的人,从来都没有能活下来的。
只要韩邦奇一来,那么大局就已定了,单良栋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道:“在下这条贱命,能换得高府尊和穆县尊两命,也算是值了,不过大明律似乎没有哪条,能判下官死罪的。”
“以下犯上,劫持上官!”韩邦奇冷冷地说道。他没敢说自己的钦差关防被偷,因为这同样是砍头的大罪。
单良栋看着这个被迫上了自己贼船的同伙,也不敢得罪太狠,毕竟皇帝和陈提督那儿,还需要这小子一起去背黑锅,便笑道:“高阳一贪赃枉法,罪大恶极,依太祖法例,当剥皮填草,下官擒下他,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旁观的河间府官员们,此时才叫了出来,他们被方才的事情惊住了,大明立国以来,何曾有过眼下这种的希罕事?
一个无关防的钦差,伙同一个有关防的钦差,外加一个特务头子,居然绑架了知府大人,还想挖他们的老底!
一个中年同知站了出来,鼓足勇气,在同僚们关注的目光下,喝问道:“高大人何罪之有?”
这人不是州同知,而是正五品的府同知,在河间府的地位,仅次于高阳一。
单良栋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萧白朗萧同知,可记得景和镇的王员外否?你捏在老子手上的罪证,足够砍你十七、八次脑袋,给老子滚一边去,不然先拿你开刀!”
萧同知被“王员外”三个字震了一下,两年前那桩灭门案,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没想到居然被单良栋一口道破,只得缩回了头,唯恐这个杀星“一不小心”,砍了自己的脑袋。
死道友不死贫道,高知府,你放心的去吧,你的小妾们,兄弟们会为你照顾的。见萧同知退了回来,满院子近百名河间府的大小官员,都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今晚只看戏,不谈政事。
韩邦奇对单总管虽然没有好感,不过大家眼下是一条破船上的战友,府城里大局未定,危机四伏,自己带来的那两百多名锦衣卫,吓吓普通官员可以,真要扯上阉党和京南群盗,恐怕还不够瞧。
“你有罪证?”韩县令也开口问道。
“我有!”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身泥土,灰头灰脸,正方形的身躯上,还有几个大脚印,正是被单总管踩到地上演戏的王启年。
“你有?”高阳一虽然被雪亮的匕首顶在腰间,却不像穆大少那般不争气,笑道,“王兄,你在私底下,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府库小吏封无忌,将我河间府库上上下下,查了整整三遍,可有证据?”
对于独身闯龙潭的单、王两人,韩邦奇是一道并不那么保险的护身符。同样,对于被劫持的高知府,可欺之以方的韩邦奇,同样是道不保险的护身符,至少有他在,腰间那柄匕首,不会狗急跳墙般插进去。
王启年查了府库,没有任何收获,这是河间府最近流传最广的笑话。
“我查了银子数量,没有缺额;查了账目,没有错漏;查了库存实物,每一笔,都完全相合,”王启年缓缓说出自己的失败,然后笑道,“可惜,我没有查银子的来源!”
“这些银子都是干干净净的!”高阳一怒道,“你想陷害我等?”
王启年回道:“是啊,这些银子都是干净的,来源也无疑问,是那些富商们凑起来的,三分利,满河间府的官员都知道。”
高阳一冷笑道:“三分利,下官还得起,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王启年,我大明律何时禁过私下借贷?”
王启年啐了一口,他脸色浮肿,面容狼狈不堪,眼神却发出光彩:“三分利?高大人,你卖了你家中的黄脸婆来还?除了河间府的百姓,还有谁能替你还?”
王启年没有中过进士,是小吏出身,招招直指下三路的打法,还辱及人之妻,这就非常令人不耻了。
韩邦奇虽然是朱寿夹袋里的人物,但同样是孔教子弟,见这小吏出身的家伙如此侮辱高阳一,也不由得插口打断:“高知府此举,不合情理,却不违王法。”
他的意思是:高阳一这招,是大明官员人人都懂的招数,在大明律的允许范围内打擦边球,你就算知道它不合情合理,甚至有些荒唐,但不幸的是,它真的不违王法。
王启年哈哈大笑:“三分利一事,不过是本人激于一时义愤,顺口讥讽高知府几句罢了,高大人,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你的罪证?”
高阳一不回答他,只是望着韩邦奇,希望他能命令单良栋放人。场中两派,只有韩县令可以左右逢源。
韩邦奇却越听越奇怪,王启年满脸笑眯眯的,似乎胸有成竹,而且这个丑八怪望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韩君子可没有什么龙阳之好,就算有,也对王启年这种麻将牌似的丑男不感兴趣,当不得好基友。
“在下手中虽没有高大人的罪证,不过在被单总管绑来此处之前,”王启年笑嘻嘻地说道,“就用韩县令的关防,将河间府的府库封存了!”
单良栋在旁点了点头,也笑道:“下官有两个弟兄,正带了数十名旧日伙伴,守在府库之外,只等圣上下令,方可开启。”
他口中的旧日伙伴,十成十,都是塞外的大盗,个个杀人如麻,也不知是何时混入河间府的。
听到两人的一唱一和,高阳一差点喷出一口鲜血,指着单、王两人,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的内心一片冰凉,大势已去,颈上那颗人头,大概也是保不住了。
果然,王启年笑道:“高知府,你可是置疑韩大人是否能查封府库?别忘了,他可是奉上喻巡察京南四府,封个府库,可是份内之事。”
好一招釜底抽薪!韩君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被当作枪使,但总算尘埃落定,如果皇帝和陈提督的板子打下来,第一个挨的,也不会是自己。
高阳一千算万算,肯定没有算到这一招。
是的,他的罪证全部被毁灭了,但那满库的银子,却被留了下来!这些银子,都是富商们短期拆借给他的,而富商们的身后,同样站着无数的达官贵人!
如果再给高阳一两个时辰,不,就是一个时辰,他也能逃出生天,颠倒乾坤。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
被钦差封了的府库,要想动用,必须请到内阁的条子,如果皇帝再插进一脚,那就得请动皇帝的圣旨!就算自己的后台刘太监跟李丞相等人达成政治妥协,那又如何能过朱寿那关?
退一万步说,就算过了朱寿那关,那是猴牛马月的事了?别说一年半载,只要拖上几个月,这些银子的三分利息,就将把他送上断头台!
是的,他没有罪,他一点大明律都没有犯,皇帝、钦差,都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大明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还是太监集团的宠儿。除非皇帝不讲道理、陈提督使黑手段,否则他绝不会被法办,稳如泰山。
但是那些债主呢?他们同样是这两个集团的精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占着道理。他们会跟自己讲道理?做梦去吧!
高阳一眼前一黑,也不管单良栋顶在自己腰间的匕首,猛地朝后倒去,竟是想用自己的命,来还了这笔烂账。
单良栋早有准备,手猛地一提,匕首一划,拉出一条血线,险些破了高知府的肚皮,低声笑道:“眼下你可死不得,府城内外那群盗贼,还得花功夫去料理呢。”
高知府猛地惊醒过来,是的,他还有最后一招,这一招可以打破所有的陷井,起死回生!他正准备叫喊,却见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却是单良栋那钵大的拳头,猛烈地击打在他的头上。
高阳一晕过去之前,只听得单良栋说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韩邦奇也惊出一身冷汗,盯着单良栋,低声责备道:“你怎能点醒他?”
若是让高阳一不顾死活,下令召集那群盗贼,跟大伙拼个鱼死网破,今晚的所有成果,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连三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单良栋指了指那群远远躲在一旁、鹌鹑一样的河间府官员,嘻嘻笑道:“若是在塞上,咱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这等破计策,也只能欺负这些绣花枕头。”
王启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了口气,对韩邦奇带来的众锦衣卫说道:“将这些犯事的官员,都押到府衙后的大牢里去,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放出来!”
众锦衣卫是抄家的行家里手,生平抄过无数的官员,早就守在知府大宅的各个要道,闻令自然是扑入那群河间官僚之中,用熟练无比的手法,将众官员捆了个结结实实,送入大牢,严加看管。
韩邦奇这才定下心来,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笑道:“尘埃落定。”
府库被封之后,只要让这些河间官员回过神来,他们都是利益链上的一环,肯定要跟自己三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河间府就真的乱成一团了。
他们三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挡得住这上百号官员的围攻,自然是先抓起来再说。
至于关进大牢里的官员,和那千余名群龙无